001 很长一段时间里(宫青离)
山中数十载,人间几千年。 师父曾说过:“你命中有劫,此劫说不上好,说不上坏,要看机缘。” 当时我并不懂,也不想懂,自然不问。 于是师父又说:“不过也不是没有化解之法,只要你不出谷,就好。” 我只觉得这话奇怪,因为出谷这种事,我几乎没有想过。我的整个世界,是药,是毒,是师父。 师父曾经可惜,说以我们师徒俩的才华,困在这一谷之中,实在可惜。他倒是有时出谷,去买酒回来,坐在树下,对着明月独饮,每次醉过便躺倒地上,第二日起来神色如常。 师父去世之前,交代我两件事,一件是炼毒,一件是找毒。炼毒炼的是万毒之王,是师父一生的心血。找的是另外一种绝世之毒,是师叔一生的心血。但师父并未说这两件事一定要做到,甚至,他的意愿似乎真的不太强烈。 不过,我要做到这两件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做了个决定,然后去做,然后决定要做到。再然后,我有了药人。 如果师父在世,他会说,这个药人就是我的劫。而实际上,这个药人真的将我的生活引向了难以预料的轨道。 前尘种种,我常常想,但我并不愿意去想,更不愿意说。只说此时,那个妖孽一样的人终是芳华耗尽,而我的七儿,窝在我怀里浅眠。 是的,浅眠。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七儿都不能像以前那样睡得深沉,哪怕只是我的发丝被风吹到他脸上,他都能猛然睁眼……就像现在。 眼睛慢慢清明,七儿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是风,你再睡会儿。”我拉了拉他身前的被子,我坐着,他靠着我,我喜欢这样抱着他睡,而他虽未说喜欢,但也没推开,我便认为,是喜欢的吧。 七儿点点头,刚闭上眼,又睁开,手攀上我的脖子,微昂着头,神情有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你怎么不睡?”我的七儿问。 我揽着他的腰,轻轻吻上他的额头,道:“我看着你睡。” 七儿似乎不太满意,贴紧了我,“木头,木头……”一遍又一遍,却不说有什么事。 我心中动情,唇从额头上一路吻下去,吻上那处柔软,轻唤七儿。然后,我尝到了咸咸的,苦涩的味道。 于是放开他的唇,看到他眼角滑落的泪。 是了,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七儿身边不能离开人,他时时赖着我,在我身上磨蹭,却在我们亲热的时候不自觉地落泪。 那个妖孽! 我终是个人,不是木头。我沉下脸,很想摔开他,到那后山某处疯狂发泄一番,或者千万里的山路来回奔跑,耗尽一身力气。累到极处,便再不能思考。 七儿手忙脚乱,袖子狠劲擦着脸,身子滑下去,转个背闭上眼,那细缝里微光满溢。 心烦意乱。我要起身到外面去,衣服却被七儿拉住。 我深深看着他,我想说:你若真不能接受我,那我就……想到这里,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后半句怎么都拼凑不完整。说真的,如果他真不能接受我,我真的什么也做不出来。无奈,还是无奈,我有些丧气。 “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七儿很艰难地开口。 那一天,我第一次说了狠话。“他走了,你为什么不陪他去?”时间不是没给他,难道,要给一辈子? 七儿似乎不敢置信,怔怔地看着我,那眼神让我心中骤然疼痛,我不能相信自己居然说了这样的话,也不能忍受他的目光,于是我急忙下了床,随便披着衣服出了门。 是了,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七儿从不提那人,也不会到后山那个土堆处去,只是……我看向门外那棵梨树,下面埋了一坛梅花酿,树干上有许多针孔的痕迹,一天一针,一天一针…… 已过了多少天?我有些恍惚,却不敢走近去看。 我突然意识到,他对我的承诺,或许不是我的愿望,却成了我的桎梏。 屋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双手抱住我的腰身,有点凉。 是了,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七儿的身子都是微凉的,我要紧紧抱住他,才能让他稍微暖和一些。 狠狠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就是这一双手,让我稍微清醒的意识重新跌回万劫不复的轮回。转身,捧住他的脸,狠狠吻住,疯狂啃噬,一边把他推进屋里,以掌风关上门,一路走一路撕掉他的衣衫,把他压在床上,手指一路蜿蜒。 是了,有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种事情都是我主动,他从来不反对,除了神思有那么些恍惚,除了泪水湿了鬓角。 而我,无法停止,无法不这么做。七儿,七儿,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留住他的灵魂,越是迁就他便越是退后,除了在人类原始的欲望中让他疯狂,让我感受他生命的存在,我实在,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来。 七儿不容易动情,情动之后,却是控制不住。我极喜欢他这模样,却又极怕他这摸样。 七儿开始呻吟低喊,我便放纵动作,要他更加沉沦。他在沉沦中的时候身子略略泛红,总归要暖一些。 我一遍又一遍地问他我是谁,他倒是没有说错。实际上,他从来也没有叫错过。可是,为什么他没有叫错过,我却仍然如此恐慌? 情事过后,七儿倦极,我为他清理身体。七儿乖巧地随我摆弄,偶尔喊一声:“木头,暖暖。” 于是,偶尔我会想,七儿这样的人,是不是因为不够爱,所以才会一天一天活下来?那个妖孽,是不是因为懂了七儿,才会从来从来不说爱?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妖孽已经知道这个结局,所以才让我入局? 无从想象。 我吻着七儿眼角的泪痕,问他:“七儿,疼吗?” 七儿摇头。 “那你为什么哭?”我抚摸他的脸,心中疼痛。 七儿扑在我怀里,沉默半晌道:“我是不是很坏?” 我摇头。 “我是不是很贪心?” 我再摇头。 七儿道:“木头,木头……”只是唤着我,还是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 于是睡去,又是无果。其实,我也并不要什么结果。七儿能待在我身边,真心与我过日子,我愿足矣。 墨冉衣每年都会来,他来的时候,七儿便与他谈笑喝酒。原来,我不懂得墨冉衣的眼神,现在,我懂了,因为那眼神与我的是多么相像。 没道理我这么愚钝的人都懂了,七儿如此聪慧,却不懂。 一日酒醉,七儿拍了拍墨冉衣的肩膀道:“墨大哥,你怎么还不给我找个嫂子!我可想当叔叔呢!” 墨冉衣微笑,似乎笑迷糊了,抓住颜如七的手道:“小七,你懂不懂?你懂不懂?”
醉了的七儿懂没懂我不知道,但躲在树上偷看的我懂了。他想染指我的七儿! 眉上挑,手中的毒就要出手,七儿反手抓着墨冉衣的手,傻呵呵地笑:“懂!我怎么不懂!” 我一惊,墨冉衣一喜。 七儿又道:“我玉玄宫的美女确实不少,大哥,你仗义,我也要够意思才行,说吧,你看上哪个,小弟我为你说媒去!” 我差点从树上栽下去,墨冉衣却是一愣,哈哈大笑,笑得有几分黯然。“你不懂,你还是不懂!”趴在桌上,慢慢睡去。 七儿发了会子酒疯,又唱又跳,如痴如颠,推了推墨冉衣,墨冉衣没动。七儿便站在他身边,直直站着,周围静得很。 我心中一紧,只听他道:“墨大哥,我如何不懂。只是,我的心再装不下感情。这滩子水已经够浑了,怎能让你再受劫难?你该找个女人,好好生活。你我,朋友二字,岂不更好?”说完又摇摇晃晃走了。 我心中不悦,正要走,没想到墨冉衣也爬起来,苦笑一声,沉默半晌,又道:“树上的,下来喝一杯?” 我跳下树,站到他面前。桌上已无酒。 墨冉衣道:“如果早一点,是不是陪在他身边的就是我?” 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我要去问七儿什么叫“这滩子水已经够浑”,什么叫“劫难”。 墨冉衣又道:“小七是个重情的人,重情者伤情。那一日,我以为小七要随他去了,没想到……已是三年。”看向我,道:“我一直以为,我不是输给你,也不是输给他,而是输给时间。” 我冷笑,“如今已是三年,我也没拦你,你赢了吗?” 墨冉衣一笑,起身离开,没有答话。 我回房,七儿已经趴在床上睡着,衣服也未脱,被子包成一团抱在身下。 我于是帮他洗脸擦手,脱衣脱鞋,将他搂进怀里,双脚摩擦着他的双足,让他能睡得暖一点。 七儿果然醒来,抱着我道:“你回来了?”朦朦胧胧,半睡半醒间,暖暖的脑袋自觉靠了过来。 我吻了吻他,本来想问的话都忘了个干净。 第二日起来,我想起他说过的话,问他心里装不下感情,是不是也没装我,一切不过是因为承诺?七儿眨眨眼,摇摇头,道:“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 我哼了一声,七儿便四肢都攀在我身上,忽而又趴在我身上,道:“木头,咱俩过日子,过了一天再一天,就你,就我,好不好?”舔了舔我的嘴巴,我于是又心软,这事不再提。 我憎恨我的心软没原则,可是,我拿他无法。 许多年后,当生与死的大门就要把我和他拆散,分开,我却觉得平静。我抱着他,轻轻吻着,他的名字或者相貌等等都已不重要,我的骨血里已深深印刻下他的气息,哪怕闭着眼睛,哪怕蒙住耳朵,哪怕忘了所有,我依然能抱着他,他是我的爱人。他走,我跟着走;他留,我也跟着留。活到这个地步,再去问生死爱恨都是虚妄,即便是习惯,习惯了一同生活,也没什么不对或不好。 我不与那妖孽比较,我只想与怀里的七儿同生,共死,一世又一世。 ~~~~~ 顺便提一下,新文《狼求郎》今日上传,亲们有兴趣的收藏哈~~番外我慢慢写,看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