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谋求
一碗浓稠的汤药，盛药的碗是上好的碧色玉碗，放碗的托盘也是上好的红木，前前后后几十种药材，这药每日两回，具是让一人专门熬煮。 药从厨房一路送到王妃住处，其间不过几句话的光景，待送到王妃大丫鬟处时，药碗上还散着热气，温度不早不晚，刚刚好。 迎春两指捏起碗沿，一仰头，还带着热气的汤药就这么被灌进了肚里。 端茶、漱口、含香，迎春捏了帕子在唇上拽了两下，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俨然已做了近百遍。 “司棋。”迎春懒身躺下，招来自小陪在身边的丫鬟问道：“昨儿王大夫怎么说？” “王大夫说，王妃的身子本就极好，喝了那么些药已是调理得再好不过了……”司棋说到这里停顿了下，吞吞吐吐地道：“王妃，不若过了这个月再瞧瞧吧，听说金陵有一位专给妇人看病的女大夫，若实在不行，咱们就出府去寻她。” “再瞧瞧？司棋，你每次只会这样说。”迎春苦笑一下，兀自陷入回忆中，好半晌才叹道：“本宫吃了多少副药，换了多少大夫，你又不是不知道，王爷一月有大半都歇在这里，若要有也早该有了……” 司棋担忧地上前帮迎春按摩着太阳xue，一边安慰道：“王妃莫急，这种事着急也没用，指不定哪天就突然怀上了呢，王爷都没着急呢，您这样，王爷看着也难受啊。” 迎春闭了眼没说话，其实她心里清楚的，北静是不会难受的，和她成婚后，北静就再也没有难受过了。因为不是自己打心眼里喜欢的女子，连带着连和妻子生儿育女的期待都从未有过。 “王妃，不如明天我陪您到庙里去请愿吧，王妃和王爷这么恩爱的夫妻，观音娘娘会保佑王妃您的。” 司棋说这话也是为了让迎春安心，只不过在看到迎春的表情时不禁更加忧心了。 “本宫向来就是不信什么因果报应的，去庙里磕个头烧个香难道就比那些太医还管用？”迎春说着便露出了个阴霾的笑来，再坐直了身子道：“休息也休息够了，你去把薛大姑娘请过来吧，让人等烦了就该说本宫仗势欺人了。” 迎春摆好了架势让人带了薛宝钗来了后院。 薛宝钗在外面等了小半个时辰，这会子见了迎春却言笑晏晏的，看不出半点怒气。 迎春先前一担眼就觉得薛宝钗身边跟着的丫头眼熟，此时再看几眼倒是认了出来：“这不是先前宝玉跟前服侍的花家丫头吗？怎的现在到了你身边？” 迎春说的正是花袭儿，前些日子薛母从王婆那里将人讨了过来，调教了一番，才送到宝钗跟前服侍。 宝钗撇了一眼身后垂着头不做声的花袭儿，道：“这丫头先前犯了点小错，被凤jiejie赶了出来，前些日子府里让我再挑几个丫头，我在牙婆手下瞧见她，便将她留下了。” 迎春还记得花袭儿在宝玉身边的光景，那时候花袭儿还是大丫头，头几年宝玉对她还是言听计从，虽说后面几年宝玉突然就冷了她，可那时花袭儿仍是过得不错的，身子丰腴的很，脸上红扑扑的，差不多都能挤出水来了。 此时看来，那小身板跟个豆芽菜一样，干瘪得像是一阵风吹来都能倒，本来花袭儿的年纪就比她们都要大上一些，目下看来倒像是个二十岁的妇人。 总归是各人有各人的命，迎春嘴上却道：“凤jiejie也是狠心，只犯了点小错，就这么给赶了出来，还是宝钗jiejie心善啊。” 迎春说完，就见花袭儿一抖，当下便笑开了，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了，当初一众姊妹里，谁不要给这花袭儿的面子，就是一向受宠的林黛玉，见了花袭儿，也要称呼声“袭儿jiejie”的，如今这花袭儿在宝钗身边，瞧着宝钗的态度，便是不在意的，这花袭儿如今倒沦落到让人随意打杀的地步了。 花袭儿如今也不值当迎春再多费什么口舌，两人绕开她，对付了没一会儿，迎春便玩味地对宝钗道：“行了，本宫嫁到王府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几个来主动探望的，说吧，你来找我，求的是什么事。” 宝钗被戳破了心事，倒也坦诚，直言道：“宝钗这次来，是为了花神节一事，还请王妃帮帮我和meimei宝琴，让我们进入万花之主的候选名单。” 迎春挑了挑眉，有些稀奇地看着宝钗：“据本宫所知，万花之主这种花哨的名头，从前你向来觉得可有可无，怎么？你如今，倒是特地为了这事来求本宫了？” “今非昔比。”宝钗坦白直言，“如今我薛家女儿的名声已是糟得不能再糟了，宝钗知道王妃的难处，也不求旁的，只望王妃能让我姊妹二人入围，之后是好是坏，就全凭我姊妹二人各自的本事了。” “凭你们的本事？”迎春轻笑一声，“只要林黛玉没那个相争的心思，凭你姊妹二人的本事，其中一人还是有希望夺得头筹的，且照去年的情况看，林黛玉还真不稀罕这小小的万花之主的名头。” 宝钗笑容不变，只是端起茶杯象征性地抿了抿。她虽心有不甘，但不得不承认林黛玉是真有那个本事的。 “要本宫帮你，这件事不难，可本宫并不希望你姊妹二人夺得头筹，反倒更希望这次林黛玉能够更出彩些。” 宝钗呼吸一乱，但知道如今座上的这位对林黛玉的敌意不比自己少，并不着急，问道：“王妃何意？” 迎春顺了顺手上的甲套，漫不经心地道：“没什么，只是前几日凉国皇子正巧同皇上提起了花神节，皇上已同意了他出席罢了。” 凉国只一撮尔小国，奈何近年来风调雨顺，凉国畜牧业发达，草黄马肥，兵力日益强盛，屡屡在两国边界挑起战争，天朝多年国泰民安，当今圣上为百姓着想，不欲挑起战争，此番凉国皇子出使天朝，不过为和亲一事。 只这凉国皇子不识好歹，非要在天朝挑选一合自己心意的女子，这次提起花神节，意欲何为众人皆知。 凉国是个部落王国，草原人生性与中原人不同，众人皆知这女子嫁过去不过是给凉国人磋磨，天朝公主金贵，和亲的人选自然是随手抓来的，若是个世家贵女已是很给凉国面子了。 目下花神节上所参选女子，大都是天朝数一数二的贵女，倒也符合条件。 宝钗听迎春这么“不经意”地一提，便知这凉国皇子是想在花神节上挑女人，枪打出头鸟，她是傻了才会想要出挑冒头。 “多年以前我就不如林meimei，如今更是不敢与林meimei相比，这次若是林meimei参加，怕是没人能挡得她的光彩。” 迎春道：“十一公主是个爱热闹的主，这次花神节必会到场，林黛玉又十分得十一公主的欢喜，一定会陪伴公主左右的，至于到时她会不会参加……” 会不会参加？ “呵。”宝钗乐道：“历来花神节总归会有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还记得林meimei头次入选万花之主，那年的花神节可是精彩的很哪！” 宝钗话音刚落，遂感到一道不冷不热的目光笼在自己身上，抬眸看过去，两人便会意地相视一笑。 “是啊，本宫很期待今年的花神节呢，想必有你们俩姐妹在会更有看头。” “如此便多谢王妃了。” 宝钗心下淡思浅虑，觉着这几日是该好好准备一番了。 薛宝钗从北静王府出来的时候，瞧见两个老婆子在角落里偷偷对她指手画脚，风卷起地上的沙尘，她只当没看见。 从薛府侧门进去的时候，薛宝钗掀了帘子看了一眼薛府大门，昔日她家还是皇商，往来巴结的人不知几何，如今因出了薛府退亲的事情，又加上甄家对自家态度暧昧不明，如今的薛家倒是金陵各家避之不及的了。 哼！一群没眼力见的小人！！她薛家因自家姑娘的事惹了一身腥，她薛家姑娘照样可以光耀门楣。 轿子进了府，薛宝钗没着急去见薛父薛母，直接去了薛宝琴住处。 花袭儿一路小跑地跟着，她被赶出贾府时，薛宝琴尚未入府，只是听说贾府上下都十分喜爱这位新来的薛家姑娘，就连宝二爷都被迷得脸林黛玉都顾不上了，花袭儿倒有心想要看看这薛宝琴到底长得什么个模样。 薛宝琴呢，自从薛家退亲后就茶饭不想，有意磋磨自己，是故好好一个丰腴的美人已被自己折腾得没了人形，上次薛宝钗命人送来的头花，又让她有了希望，养了一段时日，虽说没养回来，身上也有了几两rou，只是旁人瞧着还是觉得有些病弱。 宝钗自打退亲后，压根就没想到过宝钗，所以有一段时日没来看望，现下瞧着宝琴，反倒觉得看见了前几年弱柳扶风的林黛玉，心中一时不爽快，进了屋便没吭声。 一边的花袭儿却是不知薛宝钗从前的模样的，此刻见了，只道又是一个病美人，想来宝玉的喜好便是这等柔弱的。 花袭儿先一步上去请了安，薛宝钗才有了动静，她笑着走了过去，对薛宝琴道：“好meimei，你可知道我先前去了何处？” 薛宝琴抿着嘴摇了摇头：“meimei不知。” 宝钗道：“我先前去了北静王府看望王妃，meimei知道，父亲一时糊涂，我姐妹二人……不过我求了王妃，让她准了你我二人入万花之主的人选名单，只盼meimei能振作起来，好好准备，只有花神节上表现得出色，多少才能挽回些名声。” 闻言，宝琴便激动得站了起来：“jiejie如此，meimei感激不尽！” 宝钗将宝琴按了下来，笑道：“自家姊妹有什么好谢的。只是jiejie有一件事要提醒meimei的。” 见宝琴乖巧地点了点头，宝钗道：“你这段时日都闭塞在府上，对外面的事情可能不大知晓，近来凉国的皇子来我天朝和亲，说是要亲自挑选一位女子作为和亲对象，花神节上他也在，我知晓meimei才情，得了头名也是可能的，只是这次meimei还需适度而行，咱们只求出彩不求木秀于林，meimei千万注意别引了凉国皇子的注意。” “jiejie的话，我都记住了。只是凉国皇子当真那么嚣张？不论他要娶谁，皇上都能同意？” “不论这凉国皇子要娶谁，只要不是求娶的公主，皇上又有什么不准的，毕竟这天下尚未婚嫁的女子里，有谁能尊贵得过公主？” “嗯。”宝琴再望了一眼宝钗，努力挤出一抹不在意的笑，忍不住问：“jiejie先前去荣国府，可曾见过宝哥哥，不知宝哥哥……” 宝钗等了半天，终是听到宝琴提起宝玉，便装作不曾都想的样子，道：“你是说宝兄弟的身体？我那日见到宝兄弟时，他已是大好了，看样子不像外面传的那般严重。” “是吗？”宝钗的话却让宝琴有些着急，想了想，她又温声问道：“我们退亲的事情，老祖宗好像很生气，不知道宝哥哥心里有没有怪我们？我一直都没有去瞧宝哥哥，我怕……怕宝哥哥不再喜欢我了。” “讲了半天，最后这句话才是重点。”宝钗扯出一抹见笑，算计着道：“那日我跟宝玉也只是说了一两句话，不过瞧他的模样，态度虽有些冷淡，却像是不曾牵怪我们的，meimei且放心，只是……” “只是？”宝琴急道。 宝钗垂下眉目，幽然一叹：“宝玉近来越发与林meimei好了，你来得晚，所以宝玉与林meimei之间的事情，都不曾见过。他二人自小感情就十分好，若说荣国府谁最宠着林meimei，却不是老祖宗，而是宝玉。” “可为何我瞧着宝哥哥和林jiejie之间却不像你说的那样！” 薛宝琴皱着眉想了想之前那两人相处的模式，不论怎么看都像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仿佛两人之间像是接了什么仇一般，有意避着彼此。她又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来宝哥哥对林黛玉的特别，只是林黛玉冷淡又清高的很，宝哥哥也似乎顾忌着什么离得她远远的。 “傻meimei，我看你是一心扑在宝玉身上，其余的什么都看不到了。”宝钗假意戳了戳宝琴的脑袋，“你林jiejie的亲事不是两次都被搅黄了嘛，不论她最终有没有和人拜堂，但迎亲出嫁的时候还是正正经经办好的，你可知那两次我们所有人都到了，却独独缺了一人。” “那个人是宝哥哥？” 宝钗点了点头：“怕是爱而不得心中难过的很，宝玉没来，贾府上下没有一个人多说一个字。你刚来的时候，只看到你宝哥哥避着林meimei，却是不知道那个时候，叶少因一个小丫头抛了她，林meimei心里不好受，她又是那样一个性子，你宝哥哥自然不会凑上去，后来宝玉订了亲，两人更是不可能了。可现在……” 宝钗说到这里，又是叹了口气，状似不经意地感叹道：“也是了，林meimei那样钟灵毓秀的一个女子，天下男子没有谁不喜欢的吧。” 宝琴听了，拧着眉一脸复杂，也不只是认同还是嫉妒，竟沉默了下来。 宝钗勾了勾唇角，假意摸了摸她的小脸：“好了，咱们就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只要好好准备准备，到时候表现得好了，也不怕你宝哥哥不喜欢你。” 宝琴与宝钗对视了一眼，只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谈谈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薛宝钗从宝琴的院子出来的时候，满眼笑意，心想自己要的效果也是达到了，注意到身后一直装柱子的花袭儿，半开玩笑地问道：“你觉得我这个堂妹如何？” 花袭儿一愣，想了想才道：“二姑娘单纯善良，是个十分乖巧的姑娘。” “单纯善良？”宝钗不由嗤笑一声，好笑地看着花袭儿：“你怎么跟那些被我meimei迷惑的男人一样的眼光？” 迷惑？花袭儿不解，她能看出来这个薛家二姑娘是个有嫉妒心的人，却实在是觉得太嫩了。 “薛家是不可能教养出一个天真的傻子的。”薛宝钗感叹道：“我自小与薛宝琴一起玩耍，说白了，她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啊，只不过是这几年她周围的环境太安逸了，她养尊处优的，哪里会伸爪子，可一旦惹急了她，她可是那种会把人的骨头都磨碎了，吞下去的人。” 薛宝钗走这么一遭，也不过给薛宝琴提了醒而已，毕竟花神节那日，要把某些人拖下水，只靠她一个人还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