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绯芸
宝玉撑着伞带着黛玉回到走廊的时候，十一公主将手里的蒲扇递过去：“甄少啊，本宫每次见你，你都撑着伞。” 末了又色迷心窍地补了一句：“你撑伞真好看。” 黛玉：“……” 宝玉就是觉得小十一这点真实很是可爱，微微一笑，没接递过来的蒲扇，只伸了伸手：“公主？” 小十一愣了愣，看过去，伸出来的一双素手上沾了零星的泥土，看起来灰蒙蒙的，有种蒙尘的美感。这时，小十一突然想去父皇曾跟自己说过得话：“言念君子，温其如玉。”都说君子好洁身，此时看到甄少倒觉得应是这么回事。 父皇说要做疼惜君子的女子，小十一抽抽鼻子，笑道：“先头被黛玉教训，说现在叫你来，让你遭这一番罪，是本宫唐突了，甄少便跟本宫去殿中歇息一下，缓口气吧。” 宝玉听着，小十一满口的小女儿心态，言语中都觉得委屈，看了黛玉一眼，黛玉也知是他看来，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倒是冷淡。他垂了头轻声道：“那草民便就多谢公主了。” 小十一回头：“在宫里甄少可就拘谨了？不用草民草民的称呼，便跟黛玉一般自称我好了。” 当宝玉来到公主宫殿时，扑面而来的一阵凉风，定眼一看，公主的宫殿和和他上次偷溜进来的却是大不一样。许是进入了盛夏，殿中厚重的宫帷被撤下，换上了丝质的粉色轻纱，小十一在前面领头走着，手里又拿着蒲扇扇着，是以每过一处帷幕，那薄薄的透明的轻纱，便是被自动掀起飘向她身后的黛玉和宝玉。 只是那些薄纱还没抚上黛玉和宝玉，便被站在柱下的宫人撩起，将薄纱勾好。宝玉看小十一在前面走着，每过一处即是帷幕掀开的样子，望眼欲穿的如梦似幻。兼之，今日小十一一身明黄的华丽丝绸，金色的抹胸，粉色的内衬，头顶一尘不变的，是一朵大大的芙蓉头花，脑后横插着八支金光闪闪的金簪，宛若香扇打开一般。 皇家有骄女，金簪插满头，芙蓉面桃花妆，最是偏爱少年郎。 在这偌大的公主殿里，宝玉看着前面的女人，不似刚才的憨态，那是整个金陵最最尊贵的骄女。 殿里不时有冷气吹来，就像开了空调一样，宝玉略一打量，发现大殿四角放了偌大的冰块，有宫人拿着黄罗伞在冰块上扇着。想来进门的那阵冷风便是这么来的吧。 有宫人端来清水，宝玉洗净铅华，再度打量时，十一公主已经斜靠在毛茸茸的软榻上，纤纤素手轻托着手中翡翠的小碗，宝玉若是没看错的话，里面装着的应该是夏日酷饮——冰镇酸梅汁。 宝玉笑道：“公主真是会享受啊。” 不一会儿就有人拿了垫子来，垫子上铺好了竹席，宝玉和黛玉坐下后，又有人端来两碗酸梅汁。 “唉……凭谁让本宫是公主了呢，这可是皇家公主的权力哦，甄少~”小十一对着宝玉眨了眨眼，将手中喝了一半的酸梅汁递给一旁的侍女，随口问道：“上次品香会上，与甄少相熟的几人，都是生面孔，不知是谁家的公子？” 宝玉知小十一搞不好是对七爷一群人起了心思，折中道：“是与我自小玩大的几个好友，与凤奚也有交情，那日听凤奚说要在我府上办品香会，便缠着我说要一道见识见识。”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本宫看那日与甄少一道的那三位公子，也一定并非凡人，改日本宫若再办宴会，甄少与你那几位好友一定得赏脸哦。” 小十一这么说道，还不忘冲黛玉抛去几个媚眼，黛玉怎会不知小十一什么打算，自打她在小十一身边侍读，小十一在宫里就没少请一些皇宫贵族的公主前来聚会，美其名曰赏花品酒，到头来还不是变相相亲，这会儿估计是把主意打到宫外去了。 搞得最近不少大臣为巴结十一公主，好攀上高枝，纷纷问询她的生辰八字。黛玉皱了皱眉，想起今早就连为人一向耿直的严燕都问向她透露，关外的严小将军是他弟弟，改日等班师回朝，定来登门拜访之类的。当场唬得她一口气没接上，居然开始打嗝了。 以严燕的为人，必不是为巴结公主，想来应该是开玩笑取笑她，黛玉苦笑一番，对于如今小十一投来的眼神，只当没看见，一个心思的盯着手中的碗，专心喝酸梅汁。 宝玉自是知道小十一口中的三人，跑不了是七爷，司命和那新上任的水君，总不至于还能是古家老头吧。这么想，宝玉问道：“适才听公主提起凤奚，不知凤奚最近可好？” 小十一一听，也是一脸惋惜：“诶，这凤奚自那次品香会上，就说要去给我找什么香料的引子，一去到现在都没回来，宫中那几个调香师又实在无趣的很，做的香料也不堪入目。” “殿下这般，难道是思念凤奚公子了？”黛玉难得从酸梅汁中抬头，打趣道。 “我思念他？算了吧，那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拿来欣赏欣赏就可以了，我的梦中情*人可是……” 黛玉一闭眼，无奈大声接道：“率兵出征，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语罢，却是状似为难道：“这可不好办啊，其实我早就想跟殿下说了，黛玉的哥哥跟嫂嫂可是恩爱非常，是容不下殿下的，殿下还是赶快忘了我的哥哥吧。” 小十一：“……” 黛玉本是玩笑话，这会儿子见小十一居然沉默以对，不禁暗道莫不是自己误打误撞揭露了什么，一时只觉得信息量太大，有些不知所措。 “公主怎么可能对已有妻室的男子上心呢，难不成还要共事一夫？” 宝玉在一旁闲闲的讲话，透着一股子的纨绔慵懒气质，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一下，很明显是将这个玩笑继续下去，也给小十一一个台阶下。 “噗……”小十一一声轻笑，可趣地打量着黛玉，调侃道：“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看上你哥哥那个呆子了吧？” 黛玉暗松了口气，笑道：“这就好，我可不想殿下破坏我堂哥家宅安宁，不过，我倒是听说严小将军即将凯旋，说不定公主能看上呢？” 小十一：“……” 小十一静坐不语，倒是有一番大家闺秀，正经淑女的模样，今天本来就是桃花妆，低垂着头，更显得脸上娇羞一片。 好半晌，小十一才羞赧的红着脸，一副小女儿的娇蛮样，看起来都软绵绵的，哪里有平时刁蛮的狠劲：“死，死丫头，你莫要打，打趣本宫，小心改日本公主禀了父皇，让他将你送去别国和亲。” 小十一这番话一听就是遮羞的，黛玉都没有放在心上，宝玉也没当回事，话题也没被扯开。宝玉对十一公主虽不甚了解，却打死也没在十一公主面上见过“娇羞”二字，这不是实打实的傲娇嘛，正可谓一番心惊rou跳，更别说时常在公主身边陪伴的黛玉了。 宝玉不由的嘴角翘了翘，视线转向黛玉那边，正好发现黛玉紧绷绷的，一脸堂皇，发现自己在看她时，宝玉对着她俏皮的眨了下眼睛，灿若星辰的眸子浸着笑意。 宝玉低着头稍微遮掩了一下，然后再抬头去看小十一的反应，暗叹，今日还真给玉儿几句玩笑话，给弄出了些不得了的东西，这次信息量不时一般能消化的，惊恐了。 等宝玉回到贾府，怡红院里不见晴雯，却见一从未见过的小丫头在屋里。 那小丫头颇为伶俐，见宝玉回来了，赶紧倒了杯茶水，问宝玉要不要备置沐浴。 因宝玉喜安静，屋子里除了晴雯外，拢共就两个丫头，秋纹和麝月。本来贾母的意愿是道牙婆子那里再给买几个回来伺候着，但后来除了花袭儿那档子事，怕宝玉忌讳不喜，就一直搁置着。 宝玉以为这丫头是贾母或是王夫人送过来的，便问：“先前没有见过你，是太太还是老太太让你来伺候的？” 那丫头道：“奴婢是近日二*奶奶派到爷屋里的丫头，叫林红玉。” 宝玉自是知道在红楼梦原著里的那位男主人公，身边有多少位丫头，初来的时候身边的丫头分别是花袭儿，秋纹，麝月，碧痕，绮霰。花袭儿太过碍眼，他给弄出去了，绮霰这个大丫头年纪到了，他给配了人放出去了。碧痕是在一次给他弄洗澡水的时候，差点和他滚到木桶里的时候，他给弄出去的。剩下的秋纹和麝月还算是懂规矩的聪明人，很是听话，宝玉就留了她们下来。后来老太太那边分来个芳官，从前是个学艺的，什么都不会做，心气还高，晴雯做主不声不响地弄到宝钗那里。 至于林之孝家的林红玉，他也有问起，当时秋纹只说不知道这号人物，不想今日却是突然冒出来了。 “你父亲可是林之孝？”宝玉问。 红玉乖乖点头称是，宝玉心里就有了数，打量一番，发现这个红玉年纪却不小了，问道：“看你的年纪，再过一两年也要配了人的，你父亲怎么想起来要把你送进园子来伺候人？” “奴婢的父亲是准备这两年帮我找户人家嫁了的，只是奴婢的母亲想的太多，妄想让奴婢进了园子，入了哪位爷的青眼，被收了去。”说到这里，红玉突然跪下道：“母亲为此去找了琏二*奶奶，让奴婢进了二爷的屋子，只是奴婢明白母亲是痴心妄想了，奴婢只求二爷让我在屋外做了四等丫头，等时间一到便打发奴婢出去吧。” 宝玉一听，觉得好笑，这园子里的丫头哪一个不想脱了裤子往主子床上爬的，个个都想着攀高枝，今日倒是遇到一个一心求着被打发的。宝玉一面仔细观察地上红玉的表情，一面道：“人人都是削减了脑袋往我这处钻，你倒是不同，难道贾府的姨娘还不如外面一个普通妇人？” 红玉面上一片坚毅，目光灼灼，肯定地道：“是的。奴婢是什么身份，奴婢的父母亲是什么身份，免得到时白眉赤眼，遭人鄙夷，父亲告诫过宁做寒门妻，好过高门妾，母亲一时糊涂不知本分，父亲和我必要懂做奴才的本分。” “起来吧。”宝玉见红玉为人说话，不扭捏，很是齐全，贵在守本分，便问：“听你说话，也算有规矩，林之孝也是有些小聪明的，你可曾念过书？” “早些年父亲有教过一点，奴婢没事经常翻父亲的书看。” “恩。”宝玉点头，对这个红玉很是满意，便道：“我这里也不分什么四等丫头，一等丫头的。你既来了我的屋子，我便是你主子，你唯一需要做的便是听我的吩咐，待过几年，我会让林之孝选们好点的人家，到时候为你做主就是。” 红玉显然没想到，一愣过好便是狂喜：“谢谢二爷。” “以后你就跟着晴雯在我身边服侍，若是有什么不懂的，直接去问晴雯，往后你母亲问起，便直接回说和晴雯一样，在我身边做了一等丫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宝玉自觉这个林红玉若放在身边必是放心，为避免再出现从前花袭儿那样的状况，浅然一笑，语声平静，说道：“要记住，你主子最着紧隔壁潇湘馆的林姑娘，该怎么做，你应该清楚。你的名字和姓都犯了我的忌讳，以后干脆叫小红好了。” “小红这个名字真是恶俗，爷懒得想名字，便按照原著来了？” 说这话的是晴雯，晴雯刚从外出回来，听得宝玉的话，不免开口嗤笑，当初她的名字便是宝玉按照《红楼梦》原著扯过来用的，不过“晴雯”二字听起来还有那么些水准，又自认性子和书里的晴雯相似，倒也乐得这么叫，只是给看着颇为顺眼的林红玉取了个这样俗气的名字，往后跟在主子身边，宝玉叫起来不觉得丢人，与林红玉同行的她却觉得丢人。 此时日落，宝玉望着自己端茶的手，那手指清瘦修长，落满了余晖霞光，说道：“叫绯芸好了。” 晴雯没出声，大约是满意了，红玉接道：“绯芸谢爷赐名。” 宝玉点点头，看向晴雯，问道：“你去的哪里？” 晴雯见宝玉将绯芸留下，便知是要留作心腹的，当着两人的面道：“方才偷偷溜去见了小诺，听说了一件事。太太似乎是想给二爷定亲，定亲的对象选的是薛姑娘，只是老天太那边似乎更看好玉主子，所以薛大奶奶和薛姑娘正准备设计玉主子，让玉主子失了老太太的宠爱呢~” 宝玉“恩”了一声，示意晴雯继续，一边绯芸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却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晴雯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绯芸，自然注意到了对方的反应，心里却也赞了一声伶俐。 “薛姑娘请薛大奶奶下次带薛大少爷过来探望，爷应该知道薛蟠就是个好*色的垃圾吧……” 晴雯说到这，一脸鄙夷，咬牙骂了道：“下作的东西，不要脸面！！真当玉主子是薛蟠那种货色可以高攀的？见一眼都是脏了颜面了。” 宝玉听了低头一莞尔，便笑了。晴雯盯着他，知宝玉一向在人前爱笑，但这样浓郁讳莫的笑容，却当真很少见到。 晴雯便问出宝玉道：“爷可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无。”宝玉捧着茶，面上掠过极淡的笑影，开口对绯芸道：“绯芸，你等会儿去潇湘馆混了脸熟，私下找机会跟紫瑰说，以后若是蘅芜苑送来的东西，先路过我的院门，端进来给我看，不要打扰到林姑娘，可知道了？” “是。” “晴雯，以后绯芸就交给你了。先领下去吧。”说罢，宝玉便进了里间，躺在床上睁着眼发呆。 外面晴雯的声音渐行渐远，只听见：“绯芸，我跟你说，这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之后屋子里便再没了声响，伸手将发上金饰取下，落在塌下，“叮咚”的响声一片，将小辫打散，刚伸手想将头上黛玉早年赠的簪子拿下来，便在袖口闻到一阵清浅的甜香味儿。 是槐花香…… 宝玉的脑海里突然就闪过今日槐花树下，黛玉那一副装模作样，明明被他震荡得落荒而逃，却依旧摆一副云淡风轻的死人脸出来。将簪子在床边摆好，不由哼笑一声：“朽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