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旧事重提
时间是二月底，虽然天气仍旧很冷，他自过冬以来除了偷偷溜到红楼以外，就没有迈出房门半步，若不是前几日贾母突然来了兴致，说是要出去玩玩，去庙里拜祭，他是断不会出门的。 一早凤姐便开始准备了，当宝玉出门的时候，只看见一马车队伍在门外大街上候着，他们这次出行，除了他全是府中女眷，他硬着头皮愣是挤去和凤姐一车，凤姐还惊讶了半天，想是奇怪他为何不同她好meimei黛玉一车。 也不知是谁散播出去的，金陵的人好像全都以为他们是慎重的去庙里求福，来往想着凑些好处的达官贵人倒是见了不少，就连他们亲家北静王府那边都是老北静带着他家儿子媳妇赶来的。 贾母在小凤仙的搀扶下，和一旁的老北静一起跪在佛像下礼佛，周围除了小凤仙其余的人都隔着远远的，所以众人看她二人似乎是在求愿，其实两人是低着头在聊天。 贾母道：“老王爷跟我们这些妇道人家一样，想起来庙里求愿了？” “还不是替我家那小子来求子的。他母妃死的早，如今没有娘亲给她请愿，就只有我这老头子代替了。” “怎么？王妃的肚子还没动静？” “喂，老太太，，我本来就老来得子，已经很不容易了，趁着我还没死，想抱个孙子总可以吧，你非得怎么幸灾乐祸？还有不要说得好像我家媳妇跟你没关系一样好吧，好歹人家还是你亲孙女呢，将来肚子里那个可能是你重孙啊。” 老北静说话甚是无束，相当年这个老王爷在金陵也是颇为争议的一个人。出生尊贵，性格不拘，年过三十却未曾娶妻，人家多少大臣踏破了门槛，皇帝几次逼婚，老北静也泰山压不动。老王爷战功赫赫，却不想在他四十岁的一场浴血战役中，从敌方那里掳会一个俘虏，班师进宫面圣的时候居然就带着掳回来的姑娘，向圣上请旨赐婚，皇太后几番恐吓利诱，谁知这老王爷居然是几头牛都拉不回的主，皇帝考虑到老王爷当时已经四十多岁，至今也无妻儿，想着终于有了成家的念头，无奈之下只得成全。老王爷同那女子成婚后，夫妻幸福美满，老王爷也没有打算再纳一房做小，故成亲四载就有了小王爷，只是那女子也是福薄的，在生小王爷时难产就这样去了。而出生的小王爷不知是什么缘故，同他性格奔放的老爹却不同，素来温文尔雅，待人谦和，一副风流倜傥的君子模样，比之五大三粗邋里邋遢的老爹更像个王爷，想是像她娘亲的缘故。 “人家小两口都不急，王爷你再急也没用。儿孙自有儿孙福。”贾母甚是感慨，她只想做了瞎眼的老太婆，小辈们私底下只要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她是不会过问的，只是迎春这丫头着实有些让她心寒了。 小凤仙耳里听着两个老人家在唠嗑，虽然心里已经翻江倒海，面上却甚是平静。老北静趁着身后的小辈都一本正经的恭敬请愿，偷偷回头打量了一下黛玉，贾母当然也注意到，便问：“老王爷往我家姑娘那边看做什么？已经拐走了一个还想再来？我可不记得你家里还有个儿子。” “嘿嘿，我瞧着你家林丫头挺不错的，我看着喜欢。” 贾母磕头骤然转了一个方向，满脸苦笑的对一旁叶磕着头朝她挤眉弄眼的老王爷道：“老王爷，林丫头年纪算来比小王爷都要小，您看这是不是有些不妥。” 老北静被贾母这一番话弄得一愣，想来半天再看贾母那有些惊恐的眼神，当下便明白火来，和着贾母是以为他北静打算续弦了。“停！停！老太太怎么就糊涂了？我是打算给我家那小子把林丫头娶过来，明眼人都知道我家小子到现在都惦记着你家外孙女，现在你家林丫头又冒出来了，我这个做爹的肯定是要为他争取的。” 这时两人正好都起了身，贾母站到老王爷面前，突然就一脸笑意，脸上的皱纹都笑出来了，众人只当贾母是与老王爷叙旧，可只有近处的小凤仙看着贾母眼里的冷意，贾母道：“这恐怕是有些难办了，老王爷又不是不知道当初与将军府结下那门亲事为的可不是那么单纯的目的，虽然结果有些不尽人意，可最后你不是同我家结了盟？如今是又不愿意放了人家姑娘，还是又想再拉个将军府作陪？” 贾母本就与老王爷是旧识，若当着别人的面还会虚礼一番，如今只当两人，该说的她还是说了出来。她已经是个老太婆了，看过的事情太多，女人永远不能原谅的事情，她也是过来人，自然清楚。女人最不能容忍的一是丈夫的背叛，二便是与别的女人分享丈夫。更不要说，她一早就看出来，如今的林丫头对北静王已经不抱有任何期待了。 老王爷啧啧嘴，看向身后自家儿子对贾母道：“你好好看看我家小子，打一进这庙里的门槛起，眼神可曾离开过林丫头？当初成亲那晚，他掀了新娘盖头，一个人跌跌撞撞往书房喝了一夜酒，那般潦倒的样子我是亲眼看见的，第二日他还要以妻之礼待迎春，万不是顾虑迎春的感受，顾虑你贾家，他忍受的这些贾母为何就不为他想想？我本认为你家林丫头不回来就罢了，可如今再次出现在我家小子面前，对他必又是折磨，既然百般得不到，为何我不为他争取，左右他们都是有一纸婚约的，如今不过是将那日婚礼完成罢了。” 老北静说道后来眼里都是对儿子的心疼，不觉声音都有些喑哑，只是贾母的脸更是冰冷：“老王爷是让我为小王爷考虑？那我老人家也想请王爷为我家林丫头考虑一下，黛玉与迎春本就是姐妹，如今老王爷向我要了黛玉，难不成想来个娥皇女英？当初小王爷去宫里请旨，你我都知道，只因你家小王爷承诺了与老王爷你一样，这辈子只娶我家黛玉一人，我才答应的。既然北静王娶了迎春，这承诺理应给了迎春，如今，是想打破对两个女人的承诺吗？” “你也不必动怒，你我都不是普通人家，男人有个三妻四妾正常不过，左右你也不能再留林丫头多长时日，以后嫁了人家，那人家说不定也是要纳小的人家，早晚都是这样，还不如嫁来我家，就水溶那样的，不会亏的。” “若是那林丫头的婚事说事，老王爷倒是不必担心了。林丫头早便是老太婆我定下的媳妇，你且看看林丫头旁边那个，可不是我家宝玉·······” 贾母笑着朝黛玉与宝玉那边看去，老王爷自然也顺着贾母那边看，果然看见黛玉身边的宝玉，这个宝玉老北静也是知道的，那日贾母寿辰上，正是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小家伙与林丫头那女娃有说有笑，那时他也有注意到他家小子的面色，阴沉的可怕，老王爷只当他家儿子多想，如今贾母一提醒，他倒是发现那小家伙站在黛玉旁边，眼神不对劲，可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老北静仔细望向那边，只见原来还低着头请愿的宝玉，骤然间抬起头，目光穿过众人径直对准了老北静，而后前者在老北静有些愣然之下，眼神瞬间就变得有些凶狠，那样的眼神直接扫在老北静身上，饶是老北静久经杀场，手上沾了无数鲜血，就连一双眼都是看惯了尸体的人，在宝玉那冷如玄冰，不带一丝情感的注视下，身体不由的都有些发僵。 老北静面上不动，心中却是惊愕。只见宝玉冰冷的面上在这时突然就笑了，可在老北静眼里这笑意比刚才那番无情的注视还有恐怖，他从来没有发现过一个人可以一面笑得如此美丽，一面却又透出残忍来。 宝玉看了老王爷一眼，心中不禁对那老家伙碎了一口，冷哼一声，他直接拉起一旁的黛玉出了庙堂。 “咦···这小家伙也忒霸道了些。”老北静看着宝玉这般举动，貌似是在捍卫自己的东西一般，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他可不记得他的眼神有泄露他对那小家伙身旁的女娃有兴趣这些信息。 而贾母当然也看到宝玉牵着黛玉出去，不过她却是笑了笑，颇为赞赏自己孙子的举动，当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都没说。 此时宝玉拉着黛玉走出了庙堂，身旁的黛玉仍旧没说话，只是这样任宝玉拉着自己。两人走到一块空地上，宝玉撒开了手。 “宝玉······”黛玉有些艰难的开了口。 “唉·····”宝玉自然是知道黛玉此时心境，自觉此时自己还是不要继续在她面前晃荡比较好，当下便道：“我怕你在里面呆着太闷了，就带你出来走走，全当我自作主张，我眼下还要去后面看看，你就一人随便看看好了。” 说着，他便离了黛玉，一个人匆匆的往后园子去了。他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的，在后面寻了一处大树，便跳着躺在粗大的树枝上想要歇一会儿，身上裹着裘衣闭着眼好一会儿，身子明明是冰冷的心中却是火热的烦闷，怎么也睡不着。 “我每次也只有遇上她才会这般憋屈啊······” 他颇为感慨的叹了口气，寻思着天气还是有点冷，自个儿早上偏生嫌晴雯给他准备的衣服太过厚重，只穿的很少，他正寻思着要不要回庙里睡觉去，攀着树枝正要下来，却是一愣。 他居然就正好见着黛玉同北静王水溶正好站在他所处的树下，他好巧不巧的想起前世里有一句话，貌似是：已婚的男人和单身女人单独在一起，说好听点，那叫幽会，说难听点，那叫*******不过，眼下的情况，他是应该庆幸自己是在现场吗？不然他可不清楚这两人之间不会有些什么是他错过的。 树下两人不说话，都是不着痕迹的拖延着，殊不知树上一位已经很是不耐烦了。 静默着，然终是北静王开了口：“这些日子在贾府住的可还习惯？” 开口便是问她境况，对于过去种种丁点不提吗？本以为的质问，疑惑，愤怒通通没有。她面上平静一如她的内心，不慌不忙回应着他的问话：“多谢王爷关心，黛玉很好。” “我···找了你很久，当日为何不告而别？” 到头来还是认为她是不告而别吗？黛玉看着面前表情郁结的男人，有些同情他。许是她从来就没有对他表现过信任，想想当初好像也是这样的，她从来没有对两人的关系变现过多一点的欢喜，纵然她心里是期待的，只是她从来不说，他便不知道。 要不然。还是他不够聪明吗？传闻她在甄家养病，就认定她当初为了逃婚不告而别？她明白自己好像是在为自己的感情做祭悼，为眼前这个人找着合适的理由。 “当日，我看见你派人送来的书信很是欢喜，盖上盖头的那一刻，也许你不相信，我是真的想跟着你一辈子的，不论你信与不信。我曾经是有欢喜过你，只是当我在别处听闻你与迎春jiejie成亲的消息，我却并不感到伤心亦或是怨恨，一丁点也没有，迎春jiejie自小就喜欢你，你应该好好待她的。我最多只是有些感慨命运弄人。”说到这里，黛玉倒是很感激当初迎春阻止她和北静的婚事，若是没有迎春，说不定她就的懵懵懂懂的嫁了。 “不用感慨，玉儿···你想要将我们的婚礼完成吗？” 黛玉莫名有些难受，抬起头深吸了口气，只是一口气吐道一半就停住了，树上那看着她和水溶正津津有味的不是宝玉还会有谁？宝玉对着黛玉耸耸肩，傻笑着招手，很是无奈，她又看向北静，不禁再次感慨小小一个后园里居然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人，她想着一瞬间有些明白了，黛玉摇摇头，似是笑北静道：“王爷，你家里还有娇妻在等，回去吧······” 说着，黛玉便丝毫不再停留，走过北静王。北静留在原地仍旧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么长时间他一直在寻找黛玉，只是找着找着他根本没想到有一日她回来，他们两人会怎么样，如此看来，是她先放下吗？ 身后传来两个女人的说话声，北静王僵着身子回头，发现她的妻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黛玉似是早就发现，路过时与迎春请安：“王妃贵安。” 迎春幽幽看了前面北静一眼，又看着向自己请安的黛玉道：“你刚才······” 迎春似是觉得不安，又仿佛是有些惧怕黛玉，话说到一半就有些说不下去，黛玉看向迎春却只是一笑，指着远处的大树道：“jiejie可看到树上的宝玉了？方才是宝玉贪玩，正好王爷见着，与他说了会子话，我只是正巧路过罢了。” 黛玉说话声音不大，树上宝玉本就有着神识，黛玉的话正好一字不落的落入耳中。 “这倒是推得一干二净了······”宝玉轻笑，突然就想起以前也是在庙里好像跟现在差不多，自己也是躲在一棵大树后，偷听黛玉与北静王的对话，只是那时黛玉对北静王不像现在这般干净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