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蝴蝶琴
几个月过去，贾府的别院也大致建成，就在宝玉估摸着将军府那边应该有所动静的时候，天翼将军林立终于按捺不住，带着夫人关月登门拜访。 这日恰好宝玉呆在甄府，管家把这事同他一说，宝玉没有立即往前厅去见林立，交代管家几句便往青梅院去了。到了青梅院，一楼不见人，宝玉上了二楼，在书房里就见到黛玉正躺在摇椅上读书，小诺端在角落里一边看着青鸟，一边流着口水。 宝玉歪着身子靠在门口笑道：“大热天的就这样躲在屋子里偷懒？” 黛玉把书放下，仍靠在摇椅上道：“今儿怎么有空找我来了？是新摘了青梅来孝敬我？还是又弄了什么新鲜物什来糊弄我？” 宝玉总喜欢层出不穷的送，偏偏对了黛玉的心意，她自然也是来者不拒的收。不像以前在贾府好东西一个个轮过来挑，有时候还担心是别人剩的，在甄府她挺享受这份独一无二。甄少待她好，她也记着。 宝玉过去把黛玉的椅子扶正道：“同你说正经的。” “谁也和你玩笑了？”黛玉一挥手笑道。 宝玉伸手把黛玉扶起来坐好，严肃的看着黛玉道：“有一件事，说与你听，怎么处理也全在你。今儿天翼将军还有你二哥哥宝玉都来我这里说是要接你。一边是贾府一边是将军府，又都是你的亲人，你愿不愿意，我也不敢说，只是先来问问你有什么打算，你告了我，我再一一回了他们。” 黛玉听了，把案上书再拿起来，扫开宝玉的手，又摇着摇椅看起书来，好半晌才盖着书道：“跟立哥哥回去，少不了有一番问话，借口多了总归是圆不了的，北静与我立哥哥的交情在那儿，到时候总免不了要碰面，说句难听的，我不介意，却不知道人家作何想法。不然又说些对不起我，早知今日当初又怎样的话来。白白扰了人家夫妻二人的安稳日子。若是跟着宝玉回贾府，又是和往日不一样的心境了，彼时我去贾府是家里人，如今再去就是被老祖宗接去做客，虽说在金陵也算是有立哥哥这个依托，倒也不怕什么，可这么长时间没回贾府，难免有些生分。” 宝玉笑道：“你说了这么一大堆，以我看来还是继续留在我这里好，那些有关的没关的人通通见不着，再有些什么我也好为你挡着些，只有一说，养病的借口只是暂时，只要是病必有好的一天，拖着几个月了也实在引人生疑。” “玉玉，还是甄爷心细，我前几天出门去就听些婆子私下里议论你和甄爷的事。”小诺也凑到两人身边道。 黛玉轻笑一声，冷声道：“他人要说就让他们说去，烦这些事情做什么？想来闹心。” 小诺早知黛玉是这般反应，只是也冷着脸，还是小孩模样却透出大人的睿智：“随他们去？这几天也就只那你和甄爷的事情来嚼舌根，可名义上几家人都声称你是将军送来养病的，待过几天，说不定就要说起将军的不是了。” 黛玉从椅上坐起，看了看小诺，遂转头看向笑得一脸引诱味道的宝玉，叹了口气道：“依你看，我跟谁走？” “要跟别人走的人是你，全凭你的意愿，我接下来的话也只是建议，爱听不听都是你的事。”宝玉说着就撇清，咬文咬字的拿着腔道：“我若是你，就去贾府。以现在皇城里的形势来说，太子之争必然牵连到将军府和北静王府，虽说北静王府与贾府也有牵连，可贾府也就贾炬和贾赦跟朝堂上的事有那么些关系，在北静王府背后也只是充当着支撑的作用，你进了贾府，也只是在贾母的庇护下作为家中女眷，而在将军府。一来，林将军不会有闲暇时间顾忌你，二来，你将军meimei的身份在那里，到时候不是有人上门提亲就是有人拿你要挟。这样说来，你去贾府才是万全的办法。” 黛玉起身将书又插回书架上摆着，用斗舀了些水浇在桌上放着的君子兰里，面上恬静也看不出什么想法，是听她道：“你说的是头头是道，还不是因着宝玉是你好友，这些日子又与贾府有着这般那般的因缘，所以帮衬着说话。” 宝玉道：“你这样说倒也无可厚非，只是我虽是有些偏，可先前说的话你听着可在理？如今断不能再像你素日那样不上心，横竖都得为自己打算好，送你去贾府，说实在的，还有些是为了我自己，若是你呆在贾府，我无事也可去看看你，到了将军府就不怎么方便了。” 黛玉听了笑道：“这可不好，贾府后院可不比别人，里面可有不少如花美眷，就光我那几个没出嫁的姊妹们，个个放眼金陵都是一等一的女子，放你进去，不知又是祸害谁了？” 宝玉笑着不说话，呆了一会儿就说要去告诉林将军他们一声，赶着出去了。到了前厅又是一番胡扯，那林立自然不乐意，黛玉的嫂嫂关月更是厉害，直嚷嚷着要进去寻黛玉问问，到最后还是宝玉一把拦下，好说歹说一阵，把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了，他林立将军也是有些明白的，因想着接了黛玉回去说不定还真的照料不好，他妻子关月又不是一个省心的，反正也是把黛玉交给她外祖母，于是便松口劳烦宝玉好好照顾。 宝玉点头说好，既然林立夫妻俩都来了，不让人见一面也不是一回事儿，在宝玉的提议下，便带着他俩直接去了青梅院与黛玉相见。三人见面俱是伤感，免不了哭哭啼啼说长道短的，宝玉顺手将门带上便回了贾府。 待到了贾府将事情与凤姐老太太一说，老太太也是高兴，当下便让熙凤张罗一番要接黛玉过来，熙凤私下里与李纨计划了一下，就打算明儿一早接了人过来。 宝玉见事情安排妥当也没他什么事了，与老太太亲热腻歪了一阵就回了自己的屋子。进了屋子，就见到桌上摆了些鸭掌和枣泥山药糕之类的小吃，便问道：“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晴雯过来帮宝玉换了衣裳道：“这是东边宁国府秦奶奶送的，她说最近做了点家乡的小吃送来给二爷你尝尝。” 宝玉将一碟山药糕推给晴雯道：“这个给你吃，山药糕对你有好处。” 晴雯笑嘻嘻的接过碟子吃了一小块，宝玉突然对晴雯道：“凤姐明天就要去甄府那边接你玉主子了，往后你若是闲着没事就多往那边去，林立虽说要把怜水弄过来服侍着，你经常去看看我也放心。” 晴雯点头应着，两人正说话，却听见门口有宝钗的声音：“宝兄弟可在屋里？” 宝玉抬头就见着宝钗从门外走过来，手里还托着一把像琴一样的东西，晴雯冷眼将人迎了进来，给宝钗倒了杯女儿茶，宝钗看了一眼晴雯对宝玉道：“我本来还不相信，你倒真的狠心把袭儿jiejie赶出去了？” 宝玉笑道：“哪能？这事你得问凤jiejie去，要不是她来找我要人，我怎么会把她送过去？” 宝钗却道：“再怎么说袭儿jiejie也是老太太给你的人，这些凤jiejie也是知道的，就算要在你屋里挑一个断不会挑走袭儿，还不是你又生出些什么事情去麻烦凤jiejie？” 宝玉心知这些小事老太太，太太那边不知道，但是绝对瞒不过宝钗，但他也不介意，总归是把人送出去了，还能怎么着呢？宝玉拿过桌上的琴道：“不说这些了，你带这个东西来我这又是干什么的？” 宝钗指了指宝玉手上的琴，顺口道：“这东西是我哥哥昨儿从西洋人手里弄过来的乐器，我瞧着稀罕就送来给你玩玩。他们管这个琴叫蝴蝶琴。” 宝玉朝宝钗摆摆手道：“这稀罕玩意儿你不留着自己用，给我送来作甚么。横竖我也不会弹，给我也没用。” 宝钗道：“昨儿我哥哥送了两把琴过来，一把大的我留着在自己那里玩，这把小点的我也不需要，给你就收着吧。前些日子你还在街上帮了我一把，我还想着要还你一个人情，现在又与我客气做什么？” 宝玉瞧着桌上小小的琴，宽扁的琴身，上面琴两边还有这蝴蝶图案，甚是精美，心神一动也不客气便收下了。送走宝钗，宝玉晚上看着摆在床头的蝴蝶琴，上面蝴蝶图案栩栩如生，再一想到宝钗，又是什么牡丹蝴蝶的，再兼有千年前他遭遇的背叛一说，在心里有了计较，又看晴雯横眉冷目相待，面上神色也不算好，一夜糊糊涂涂睡下好不安稳。 睡到第二日起身已经是正午，他急急忙忙让秋纹帮着洗漱后问晴雯为何不唤他起身，晴雯只道是见他睡得不好，又因今儿黛玉过来，不想让宝玉一副憔悴模样去惹她玉主子担心，便回了太太说是不必去请安了。 晴雯虽是好意却被宝玉骂了一顿，宝玉又问了她一些关于黛玉的事情，知道黛玉已经在她原来的院子收拾妥当后，便让晴雯抱着他床头的蝴蝶琴与他一同到黛玉的院子去。晴雯一开始被宝玉教训了一通，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火，现下又让她抱着宝钗送的蝴蝶琴去找黛玉，她不觉手脚就重了点，粗鲁的抱着蝴蝶琴，差点就把琴砸到地上，宝玉见了叹了口气，直让她小心点。 两人赶到黛玉的院子的时候，见着的是黛玉的丫头怜水抱着黛玉一直哭，黛玉反抱着怜水安慰，只小诺嘴里挑着根青草一旁抬头望天，一脸痴呆状。 若换做从前的黛玉，见着怜水这样免不了伤心落泪，如今也只是望着跑来的宝玉无奈笑笑，并不是不伤心，只是有些感叹，能在见着她的丫头，黛玉就已经觉得很庆幸了，心里有些今日何昔的感觉。 宝玉上前道：“怜水，你家姑娘回来本事喜事，在这哭哭啼啼的做什么？” 怜水忙收拾了眼泪，起身道：“对对，我这就去给姑娘还有二爷去沏壶茶来，这屋子也要好好收拾一下。” 眼见怜水要去后面，宝玉忙叫住她道：“等会儿，你别着急，拿这些茶去给你家姑娘泡上，这么些日子不见，连你家姑娘的习惯都忘了？” 怜水一愣，遂是想起来了什么，拍了拍脑袋，从宝玉手里接过茶盒才下去。黛玉见着两人的互动也眼里满含笑意，她从前对宝玉，素来熟惯，既熟惯则更觉亲密，既亲密。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她一向敏感计较，每每难为宝玉，总是贴心照料着，所谓宠爱，也不怪如是了。 “今儿我才搬过来，刚才这想着谁第一个上门来看我，不想你就来了。”黛玉道。 宝玉朝晴雯使了个眼色，晴雯疑惑的把琴放在黛玉的眼前，宝玉遂道：“看看这张琴你可喜欢，若是喜欢就拿去玩。” 黛玉从晴雯手中接了琴，见琴极其精美，随手拨了两下，琴声也甚是奇妙，一看问道：“这是什么琴，怎么从前都没有见过。” 宝玉道：“这是薛大哥哥前个儿送给宝钗的，昨儿她拿来给我，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就留下来打算借花献佛送来给你了。” 黛玉低头看琴，偶尔偷偷打量着宝玉，推开琴后叹了一口气道：“宝jiejie送琴给你是人家的心意，你反倒拿来给我又是什么意思？若真是有心要我送我东西，借花献佛也未免是偷懒了。” 宝玉眼睫低垂看不出什么表情，而一旁的晴雯倒是清清楚楚知道宝玉现下是喜怒分明，沉默的将琴拿走，宝玉拉开袖口，只见莹白的手腕上托着一串金黄色的铃铛串子，他直接褪了下来，扯过一旁黛玉的手就直接给套了上去。“别动！”宝玉淡淡的说了一句，便将镯子带好，将黛玉的袖子放好。“你别看着镯子现下大街小巷里都在卖，看着和我这里的两串差不多，可都是些烂货。我这镯子可是天下间独独两个，送你一个可别再说我小气！” 黛玉摸着手上的镯子，叮叮零零的是一串小铃铛。“唉，怎么送姑娘佩饰都喜欢送铃铛？本以为终于可以不用听铃铛声了，你倒好，又送一个。对了，上次我那对暖玉的铃铛不是被你拿了？你就还给我，我再拿别的同你换可好？” “这可不行。”反正他不喜看见拿东西在她腰间，便耍赖道：“东西送都送了，哪有收回的道理，你就当时被我抢的，叶少不会怪罪的。” 黛玉还欲说些什么，可宝玉已经先一步让晴雯拿着琴，两人连口茶都不喝的走了。临走前，宝玉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对黛玉笑道：“我记得以前送过你一张我做的琴，看你刚才也是挺喜欢这琴的，这几天我试试给你做一张蝴蝶琴送过来。” 本想问宝玉是不是闲着无聊，可人早就走远了，这是怜水正好端着煮好的茶水和点心回来，因为刚搬过来，又没来得及整理，所以费了一些时间。 “姑娘，二爷呢？这就走了？” 黛玉看着门口道：“嗯，怜水，你说。宝玉是不是和以前不大一样？” 怜水笑着看黛玉一脸迷茫道：“我是没看出来，不过啊，也许是姑娘你看二爷的心思不同了也说不定呢？这么多年了，二爷待你还是一样这么好。” “是吗？” 黛玉拖了拖面上面具，讪讪的笑了，一人一个的手镯套在手上，让她觉得有些矫情，黛玉对怜水吩咐道：“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点的布料，寻得一块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