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短兵(八)
曾巩薇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她漫不经心地随便指了一套素服,只简单戴了几样素白银饰。宫人们还待费心装点,她也只有着他们去弄,并不发表任何意见。 不像以前,见李锦舒的面,总是大张旗鼓,比见蔺常还要费心费力。衣料是否不如李锦舒的时新,首饰是否不如她的华贵,整个人看上去,是否不及她出挑,打扮太过,又担心露出心机反落人话柄。 两个女人的较劲,那才是暗流涌动,精彩纷呈。 而今时今日,李锦舒已经彻底输了,彻底失去同她较劲的资格。此刻去见李锦舒,曾巩薇就是披块抹布也足够从容。 她坐在绣凳上,微微侧脸,看了看镜中自己的侧颜。两鬓仍是鸦色。她在内侍搀扶下起身,提了一下裙子,道:“传王太医来。他看完了公主,我若还没回来,便请他稍等片刻。” 她嘱咐完,才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去冷宫。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砸东西骂人的声音。 曾巩薇面色微有不悦,冲大门处使个眼色,示意两个宫人开门先进去。 那两人一溜小跑上前,推开门,移了桌椅,又拂拭干净,然后立在凳子两侧,等曾巩薇落座。其余的人则两溜雁翅排开。 李锦舒也是穿孝,一身寒素,精神看着倒还好。发饰也整洁,不至于落魄到令人心酸。 见曾巩薇道,她也不起立,也不请安,侧过身,翘了二郎腿,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曾巩薇瞄了一眼桌上不成样的茶汤赤褐色,还有股油腥气。 她并不计较李锦舒的无礼,只笑笑道:“都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也难为你,这样的东西也受得了。”她一面说,一面吩咐人将那些茶盏撤去,道:“我来送贤妃娘子最后一程,怎能用这些汤汤水水” 李锦舒一听到“最后一程”四个字,立时转过身来,昂起头,尽力俯视曾巩薇,厉声道:“我是堂堂贤妃,二皇子生母,我看谁敢动我分毫” “自然要留待你自己解决,才体面。” “你休想曾巩薇,你我在这宫中斗了一世,你看我几时如过你的意” “你要是让我如意过,也不会落到今日这番下场。” “我是输给你吗要不是宋扬灵那个小贱人和你联手,你就有今日风光” “李锦舒,你到现在还不愿面对么你当然输给我我已经是太后,,你只是一个被幽禁冷宫的妃子朝不保夕。就算我百年之后,葬在陛下身边,永久长眠,而你,早都不知魂归何处。” 说到蔺常,李锦舒的气势陡然下降三分。口中喃喃讷讷:“陛下陛下” 曾巩薇步步紧逼:“你知道你为何会落到今日这番下场么就是因为你那点不甘心。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凭什么不甘心” 李锦舒蓦地站起,眼中已有疯狂之色:“陛下自来最宠爱我。若不是你,我同陛下定是夫妻。” “是么”曾巩薇冷笑一声,道:“那为何陛下赐苏如信皇后封号我怎么会跟你这么个糊涂人斗了一辈子李锦舒,你这辈子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我是皇后,与陛下有结发之情。你分位再高,到底只是个妃子。就因为你的这点不甘心,断送你整个母族,甚至断送了你亲儿子的命。” 曾巩薇直视李锦舒的双眼,言辞锋利得能剜人的心:“你还有什么脸活着你亲哥哥,堂堂骠骑大将军征战一生,没死在战场上,却让你逼得自刎于殿前你亲儿子”曾巩薇突然顿住,只望着李锦舒不说话。 李锦舒遭幽禁以来,与外界不通消息,自是无从知晓蔺楠的下场。听曾巩薇提起,只觉心中七上八下,眼皮似乎突然跳得厉害。胸中似乎压了厚厚一团乌云,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 “楠儿楠儿他是陛下的亲骨rou,你敢动他”李锦舒一个箭步上前,撞得曾巩薇几乎跌到。 幸好周围宫人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有几个胆子大的扭住李锦舒,不让她再靠近。李锦舒一边大叫,一边挣扎:“反了你们这些奴才竟敢动我” 曾巩薇在众人搀扶下,稳住身形,又伸手抚了抚花冠,正了正衣襟,重又坐在绣凳上,道:“给贤妃倒杯茶,润润嗓子。”继而又道:“这是青州进贡的,前几日刚到。我唱着轻浮好喝,不知道你口味怎样” 李锦舒一把推开,guntang的茶汤浇在地上:“楠儿到底怎样了” “还能怎样不过是毒酒一杯。”曾巩薇叹了口气,无限惋惜似的:“楠儿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忍心看他毒发的样子。想必你曾经见过的,毒发之人的面容,面皮青紫,七窍流血,上下牙关咬得死紧。” 曾巩薇的话,一句句像刀子一样扎进李锦舒的心。李锦舒无法控制地浑身颤抖,哆哆嗦嗦,竟是一句话也未说,一滴泪也未留。 “李长景、李伯川、还有楠儿,他们因为你都死了。却唯有你,还活着。” 李锦舒骤然之间像老了十岁不止。她沉默着,颤抖着,过了良久,忽然微微抬头,望着曾巩薇,嗓音低沉沙哑:“曾巩薇,你赢了。可是永远没办法摆脱我李家。难道你还能杀了你的亲外孙无论如何,桢儿的儿子,是我李家的嫡系。你的亲外孙知道,是他外祖生生逼死了他爹,他祖父么” “你”曾巩薇一想起蔺桢茶饭不思日夜哭泣的模样,还有年仅三岁的外孙,先帝亲封的安乐侯,顿时只觉太阳xue突突突挑个不停。 她懊恼无比,突然起身,一手紧紧拽着锦帕,拂袖而去。 第二日一早,有宫人从外急忙来报,见了曾巩薇,匆匆下拜行礼,便道:“娘娘,贤妃她昨夜薨了。” 曾巩薇也不知为何,紧张地私下一望,脱口问道:“小侯爷呢” 贴身宫女赶紧答道:“早先乳母领去院子了。” 曾巩薇这才定下心来,问一句:“怎么去的”
“三尺白绫,悬在屋梁。今儿一早,小人进去的时候,身体都僵了。” 曾巩薇撇了撇嘴,道:“不准入皇陵,找个地儿就埋了罢。再有,公主已有身孕,这事儿都不准向她提起走露一个字,仔细你们的皮” 她昨日从冷宫回来,给蔺桢请脉的太医正在等候。见了她,行了礼,便道:“公主殿下肝气郁结,不思饮食,此时用药只怕于腹中胎儿不利。微臣斟酌着,莫若每日以燕窝粥养一养,以观后效,不知娘娘以为若何” 曾巩薇吃了一惊,这才知蔺桢竟又已有身孕,一时也不知该喜该忧,只点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罢。” 倒是蔺桢自打昨日知晓怀有身孕之后,便不似先前那般要死要活。终于肯吃些东西了。曾巩薇放心不少。这样一来,心情也轻松了些。要是有个孩子出生,总归是让人高兴的事儿。这宫里总是这样,一批批的人倒下,又有一批批的人冒头。与其为二十年后cao心,莫若想想当下,如何巩固曾氏权势。 一朝天子一朝臣。蔺枚登基,第一件大事便是犒赏在平乱中的有功之臣。在他看来,第一有功之人莫过孟昱和曾巩贤。尤其孟昱又同自己亲近,一等一的功劳自然要记在孟昱头上。便叫中书省照这个意思草拟诏令。 蔺常在位时,因勤于政务,时常亲自草拟诏令,后来因见宋扬灵有才,多叫她代笔。但蔺枚不一样,于政务并不熟悉,一应事项都由中书省上报,他只决定同意不同意,或稍加修改。 宋扬灵消息灵通,早听说了升迁之事,待蔺枚来凤銮宫之时,便特意说起此事。 蔺枚也不在意,叫人去勤政殿取了中书省的诏令,拿给宋扬灵看。 第一条便是升孟昱为殿前司指挥使,然后便是升曾巩贤为副使。 蔺枚皱着眉头抱怨:“这份诏令怕是还得重拟。今儿一早,太后叫人送了份名单,说都是有功之人,还点了职位叫我去。中书省的那帮子人好一通抱怨,说即便拟了,门下省肯定也通不过。事情就僵住了。” 曾巩薇要安插更多的人并不在宋扬灵意料之外。她轻声道:“此事万不可草率,殿前司也好,三省也罢,都是朝廷肱骨。我看陛下莫若先权且挨延着,找人查清了太后所荐之人的底细,再做定夺。” “你说的有理,就这样办罢。”蔺枚继而又道:“我叫了一班歌舞今晚在香远堂设宴,你一定要来。不是宫里教坊的人,是从宫外找来的,据说是现在京城里最红火的。” 宋扬灵听了却一点兴趣也无,同时也为蔺枚的态度叹息。现在正是同太后争权的关键时刻,哪里还有闲功夫寻欢作乐但又不好扫他的兴,便点头勉强答应了。心中却是打定主意,略坐坐就告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