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铁饭碗也照常摔
“我没事儿,我没事儿。”小谢也是一愣,随即低声地说,眼睛温柔地注视着我。 我有些窘,下意识地扔开他的手,故作轻松地说:“我……那个……眯眼了。” “嘶,”小谢肩膀一歪,倒吸了口凉气,我赶紧看他的手,血滴滴答答的还没止住呢,忙伸手扶他,心里又是一阵后悔。 “谢大人!”一个的女孩子的声音出现在我们身后,转头看去,原来是冀家的小姐,秋宜姑娘。此时她披着一件滚着毛边儿的暗红色大氅,弱风扶柳地向我们走来,那眼神怯生生又娇滴滴的,我看着都想上去扶她一把,在转头看小谢,他也是一脸的怜惜。哼! “谢大人,柳jiejie。”秋宜团团一福,我站着没动,小谢连忙弯下身子回礼。 “哎呀,谢大人您的腕子流血了!”秋宜惊呼了一声,一边呼一边从袖筒中拿出一方帕子,伸出手想给小谢包扎,但又不好意思。我看着她那害羞的样子,心也有点儿颤。 小谢微微发窘,自己扶着手腕,也不好意接。我看着他俩那腻歪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什么时候了,还欲迎还羞。我伸过手,一把揪过秋宜的手帕,折成带状,又向李威大喊一声:“点个灯笼过来!” 在烛光下,我把小谢的手腕凑得近近的,仔细给他清理检验着伤口,然后仔仔细细包扎,一边包扎一边翻着白眼数落他:“差一点就割到你的神经和肌腱了,要是手废了,我看你还怎么写字看书吃饭穿衣,娶媳妇儿!……没法子缝针,我给你上了夹板,稍微有些紧,疼你就会说话啊?” 小谢听着我唠叨,笑嘻嘻地看着我:“不疼!” 我像看二百五一样看着他:完,这孩子被割傻了!忙活半天,终于止住了血,固定住了手腕。这时,秋宜说道:“真没想到柳jiejie还是个女郎中。” “呵呵,我这郎中可是只看死人,不医活人呢!” 秋宜姑娘生生打了个冷战,嘴角抽搐着笑“jiejie真会开玩笑。” “小姐怎么也来了?”小谢问道。 “哦,我听说是梅娟jiejie,就跟着来了……是梅娟jiejie吗?”秋宜抽抽搭搭地问,我眼看着她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颤巍巍的要滴下来。 小谢点点头。 “想不到她那么温婉的人,会如此贞烈。”秋宜抽泣着说道。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问道:“这位梅娟姑娘平时爱美吗?” “jiejie当然爱美。”秋宜和小谢都惊奇地看着我,没想到我会问出这么有水平的问题。 我皱了皱眉,向小谢努努嘴,眼光落到尸体的脚上。 “怎么没穿鞋子?”小谢疑惑地说道:“这……”,他突然间紧张起来,扭过头看向我,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议。 我摊了摊手,正欲蹲下继续勘验,突然被人抓着胳膊拎了起来。 “是谁这么讨厌?!”我生气的叫道。一抬眼,赵彦玥那张桃花脸出现在我面前。 “真是你!你怎么在这儿?”他瞪着眼睛看着我,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我是法医!”我脖子一梗。 “参见王爷!”只见小谢一边说一边躬身行礼。 赵彦玥冲他抬抬手,指着我问:“她怎么在这儿?” “小柳姑娘她……今夜当值。” “什么?”赵彦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别瞪了,眼珠子都快掉了!”我抽出他捏着的胳膊,怏怏地说:“你们先聊着,我继续了。”说罢蹲下身去,仔细查看起来。 死者皮肤发蓝,眼球血管爆裂,颈上有明显的绳索痕迹,且边缘红肿,绳痕与现场发现的丝带一致,尸体下身小便失禁,这明显是缺氧而死亡的状态。我抬了抬尸体的手,发现手掌处有非常明显的绳痕,除此之外,尸体十分干净整洁。 我抬起头,对着小谢摇摇头,向他示意没什么可疑。眼睛扫过,看见秋宜正看着我,惊得目瞪口呆,她身旁的赵彦玥也好不到哪儿去,整个一副痴呆状。 小谢皱着眉头,蹲在我身边,仔细看了看现场,拿起死者手中攥着的布展开,那布并不是锦帕,而是从一整块丝绢上剪下来的,上面写着一行蝇头小字:“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小谢看了又看,又拿起死者上吊的丝绢一比,我“哦”了一声,原来,这布片就是从丝绢上剪下的,只是边缘很不齐整。小谢又看了看死者光着的脚,又是摇了摇头。 我凑近他,小声说:“怎么了?有可疑?” 小谢点点头又摇摇头,像是自言自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又仔细勘验了一遍,脖颈处勒痕边缘红肿,说明死者吊上上时还是在生的;绳索痕迹与现场发现的绸带吻合,而且死者颈部的绳索痕迹呈倒"V"型的,这与自杀时,绳结会在颈部造成擦伤并形成"V"字形一致。我摸了摸死者的舌骨,发现并没有破损,应该能够排除勒杀的可能性。因为勒杀通常会弄断颈上的舌骨,但上吊是很少弄断此骨的。 我扭头转向小谢,低声告诉他:“从现有情况来看,死者自杀的可能性非常大。” “有没有可能是先被击倒,然后再挂上去的呢?” “这……就需要进行验尸。” 小谢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这时冀府的人上来要收敛。小谢对他们摆了摆手,转头冲着冀老爷的方向说道:“冀老爷,冀小姐是否自杀,还需进行进一步勘验。” “什么?”人群里炸了锅。 倒是冀老爷沉得住气,开口问道:“难道谢大人有疑?” “人命关天,在下觉得需要仔细。” “不知谢大人如何仔细?” 小谢头上冒出几粒汗珠,咬了咬牙,抱着拳说:“验尸!” “岂有此理!”冀老爷震怒,在场很多人也交头接耳起来, “明明白白的自杀,还验哪门子尸!” “就是!” 这时,那个唐九林又哭号起来:“梅儿,生时我不能娶你做妻,死了,也没法保你全尸,我……我真是愧对于你啊!徘徊厅树下,自挂东南枝。梅儿,我的傻梅儿啊……” 唐九林哭声凄惨,更加使得冀府上下愤然起来。 “谢大人,老夫以为我侄女的死因已经明了,为情所困、已死保节。唉,这孩子太过刚强,不肯与老夫明说,也怪我太过固执……这才让梅娟走了绝路……”冀老爷说着,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谢大人,我知您严谨公明,不失秋毫。但老夫认为,此事已经了解,不需要再做计较。” 我张口欲说什么,被赵彦玥拉住了手,他冲我摇了摇头。 冀老爷又说:“我这侄女命苦,自小父母双亡跟着我。我没能照顾好她已是对她不起,如若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死后再被人亵渎,他日我死后,还有何掩面在地下见她的父母!” 我担心的看着小谢,说实话,我虽然也有些疑惑,但从现有证据和迹象来说,自杀是最大也是最合理的解释。 小谢听冀老爷说完,深深鞠了一躬,随后说道:“冀老爷,在下知道您舐犊情深,在乎小姐名节。但谢某以为,对逝者最大的尊重就是查明冤情,即使魂魄犹在,勿使之含恨九泉。今日所有征兆看起来虽为自尽,但谢某仍有疑惑不解。谢某乃天子门生,享食朝廷俸禄,为官一方,务必使我百姓安居乐业、法正天青。所以,自尽与否,案情如何,需待在下验明才可定案了解。” 小谢的一番话说的义正言辞,冀府的人虽有不满,但也无法辩驳,正在这时,秋宜姑娘站了出来:“爹爹,女儿以为谢大人所言极是。女儿也十分奇怪,晚饭时分,梅娟jiejie还与女儿谈笑风生,怎么一会儿不到就走了绝路,想想这前前后后,女儿以为还是谨慎一些好。”说罢,秋宜向小谢看去,小谢也感激地回望她,脸上还出现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我心里有些难受,想搓搓手,发现手还被赵彦玥紧紧攥着。好你个赵王爷,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吃我豆腐,我气不打一出来,一脚跺在他的脚背上,虽然没敢使大劲儿,但赵彦玥还是“噌”的跳了起来。这下好了,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只见赵彦玥放松了身体,努力稳住步子,脸憋涨的通红,见众人都在看他,他款款说道:“谢大人说的有理,至于冀家担心有辱死者一事,本王认为只要家属在场,验尸不是不可。” 见赵王爷也这么说,冀老爷咬了咬嘴唇,想了一会儿,随后看着小谢,恶狠狠地说道:“若是勘验了,未发现异常呢?你如何给我个说法?” “若无异常,确定小姐确为自杀,谢某定然辞官不干,以告慰逝者。” “什么?” “啊?!” “不行!” 听小谢这么说,众人反应不一。我也担心起来,心说小谢你这次可玩大了!冀老爷,狠狠盯着小谢看了半天,“哼”了一声,甩袖子走了,秋宜姑娘边走边回头,忧心忡忡望着小谢;赵彦玥在我耳朵后面骂了一句:“迂腐”,我听见回头瞪他,他突然低下头来,上下打量了我半天,随后一字一句地说道:“以后不许你再穿成这样,更不许值夜!” 我毫不畏惧,挑衅似的看着他,那神情分明就是:你算老几,凭什么管我!我与赵彦玥两个人互相瞪了半天,赵彦玥撤下阵来,丢下句:“笨蛋”,还没等我来得及回骂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顿折腾,已经是四更天了。冀梅娟的尸体被暂时安放在县衙小院后的停尸房内。我和小谢一起回了院子,小红害怕,说什么也不敢在小院待着,我让小三哥送她回家,看来这后半夜我要和小谢“共处一室”了。 屋内,小谢皱着眉头,盯着蜡烛发呆。我给我们俩倒了两杯菊花茶,坐在小谢通常坐的椅子上,想起一件事觉得好笑,咯咯笑了几声。
“何事发笑?”小谢转过身来。 “以前在法医队儿的时候,谁都不想和我一起值班。” “为何?” “大家都说我阴气重,一值班总能赶上命案。” “你……你一个姑娘家,不害怕吗?” “怕,当然怕了。最初报考刑警学院的时候,我们统一分配专业,结果就把我就学了法医。上课第一天,我死活不敢进解剖室,训导老师就罚我抱着一个人头骨在教室门外站了一天。傍晚的时候,医学大楼里只剩我一个活人了,剩下的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和人体组织。我抱着那头骨哇哇大哭。”想起以前的事情,我觉得很好笑,小谢却神色悲伤的望着我。 “老师终于过来问我是不是准备哭四年,或者一直哭到退休。我当然摇头了。老师就说只要我敢走进解剖室,就放我回去。我早就站的头晕眼花肚子饿,而且也真怕他让我在这里站一宿,所以赶紧点头。老师拉开门,我哆哆嗦嗦地走进去,一开始不敢看手术台,后来老师把我拉到手术台前,拽着我的手一寸寸抚摸尸体表面,我早就被吓破了胆,只是哭。” 想起当年的情形,我还记得那个老师姓康,是一个特别有警察范儿特别爷们儿的男人,摇杆永远挺得笔直,警服永远穿的笔挺,虽然他对我们很凶很严格,但正是那段日子,警察的使命感和责任感让我牢牢记在了心里。 我沉浸在回忆中,难得这么文静:“我一边哭,老师在一边骂我,我还清楚的记着他说身为法医就要做好与尸体打交道的准备,我们不信神不信鬼,只相信正义、证据和法律!” “小柳姑娘的那位老师,虽然严厉,但也不愧为良师啊!” “是啊,每一个法医背后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当往事成了每日都要进行的公事,就变成无聊时吓吓小朋友的故事!”我刻意加重“小朋友”三个字:“所以啦,我就不害怕了!” 说完了,我又恢复了往日的嘻嘻哈哈。小谢看着我,烛光在他头顶形成了一道光圈,此时他的目光悲悯,神色端庄,看着他,我活活打了个冷战,只觉得自己见了佛祖,心里赶紧阿弥陀佛了一声,然后,起身冲着小谢恶狠狠地说道:“你今天也挺大胆儿的嘛,敢空手夺刀,还敢连铁饭碗也不要了!” 边说我边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去,小谢没料到我会君子动口又动手,吓得连忙后退,我不理他,一把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摁到椅子上,附身下来。小谢这下被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地只是不断地说:“你……你……” 我白了他一眼,蹲下身子,拉过他的手臂,放在腿上,小心将手帕解开,轻轻看了看伤口,还好,割伤的部位虽然红肿,但总算是愈合住了。我抬头看他,声音明显柔和了下来:“你再忍忍,等天亮了,我去给你拿药,重新包扎。” 小谢怔了怔,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仰头看着他清瘦的面颊,很是心疼,颤着声音说道:“再深一分,割伤了动脉,你就……,他想死就让他死去,你……你真是傻瓜。” 小谢没说话,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抓住了正抚在他脸上的另外一只手。什么?等等!我立即回过神来,呀,自己的手正摸在小谢的脸上,贴着他能烫死人的温度! 我“噌”地蹦了起来,“嗖”地缩回手,“划”一不小心,挠了小谢三道手指印。我又害羞又窘迫又抱歉地看着小谢脸上的爪痕,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可是不敢再看他眼睛半分! “天快亮了,你……你……今天受伤了,快休息吧!我……我……去外面走一会儿。” 说罢,赶紧低着头转身要离开。 “你去哪儿?” “我去冷静一下!啊……不,不是,我去透透气。” “可是,外面天还没亮。” “快亮了,快亮了。” 正说着,小食堂的门“吱扭”一声开了,还张这大嘴打哈欠的胖婶儿来准备早饭了,我从没像此刻一样盼望着胖婶儿,看到她,我立马像小炮仗一样冲去屋去,一把搂住她,胖婶儿捂在嘴上的手明显使了使劲。 “胖婶儿,我想死你了,你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我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抱着胖婶儿转了一圈,正好转到小谢屋门前。胖婶儿睁着惊恐的眼睛,放射出愤恨的光芒,指着小谢的屋子说:“你……你们……” “我们也是刚从外面回来,我的手受伤了,小柳姑娘刚才再给我包扎。”说着小谢举了举被刀划伤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