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断红尘（二）
读懂了沐三爷的意思，阿贵到门房打发掉洪娘子男人后，便急匆匆的找人去了。 傍晚时分，他雇了辆马车，亲自领着田mama，赶到庄子里。 听说沐婉儿要出家当道姑，并且沐三爷也已经准许，田mama是一路抹着眼泪过来的。 田mama这副样子，阿贵生怕她搅和了沐婉儿学道的心思，把人留在外面，自己先进去传话。 一字不漏的学完沐三爷的话，他又禀告道：“田mama已经找到了，就在外头候着；青衣被她的娘又卖掉了。奴才打听到了她的新主家。姑娘是想只见她一面，还是要赎她回来？” “知道了。”意料中的事，沐婉儿不想多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大红色的并蒂莲荷包给他，“这些年，我没少给阿贵叔叔添麻烦。阿贵叔叔拿去打酒吃。” 阿贵接过，荷包沉甸甸。他下意识的悄悄用手一捏，里头装的是些散碎银子，有三四十两之多。他难以置信的抬起头：“姑娘，这……”心里又惊又气：一个六岁的孩子，又是没娘的，身上能有多少钱？这怕是姑娘全部的身家了。唉，姑娘修的是散财童子么？ 宋牛的记忆里说得很明白，修练用不上尘世间的金银珠宝。修士们趋之若鹜的唯有天材地宝一类的灵物。是以，沐婉儿不以为然的挥挥手：“你去让田mama进来。” 得，就当是暂时寄存。以后再找机会暗地里填补给姑娘。阿贵无奈的袖了荷包。 过了一会儿，田mama进屋来，见沐婉儿一本正经的闭着眼在长榻上打坐，“哇”的一声，飞奔过去，整个人瘫倒在长榻前：“姑娘，我的姑娘呀！姑娘万万不能出家呀！” 沐婉儿睁开眼，叹了口气：“mama，谁说我要出家了？” “啊？不出家？”田mama打了个激凌，从地上一跃而起，咬牙切齿的叫了起来，“我就知道，肯定是有人容不下我们姑娘，哄骗我们姑娘……” 沐婉儿大汗，赶紧挥手打住她：“mama，没人骗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那老成的样儿，哪里象个六岁的奶娃娃！田mama满脸惶恐，难以置信的瞪着她。过了一会儿，她使劲咽掉一口唾沫，才壮着胆儿哆哆嗦嗦的问道：“你，你是谁？” 沐婉儿又叹了口气，好声好气解释道：“mama放心，我没有被不干不净的东西附身。”她将昨晚的事添添减减的说了，“道长给了我一颗灵丹。我服了之后，脑子立刻变得清清楚楚的。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事，全想得明白了。” 田mama将信将疑，又试探道：“姑娘真的不是要出家当道姑？” 沐婉儿把先前准备好的说辞搬了出来：她只是去流云观里，跟清云道长学道，不是出家当道姑；她身体非常不好，吃了这么多药都治不好。只有学道，才能养好身体，不至于夭折；她在府里无依无靠的，与其任人算计，还不如在外头学道。 她说的头头是道。田mama终于相信了，擦掉眼泪，豁出去道：“姑娘要到观里去学道，我也去。我去观里服侍姑娘。”都说道观里的日子清苦，她家姑娘才豆大的人儿哪受得住呀？ “我是去观里学道，又不是去享福，哪能带mama去？”沐婉儿起身，看了窗外一眼，拉了她的手，往床那边走出，“mama，我累了，陪我去床上坐会儿吧。” 隔墙有耳！田mama意会过来。见她这番派，哪里还敢当她是个六岁的小娃娃，依言扶着她走了过去。 两人面对面的在床上坐定了。 沐婉儿放低嗓音，说出自己的打算：三天后，她要跟着清玉道长去云游，归期不定。她心里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田mama和青衣两个人。田mama无依无靠；青衣的娘一心只想把青衣换钱。青衣有这样的娘，还不如没有。依她的意思是，在府里的时候，田mama和青衣本来就投契，不如就认了青衣做干女儿，两人以后也能相依为命。 “青衣前脚出了府，她娘后脚就又把她卖了。我已经让阿贵打听到了青衣的下落。母亲留了些东西给我。这次出府我都带出来了。mama全拿去换成银钱，赎了青衣出来，带着她离开京城。”沐婉儿从枕头底下翻出一个绣着喜鹊登梅的绿绫圆荷包，塞进田mama的手里，“东西我都归拢在里头了。mama拿去，小心藏好，不要让人看见。” “姑娘！我不要。”田mama不接，抓着她的手，嘤嘤的哭道，“姑娘要出远门，身边哪能没钱财伴身？” 沐婉儿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嘴唇“嘘”道：“mama放心，我身上带着现银呢。” 她有多少身家，田mama最清楚不过。止住哭，把荷包又塞回给她，也不点破，压低声音劝道：“穷家富路，姑娘要多带些钱财在身上。” 也不枉自己替她谋划一场。心里暖洋洋的，沐婉儿故意板起小脸，哼道：“我这副小模样，拿这些东西去兑钱，还不被人骗了去？我说身上有钱，就是有钱。mama莫非不信我？” “我……”田mama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半晌，田mama终于憋出一句话：“姑娘吃了灵丹，变得好厉害！姑娘这么能干，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大大方方的将荷包贴身仔细收好，她起身在床前的脚榻旁站好，强挤着一张笑脸，蹲身道万福，“我在这里祝姑娘吉星高照，事事顺心。姑娘，一个人在外头，万事要小心。夫人去得早，在世上只留下姑娘这一滴骨血，请姑娘就是看在夫人的份上，也千万要保重自己。” 说完，抬起头来，已然满脸是泪。 “天色已晚，mama在庄子里留一宿，明早再回城里。”沐婉儿瞅着她，也是泪流满面，“我晚上要练功，mama就歇在外面屋子里吧。” “是。” 第二天清早，田mama顶着一双老大的黑眼圈，端了铜盆进里屋来。她的嗓子明显嘶哑了，却尽量象以前在府里时那样说道：“姑娘，该起了。” 沐婉儿昨晚练习灵气诀，和白天一样，始终不得其门。坐着坐着，她竟然呼呼的睡着了。 饱睡一场，沐婉儿此刻精神头十足，正想再好好练一练。见田mama这副模样，便知道她在外头辗转反侧，一夜无眠，叹了一口气，终是顺了她的意，配合的起了床。 洗漱完毕后，田mama又细心的给沐婉儿梳了个双丫髻，认真的每一边都缠上一条两指来宽的淡紫色绸带。边缠丝带，边强忍着泪意，她念叨道：“双丫髻，双丫髻，一边去三灾，一边除六难。无病无灾，快快长大。” 最后，她服侍沐婉儿用早饭。 看着沐婉儿安安静静的用过饭，漱了口，她终于再也绷不住，双手掩面，哭着跑出屋子。 马车早已备好。阿贵在车上候着。 屋里，沐婉儿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眼角，涌出两颗硕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潸然而落。 再睁开眼时，她已然双目透澈，眼神坚定。 红尘已断，从此，我心中唯有仙道。 抹了一把脸，沐婉儿重新合上眼睛，五心向上，盘腿坐好，练起了灵气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