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不能自主
汤若望眼睛一亮,静静的听着—— “想我大清入关这十余年来,到如今战事平息,百姓需要的是和平的生活环境。可是偏偏有些亲贵们,鼠目寸光,还照搬在关外的那一套东西,殊不知环境变了,法也是要变的!”顺治端详着杯中的美酒,紧皱着眉头。“朕试图革除弊端,颁布新的法案,却遭到他们的一致攻击——说什么‘祖宗之法,不可变’!” “皇上,听您刚才的说法,”汤若望道,“您已经领悟到了?要给他们一点时间来适应新的环境了?” “不错!只是朕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汤若望道:“皇上圣明!” 顺治笑道:“汤玛法,何必如此恭维?” “我不是恭维,而是实话。”汤若望站起身来,作揖道,“皇上如此年纪就能有这样的胸襟和气度,实在不凡!” 顺治嘴角的笑意消失了,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抬头望着外面的天空,“玛法,朕想要成为一代明君,像我的阿玛和玛父一样!” 汤若望道:“我想皇上不仅可以达到太祖太宗那样的功绩,更是可以超越他们——” 顺治转过身来,神情激动地看着汤若望,颤声问道:“朕可以吗?朕可以成为像汉武帝、唐太宗那样的旷古明君吗?” 汤若望点点头,殷切的希望在眼中闪烁。“皇上一定可以。” 顺治这才安下心来,收起了激动地神色,淡淡的道:“朕一定要做到……” 吴良辅忖度着时间,就该到了午饭的时间,见顺治陷入沉思之中,便向汤若望道:“汤大人,你这里只管酒,不管饭的吗?” 汤若望没有吴良辅那么多的小心眼儿,便道:“我这里不仅有酒,还有上好的饭菜!” 吴良辅道:“哎,那您看现在也该吃饭了呀!” 汤若望瞅了一眼自己的西洋时钟,道:“还早呀……” 吴良辅心里真是急死了,“那我和皇上回了宫,不就该到传膳的时候了吗?您去叫叫皇上……” 汤若望这才明白他的最终目的,绕了一大圈不外乎要让皇上回宫。 汤若望走进顺治身边,道:“皇上,时候不早了,您是不是该回宫了?” 吴良辅在一旁点头哈腰的,“是——皇上,咱们回去吧!今儿出来,宫里头都没人知道,要让皇太后知道了,可该着急了!” 顺治睬了吴良辅一眼,道:“那就回去吧!”又向汤若望道:“玛法,改日请您进宫来,给我讲讲欧洲的故事……” “是!”汤若望答应着。 顺治刚迈了一步,忽然停下了脚步,问道:“玛法,那位格格最近还来吗?” 汤若望躬身道:“听说她已经完婚了,毕竟和原来的时候不同了,也就不大出门了!” 顺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走了出去。汤若望恭送一程。 吴良辅跟在顺治的身后,道:“皇上,那位格格就是十一阿哥的福晋吧?” 顺治停住了脚步,厉声道:“多嘴!” “是……是,”吴良辅道,“奴才多嘴!”他分明是要故意挑起话头,为得是看看顺治对那位格格的态度。 又走了一程,顺治忽然道:“当初博果尔来向皇额娘求亲时,若是不答应他——该会怎么样呢?” “那——”吴良辅有意顿住了,犹豫着,“这个谁知道呢!” 顺治兀自问道:“她会不会也成为朕的嫔妃呢?” “皇上,您别多想了,这事儿都过去了!” “吴良辅,朕不要你说这些,朕要听你一句实话——”顺治厉声道,“如果朕没有将宛如指给博果尔,会怎么样?” 吴良辅做出一脸委屈像,结结巴巴起来,“奴——奴才不敢说!” “这有什么不敢说的!”顺治喝道,“朕命你说实话——” 吴良辅跪倒在地,也不顾忌身在宫外,会不会暴露身份,“皇上——奴才虽然眼拙,却也能看得出来,那宛如格格对您大有情意……” “哼,”顺治甩了一下手臂,“起来吧!” 吴良辅这才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道:“皇上,您先消消气,咱们回宫再说吧!” 顺治平静下来,“真是造化弄人!当时朕还与佟妃玩笑,说汉元帝好生愚昧,凭着一张画像,就错过了王昭君——没想到,朕比汉元帝还不如,连一张画像也没有见过,就将宛如送给了博果尔!” 吴良辅道:“皇上,其实佟妃娘娘样貌远在十一福晋之上呀……” “你懂什么!”顺治怒道。 吴良辅连忙收声,脸上虽是忌惮的神色,心里却甚为得意。他面上是要借着话来安慰顺治,实则是为了试一试顺治对董鄂氏有多深的感情。 “朕喜欢佟妃的温柔乖巧,只是她与宛如毕竟不同……”顺治兀自说着,眼神飘渺的望着远方。 “皇上……”吴良辅低声唤道,“造化弄人,皇上也不必太过挂心了!”吴良辅终于证实了他的猜测:倘若董鄂氏能够进宫为妃,佟妃的地位立即不保。
可是这一点,如何才能办得到呢? 顺治回了宫,又比往日多了几分用功。明亮的眼眸越发的深陷了下去,眉毛显得粗而浓密,久不见阳光的消瘦脸庞苍白憔悴,哪里还像一个少年! 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十一阿哥博果尔,却有着另外一番少年风貌。他的样貌与体格,比顺治更像他的父亲和祖父。阳光下的驰骋,赋予了他健康的肌肤,精通于弓马骑射的他,才不愧为是努尔哈赤的孙子! 这位少年,比顺治获得了更多的赞美。 宝座上的那位少年天子,未免带着太多的南蛮子气息了! 少年博果尔新婚燕尔,意气风发,策马奔腾—— “我回来了!”他向自己的新婚妻子叫道。 董鄂氏手捧一本《王摩诘全集》,凝神读着。 “你在看什么呢?”博果尔问道。 董鄂氏放下书本,起身道:“闲着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博果尔扫了一眼封皮,道:“看这些劳什子做什么!” 董鄂氏淡淡一笑,从丫头银筝手里接过一杯茶,递给博果尔,“他的词句清新,读来之后,便想起当时在江南住过的那一段日子!” 博果尔喝了茶,坐下了,嚷嚷道:“我就看不出那些名堂来!都是些消磨志气的东西,蛮子只顾着倒腾这些诗啊、曲啊,反倒把自己的江山丢了……” 董鄂氏笑而不言,拿了那本《王摩诘全集》,命银筝收了起来。她无心与博果尔辩解,多说几句,便会引起争执。 她向来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她自幼生活在江南水乡之中,母亲是汉人,她喜爱那一种风致——温婉,柔媚。当她随父亲返京,参加秀女大选,她明白她的身份早就决定了她的命运。她并不想成为皇妃,深宫恩怨,她看过不少。可她没有想到,十一阿哥意外的看中了她。她接受。 可就在她准备与十一阿哥完婚时,上苍安排了另外一位少年与她相见。 他对汉人文化饶有兴致,她对他侃侃而谈,讲述江南风物,市井人情…… 她第一次感叹,不能自主的命运。 他与她再见之时,她已是他的弟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