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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君你有几多愁

    新的一周开始的第一天,杨筱光把报告递给何之轩,何之轩稍有惊讶,说:“不错。”

    才两个字,令杨筱光小小心开了花。他进公司以后审文件多严格?连财务报表都看得巨细靡遗,火眼金金到一点小错不放过,看得财务总监冷汗涔涔。

    此时一说不错,杨筱光放一半心,低眉顺目讲:“第一次做,很多地方要领导指教。”

    何之轩已经拿着笔在修改了。

    她回到座位上,老陈来通知,说:“费总那边愿意出医药费了。”

    杨筱光瞠目。

    待到下午,又是这位费总打来一个电话,婉转几句,再说:“往后的业务还请多关照,我们合作的一直很愉快,希望可以持续下去。”

    都说广告业里的女人如狼似虎,假正经不可或缺,更把“利”字摆中间,梅丽和这位费总都如此。杨筱光一边听一边祷告自己千万不能在这行当里摔成这副嘴脸。

    挂了电话,她想了一会,问老陈:“真难得,她肯给临时工出工伤费。”

    老陈“嘿嘿”一笑。

    杨筱光歪一下头,说:“有个肯担当的毕竟不一样。”

    老陈夸她:“我还以为你不通这条筋,原来倒是通的。”

    杨筱光说:“我就算有这想法,哪里又有这权力?就算有这等权利,日后哪里又有本事摆得平这等女人?连菲利普都不搭理这些事,一总让咱们处理。”

    “所以说谁肯担肩膀那是很重要的。”老陈拍她肩膀,“你说不来场面话,也没权利做场面事,以后就不要做担肩膀的热血青年。”

    杨筱光受教,又同老陈闲叨一回,而后投入繁忙的工作,加班至夜里十点,办公室内其他部门均早放工,唯独何之轩办公室仍亮灯。

    大伙又累又困,还很饿,有人小心提议:“请何总吃夜宵?”

    杨筱光眼皮子都打架,哈欠连连:“道个别早点回家洗洗睡吧!”

    她说晚了,早有人兴冲冲跑去何之轩办公室,几句话,将何之轩带出来。

    他说:“大家辛苦了。”

    大家都摇头,说不辛苦。

    他建议:“今晚我来请。”

    大家都点头,说领导真客气。

    有的吃,自然认好老大,一群人簇拥着何之轩一起下了楼。何之轩也爽气,和大伙你好我好大家好,在电梯里谈股票和《华尔街风云》,很能吸引听众认真听讲。

    大家走到写字楼的广场,旁边的大酒店正在办婚宴。这时婚宴结束,新人互相依偎着在门口送客,新郎亲吻新娘,眉角眼梢,就算是在冬夜,都流露出沁入心脾的暖。

    杨筱光无意一转头,瞥见何之轩定定望这场景,眼神虔诚,异常专注。她再要定睛,想要看清更多,他已经转一个身,去停车场拿车。

    他们一行八九个人,又叫了出租车,一起跟着何之轩去了F大旧址附近的海鲜自助餐厅。这里夜间每位200元,但此时是夜宵时段,每位108元。杨筱光掐指算算,领导出的血也算够豪放的了。

    大家坐好,男士为女士取食,三文鱼、海胆、小青龙一上桌,气氛立刻就轰然了。

    有熟悉这片的同事说:“大学搬到郊区,这里做了创业园区,地段档次倒是提升了,连海鲜自助餐厅都有夜宵供应。”

    何之轩介绍:“以前这条街是黑暗料理街,满大街都是烤羊rou、盐酥鸡。念大学的时候经常来打牙祭。”

    “何总也喜欢路边小吃?”马上有女同事开始探听君意。

    何之轩微笑:“那时候吃到这些已经是美味,不过现在能吃到更好的说明人民生活有进步。”他卷起袖子,倒啤酒,又替众人布了菜,大伙很战战兢兢地受了。

    这是平易近人的另一面,很快大家都卸下上下之别,开始胡吹海说。做广告的都是见多识广的人,说起故事个个不落人后。

    这餐夜宵自是欢悦无比。

    杨筱光吃饱喝足,拍拍肚子,往窗外看暇眼,越看越觉得这里有点儿眼熟。她问身边女同事:“这里以前是F大?”

    女同事讲:“是啊,何总不就是F大毕业的?只不过现在大半的F大搬去了大学城,留下研究生院在此地,另外半个校园变成了商业街。”

    杨筱光立刻就偷眼小觑何之轩,他正同老陈聊天,轻声细语的,这边的同事都听不到。杨筱光看过去,人是清闲的,夜是静谧的,慢慢的,人松懈了,也会显了山露了水。

    这边有人下结论。

    “上的上去,下的下来,行!”

    大家承情承意,都默想,有礼有节,没有理由不听从。收买人心很容易,有时候未必要花多少心思多少钱。

    后来大家又喝了些清酒,不胜酒力的女同事都显出一点微醺。何之轩亲自开车送女同事回家,车子转出了小弄堂,开到大马路上,路边有一棵老大的梧桐,枝繁叶茂,把前头的红绿灯挡了。

    何之轩停了下来,摇下窗,往外看了一眼,又一眼,再一眼,直到后面有车摁了喇叭,他摇上窗才又把车再驶进车河。

    杨筱光回头看看,想,一棵梧桐树有什么好看的?那梧桐树壮得离谱,四周还围了竹栅栏,看来还是一棵古树。

    何之轩转头问几个女同事的住址,杨筱光最远,便先将其他人送回了家,再送她。她没有异议,且还好心指了一条拐弯抹角的近路。

    但这条路走了几十米,杨筱光就后悔了。

    这条路会绕过一所本城有名的军区大院,杨筱光开始是无意的,当车子慢慢靠近那一片森严警区时,她才反应过来。

    她想,另外再指路那就做作了,只好装傻到底。

    大院的门口安了红绿灯,正好红灯亮起来,阻了他们。

    何之轩也许觉得热,松了松领带,又将车窗摇下来,风就呼呼地吹了进来。他望了望庄严的大门里,幽深的林荫大道,不知通往何处,只有门前的站岗的士兵,百年如一日地挺拔,好像一切都未曾改变。

    这一刻过得十分慢,杨筱光忍不住又偷偷望了望何之轩,他的表情隐没在黑暗之下,让她几乎忍不住,她忍了一会,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她不住这儿了,后来再也没有回过家。”

    何之轩在黑暗里沉默,紧紧握住方向盘的手指,慢慢地一节一节松开,他说:“是吗?”

    杨筱光“腾”地坐起身,终于把憋着很久的话问了出来:“你干嘛不找她?”

    红灯灭了,绿灯亮起来,车子又缓缓启动。

    还好是开了窗的,杨筱光原本憋闷的心,被风一吹,倒是凉快多了。她掏出了便笺和笔,写了一个地址,而后贴在何之轩的驾驶座前,人往后一倒,闷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杨筱光一进公司就见苏比在冲咖啡,她叫:“大清早喝什么咖啡?小心对皮肤不好。”

    苏比指指何之轩的办公室,竖了四条手指头。

    杨筱光望望他的办公室,想,要命,大清早四杯咖啡。

    邓凯丝笑容满面敲何之轩办公室门通知他开晨会,何之轩把记事本一夹,招呼都没打就走出来,同平日温文有礼的样子判若两人。邓凯丝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好半天。

    老陈等人识相知趣,埋头苦干,毫无怨言。

    杨筱光则不住祷告,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上午,梅丽带了潘以伦来谈一些合同细节,见何之轩面色不愉,拉杨筱光到一旁问:“今天谈合同是不是合适?”

    杨筱光在心底叹口气,她想,我好像没做什么呀?她说:“没有的事儿,咱们今天搞定这桩合同。”

    她抬眼望一眼潘以伦,他安静坐在沙发里,抱着胸在闭目养神,眼底青了两圈,人不是一般的疲惫,心中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本来是签他的卖身契,倒像是与他毫不相关了。

    杨筱光平白地就生出几分荒凉感,趁着何之轩还未进来,梅丽又出去打电话的当口,推了一推潘以伦:“别睡,好好看看合同。”

    潘以伦睁开眼睛,黑亮的眼就对牢她,唇微抿,不经意间多分稳重。他其实是有成熟男子气质的。

    他说:“反正价格合理就可以了。”

    杨筱光说:“别要求这么低。”

    他不做声,她就又说:“以后工作可能会很辛苦,但是比你做的那些要正,钱慢慢会多起来的,有付出总会有收获。放心。”

    潘以伦抬起头,说:“好的,杨老师。”

    那副表情有些戏谑,杨筱光佯怒,放手就给他的额头来个“毛栗子”。她本来以为他会躲,谁知道他竟没躲,一下结结实实挥到他光洁的额头上去,声音还很清脆,自己先被吓一跳。

    没想到潘以伦继续玩笑:“杨老师,你放心,我保证顺利完成任务。”

    杨筱光抽抽面颊,“哼”一声:“怎么这样叫?存心搓我?”

    潘以伦站起来,居高临下望定她,说:“没有的事!我知道,你叫杨筱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