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能治的
讳疾忌医者向来不乏有人，最出名的当数扁鹊见蔡桓公，扁鹊号称医神，有令人起死回生之妙手，奈何碰见了蔡桓公也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颜舜华感觉有点麻烦，抬眼望了一眼钱号，她梳着高雅的留春髻，戴了几支做工精致的赤金点翠首饰，上面镶嵌着价值不菲的宝珠，上身是紫色的绫袄，下身是柳芽绿的棉裙，外罩一件大红色的通袖袄，膝盖处则蒙了一条猩红绒毯，一看便是极为怕冷的模样，确是阳虚。 颜舜华从芸香与尉迟氏口中自是得知钱号的经历，也猜测的出钱号如今的体质阳虚，说不定还有风湿性关节炎，说来这是常年与冷水打交道的人的职业病了。颜舜华不免想到了还在浣室里辛苦洗衣服的尉迟氏，心中便有些泛酸，更加坚定了不管怎样，要试试为沈少爷医治的心思。 钱号担忧的望着用来隔间的青翠微透明的纱锻屏风，那里他的儿子沈青溪正在发火—— 暴躁的男声响彻清平苑： “通不过又是个来骗诊金的，赶快给我轰了去……” “打量本少爷病了，母亲、父亲关心则乱，就想趁着人心急，胡摸坑骗些银两！哼，本少爷还不糊涂呢，做他们的春秋大梦！” …… “怎的，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你也敢瞧不起本少爷……来人，来人，给我撵了出去卖了……” ………… 沈青溪的贴身丫鬟画韵哭着跑了出来，转过纱缎屏风，一眼瞅见钱号阴沉着脸，身子畏惧的一抖，跪在地上，低低的哭泣着—— “夫人，夫人……求求你，开开恩，不要卖了我……” 当着颜舜华与芸香的面，钱号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恼怒的瞪了一眼画韵，并不理她。她又回头看颜舜华，颜舜华则早就敛了眉，垂着眸，这才松了一口气…… 自沈少爷得了怪病后，每次一发脾气便总有丫鬟或者小厮受牵连，不是撵了出去发卖了，就是砸扔东西伤着了。银来心中叹息一声，心下有些不忍，望了一眼画韵，做出一副厉色—— “杵在这作甚？还不快下去，免得大当家的看见你就气……” 她话说完，又冲画韵眨了下眼睛，后者会意，便畏畏缩缩的告退了。 颜舜华对银来的小动作瞧得清晰，抬起头来，便冲她笑笑。银来则一时又红了脸颊，装作掩饰的询问钱号—— “大当家的，要不我去劝劝？这位大夫在这里也等了一会了……” 钱号望向颜舜华的眼神便有些歉意，除此还有些探究的成分夹杂其中，她试探的问道—— “这位大夫让你见笑了……吾儿以前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了这病……不知大夫可有何妙法？” 钱号话刚说完，里面便又传来一声”砰——”，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响声…… 颜舜华皱皱眉头，冲钱号郑重说道——“我想先看看沈少爷，确定了病症才好决定是针灸还是汤药医之？” 钱号与银来一听顿时面有喜色，眼前这个大夫竟然会针灸，连那宫中太医王太医都只是会个皮毛，从不敢轻许人针灸之法，而这个……那显然就是有绝技之人。钱号再次打量颜舜华，目光中恭敬了不少，她眼睛发亮的连声应道—— “好！好！大夫请随我来！” 颜舜华含笑应了，吩咐芸香提上那个用蒲草夹柳枝编织成的简陋医箱子随着钱号向屋内走去。 芸香有些迟疑，那箱子里的东西是她亲手放进去的，只是一些干艾叶和山上采摘来的寻常草药，但是确定无疑没有针灸用具的…… 颜舜华握了握芸香的手，示意她莫要担心。这个动作看在一直侧面偷偷打量颜舜华的银来眼中，便多少有些别扭。 一个男人握另一个男人的手，呃…… ********************************************** 沈青溪坐在坑上，瞧着地上的碎片，呆呆的。 因了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沈青溪大怒，正要训斥时，却听见母亲钱号的声音—— “青溪，我带大夫来了……” 沈青溪便将即将脱出口的骂话吞进了肚子，慌忙改为——“母亲，你回吧！孩儿不想见……” 他话说完，又因不放心，到底他知道钱号对他的关心，也晓得钱号的脾气，便起身拉了拉前面的帷帐，将自己遮了进去…… 一时，钱号有银来陪着，带着颜舜华、芸香进了沈青溪的卧室…… 到底是第一次进入男子的寝卧处，芸香有些不自在，又忍不住脸上发烫，她想劝颜舜华，可也知道，眼下若要救老爷，需要银子，又晓得颜舜华的脾气，只得小心翼翼的低着头进跟在颜舜华的身后。 颜舜华是现代人，又是个医生，每日接触的病人中亦不乏男性，况如今又是男子装扮，故而倒也不以为意……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房间倒是很宽敞，家具摆设不多，但都是古朴典雅的，一个临窗的黑漆大画案，案上却是有些凌乱，几方砚的也是胡乱摆置着，一个湖水蓝的旧窑笔海里，横七竖八的插着几支粗细不一的笔。靠墙的一张天青色胡塌，上面的粉霞色的云纹棉垫皱成一团.地面上更为夸张，到处是碎瓷片，碎纸屑。无一不在诉说着这里的主人心情很暴躁，很不好…… 钱号尴尬的望了一眼颜舜华，歉意的说道——“大夫见笑了，你先坐，我这就去喊青溪出来……”又回头冲银来吩咐，“找个干净的棉垫铺在胡塌上，请大夫先坐着，再去上好茶来……” 银来领命而去…… 颜舜华便顺着钱号的目光去望那屋内挂着的藏青色的夹绸幔子，那里隐藏着沈家少爷，一个害怕外人探视的少年…… “青溪，听母亲的，出来让大夫瞧瞧！”钱号的语气出奇的温柔，“这个大夫会针灸呢，就是上回王太医来，他也不敢施针，你出来瞧瞧，说不定大夫就能给你治好呢……” “母亲！休的跟我提那个王太医，若非他，外面……外面也不会那样笑话孩儿……”沈青溪隔着帘子，语气有些愤怒又有些悲伤的说着话，“孩儿宁可死了，也不愿让冒充大夫的混账们看孩儿笑话，还请母亲体谅孩儿，撵了这些骗子们……” “青溪……”钱号想到儿子的境遇，又是心疼又是难受，一时又红了眼眶，“出来，这回这个不是骗子，娘保证……” 钱号说完，又不放心的望了一眼颜舜华…… 颜舜华则冲她点点头，她听了芸香的话，知道沈家少爷的病情，今儿又见他这样，心中也软软的，很是同情，想了想，便道—— “沈少爷，你放心，我不是骗子！我若不能医治，定不会收贵府一文钱，更不会出去透露一个字！” 她话说完，芸香便松了一口气，心道：听这话，玉娘倒并没因为急着攒钱救老爷而冒充医生，许是真的会医治……”她又想到颜舜华自大病愈后，种种的奇处，不禁认识很多她以前没听说过的草药，更是连野熊斗斗都治好了，心里便多了几分把握…… 钱号则满脸震惊，之后便是心头狂喜，从来没大夫这样过，这回，这回，说不定青溪就有救了…… 沈少爷听了颜舜华的话，也是一怔…… 颜舜华未听到里面有动静，想了想又道——“沈少爷，外间传你是个孝子，可是如今我来了沈府，才知此话实虚……”颜舜华说到这里，顿一顿，心一横，又道—— “你不孝！” 她话音刚落，沈青溪带着怒意的咆哮便传来了，大声骂道—— “滚，你给我滚！” 钱号忙正颜训斥道——“青溪，不得无礼！”她说完，便有些埋怨的望了望颜舜华。 颜舜华倒也不恼，神态自若的冲钱号笑笑，又续道—— “你身体不好，又得了病，我不给你计较……”说完，她话锋一转，又“挑衅”的说道——“怎了？说你不孝，你还不承认？你可知道你父亲现在为了你一大早便外出去寻大夫了，你母亲为了你日日泪流洗面，为你花去多少银两，跪了多少佛像，求了多少人？你倒好，不过是一个病患而已，就整日的自怨自艾，胡乱打骂伺候你的人……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当刀架在脖子上都不眨一眼，怎能似你这般讳疾忌医？大凡你还有点孝心，就不若死了干净，免得这样半死不活的让你母亲为你cao心。你可知道，你母亲本就膝盖发痛，现在大白天的都需要捂着个毯子……” 钱号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她沉下脸瞪了一眼颜舜华，欲说些什么，却瞧见颜舜华向她瞥来的别有深意的眼神，只得压下了心中的愤慨，转为轻声劝慰着沈青溪——“青溪，你就让大夫瞧瞧吧!若是他治不好你，为娘定会饶不了他，看他还敢如此嚣张……” 屋内静谧了一会，银来端来了茶水，看到屋内众人神情肃穆，便也不敢说什么，只将茶水放到茶几上，静静地站在一旁…… 过了一会，帐子内便传来沈青溪略显压抑的哽咽声：“我知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外面人都瞧不起我，看我笑话，这根本就治不好了……所有的都在看我笑话，说我是不男不女，说我是妖精附体！哈哈哈，可我自小对父母尽孝，自小悉读诗书，就是我那从未谋面的未婚妻，外面传她人品如何不好，我也为了君子信义，不曾出言悔婚，可是她是怎么对我的？下人们表情恭顺，可是眼底却带着揶揄，亏我平素一向恩待他们，他们又是怎么对我的？上天又是怎么对我的……”沈青溪，话未说完，就开始压抑的哭出声来…… 颜舜华心中也有点泛酸，适才她说话是重了些，也只是想激他，可…… 钱号则一面拿着手帕擦着眼泪，一面轻声念着：“我的儿啊……” 颜舜华叹口气，语气放软了些——“沈少爷，适才那些话是我故意激起的，你哭会吧，心里难受就哭出来，有什么委屈哭出来心里就会痛快点……” 沈青溪一怔后，果然失声痛哭出来…… ***************************************************** 过了一会，颜舜华打量帐子后的哭声弱了些，便柔声说道——“沈少爷，我知你不想见人，若你不介意，我便隔着帘子问你几句病情，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想或许我真的能医治好你，以前这种病情我也遇到过，只是不知你的是否症状完全一样？” 一语说完，钱号泪盈于睫的眼睛便豁然发亮，神色之间充满了激动，银来亦是一脸的激动之色…… “你问吧！”沈青溪淡淡道，又犹豫的试探：“我真的有希望治好？” 颜舜华咬咬唇，轻声安慰道：“有希望。只是请你莫要不好意思，想着我是大夫，只如实回答我，我也好为你医治……” 她说完，又迟疑了会，便珍重的询问起沈青溪的病情—— “沈少爷，你试着摸摸，按一下，可有痛楚？” 颜舜华问完，银来的脸便唰的红到耳根后，钱号便瞪了她一眼，不过虽如此，钱号也有点脸颊发烫，这问题问得…… 沈青溪在帐子内一怔，旋即想到颜舜华之前的交道，便伸手摸了自己的前胸一把，道：“痛，按着胀痛。” 颜舜华点点头，又道：“软吗？可感觉里面有硬块？” 沈青溪又一愣，又触手摸摸，满脸红色的回道——“不算软，只按着胀痛，不过没感觉有硬块……” 颜舜华便松了一口气，心道—“不是乳腺瘤就好办了……” 钱号一干人见颜舜华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希望又多了一点，脸上也都浮出了几分喜意…… …… 颜舜华又问了一些让人脸红的问题，沈少爷虽有点尴尬，可也都乖乖的回答了，颜舜华心中略有底了，便笑笑道——“这病，我能治的！” 她话音刚落，沈青溪便拉开了帐子，长吐一口气望着颜舜华…… 颜舜华便趁机打量了一下这个少年—— 他穿了件清雅淡竹叶色的拉线绒长袍，脖间带了个翡翠色的观音坠像，白皙如玉的肌肤许是因了连日的病情略显苍白，然饶是如此，却也无法掩盖他的俊美。紧抿的双唇，慢慢张开，冲颜舜华轻吐着——“真的能治好吗？” 颜舜华的目光便扫及了眼前这个俊美少年的胸前，那里隆起如山丘，宛若少妇的丰润，不禁有些心酸，柔柔的冲少年点点头，坚定地说出一个字—— “能！” ************************************ 敲锣打鼓——“都来收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