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肖后
清冷的夜色中，京都一日的喧嚣仿佛都已沉淀下去，只有零星的灯火，或明或暗，一辆马车从黑暗的巷中徐徐驶出，缓缓的马蹄声和车轱辘转动的声响在青石大街上显得有些突兀。 段景元和杜新竹坐在驾车的位子上，他将驾车的小厮先行打发了后，亲持缰绳，杜新竹则偏着身子将脑袋枕在他的肩上。一路行来两人静默无语，杜新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不时翕动两下，神色有些倦倦的。 马车内，莫浅浅静静地注视着枕在其膝上睡得很沉的落玉。 落玉已然醉得有些迷糊，方才还四肢舒展地仰面躺着，不知怎的，却能闭着眼睛，慢慢地挪到莫浅浅的身旁，双手环上她的膝弯，枕在她的腿上，复又像个小猫似地用脑袋在她的腿上轻轻地蹭了一会儿后，这才微扬着唇角，一脸满足地沉沉睡去。 莫浅浅面色温柔地望着他，一边低哼着安眠的小调，一边轻柔地拍着其背，似是在哄一个哭闹一番后累极而眠的婴儿。 “落玉——”她轻声一叹，眸中伏着淡淡的凄婉和哀伤。 手指虚抚着他的眉眼，月光透过帘子，柔和地铺洒在他的脸上，俊美无双的脸庞，泛着珠玉一般的润泽。 “你不是说······你能忘了么······为何这般折磨自己······” 低低一叹，与其说是责备，倒不如说，是心疼。 “我何德何能，让你牵挂如斯······”她微微地叹着气，但眸中却一扫先前的阴郁，满满的，都是温情和幸福，“若是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换得今生的擦肩而过······那我该积得多少福缘善果，才能在纷纭众生之中，与你结下这短短的一段尘缘······奈何情深缘浅，如今见你因我而相思噬骨，负疚愧责，我又如何忍心······若无当日的相见相知，便没有今时的相恋相思······” 她顿了顿，眼前似浮起一层雾气，哽咽一叹：“原来不熟也好，便不会这般颠倒······” “落玉——” 这声低喃，终是化作轻羽一吻，落在那两片微抿的唇瓣上······ 马车停在了顾府门前，段景元不谙武艺，勉强搀着落玉，走下马车已有些吃力，门房两个小厮见状赶忙上前扶过落玉，另有一个则急急冲进府内禀报。 莫浅浅只是平静地坐在马车内，双目紧闭。坐其身旁的杜新竹反倒是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面带忧色地看着她，时不时偷偷将车帘子撩起一道小缝，观察车外的动静。 不一会儿便见顾临舟、顾识航两兄弟急匆匆地跑出来，顾临舟见到段景元时先是神色一凛，紧接着拱手一揖后扭头便吩咐跟着的小厮丫鬟将落玉扶了进去。 顾临舟朝段景元又是一拱手，低声道：“多谢这位公子，不辞辛苦将我家公子送回，临舟感激不尽。”言罢，他话音一转，幽黑的眸光一沉，语气有些凌厉：“临舟与公子素昧平生，可否告知······” 段景元一见便知其眼中的警惕和怀疑，他当即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迎着顾临舟探寻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随即侧过身，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马车。 顾临舟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最终无力地叹息一声。 段景元理解地一拍其肩膀，意有所指道：“今日的事，权作一场梦吧······” 顾临舟会意地一颔首，并未开口。 望着马车渐渐行远，顾临舟转过身，对从方才起便垂手立于门边，一语不发的顾识航忧心轻道：“识航，既是无缘，不可强求······” “大哥，”顾识航的面庞隐于檐下暗影之中，神色看不真切，但声音却因此而有些虚渺，“我明白的······” 就在众人皆以为落玉此时已是醉得人事不省之时，殊不知，待小厮方将其搀进房间时，却见他缓缓睁开了眼。 落玉扬手挥退小厮后，神色黯然地独坐在漆黑的屋内，身形单薄而清瘦。他只是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许久之后，才幽幽叹息，长身而起，慢慢走至那盆佛肚竹。他轻抚着光润的竹节，指尖冰凉，眸光氤氲，喃喃轻语道：“浅浅，你可知此生我并无他求，唯是与尔执手，踏遍青山，奈何天意弄人，我终是无法留你在身边，唯愿你幸福康乐，一生无忧。” ————————分割线—————— 接着的几日，莫浅浅“自闭式”的生活被宫中传出的一道消息彻底打碎。 据说某日夜深，皇上忽遭邪风入体，夜夜难眠，盗汗不止，眼见其愈发苍白憔悴，众太医却对此怪症道不出个所以然来。皇上龙体有恙，暴躁易怒，故而连日来，宫内人人行走坐立皆是诚惶诚恐，生怕一个不慎，触怒龙颜。 然而诡异的是，皇上抱恙在身，以静养为由，一概将前来请安的妃嫔臣子拒之门外，却独独接连召见三皇子瞿书焕入宫，每日朝务也皆由三皇子暂理。这对于尚未册立太子的瞿国而言，似是一种隐晦的暗示，莫非，瞿国大宝的下届继承者，不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瞿书逸，而是齐贵妃之子——三皇子瞿书焕？！一时之间，各种揣测猜疑便不动声色地传播开来，犹如轻雨洒落河面之上，顿然激起涟漪无数。 这本无关莫浅浅，但以纪清浅这三王妃的身份，处此局面之中，要想置身事外，无疑是天方夜谭。因此，在瞿书焕马不停蹄地日夜cao劳奔波于皇宫和三王府两地时，莫浅浅也是异常频繁地被皇后召进宫内“闲话家常”。 对此“婆媳互动”莫浅浅很是抵触，且不说这肖后并非瞿书焕生母，待她也不见亲厚，就说如今敏感的局势下，肖后这般反常地连连“会见”她平素鲜有往来的“皇儿媳”，怎能不教人浮想遐思？！ 这日，依如往常，莫浅浅又被肖后派出的卓公公接进宫内。 凤宁殿中，莫浅浅一脸单纯乖巧状地静静坐在椅子上，眼帘微垂，双手交叠置于膝上，一副恭敬聆听的模样。 肖后神色自若地品着香茗，膝上放着一把精美的画扇，自莫浅浅进殿福身之后，她便不言一语地专注地啜着茶，仿若不觉殿中还有他人一般，立其左右的宫女皆如陶俑般垂首站着，甚至呼吸都轻浅得几不可闻。相较于肖后的沉着从容，瞿书逸就显得有些烦躁不安，一杯接一杯地饮茶，几次欲开口，都生生让肖后一个清冷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莫浅浅唇角微勾，放在膝上的双手手指自然微蜷，脊背放松，整个人好似进入冥想状态。 她有此举，着实是迫不得已。 这肖后每日一来便是心理战，既不出声，也不让你走，端着茶盏犹如老僧入定一般，随便静坐一两个时辰根本不在话下。这种无声的压迫最易让人心慌，时间一长，人就变得有些恍惚，精神警戒也松懈了。每每肖后用此招折磨她两时辰，在她几欲崩溃暴走之时，便会放下茶盏，不徐不缓地“关切”一番，常是状似无意地提及瞿书焕，期望从她口中获知些他的情况。 如此强悍的手段，几度让她怀疑这肖后是纳粹出身。 不过肖后显然高估了她和瞿书焕之间的亲密度，瞿书焕似乎又恢复了先前对她弃之不理的状态，两人同居一屋檐下，居然可以N天不曾碰面，莫浅浅对此也甚感奇怪，觉得瞿书焕似是有意在避开她。故而肖后如此费劲地想从她这里搜集有利情报，也是枉然。 宫斗文，莫浅浅看了不少，虽说实战经验不如肖后，但理论基础她还是颇有自信的。在与肖后这个“麻辣婆婆”过招的几日里，莫浅浅那“顾左右而言他”的功力是与日俱增，时而便耍一招“四两拨千斤”，不着痕迹地将肖后凌厉的话锋敷衍过去。 又一阵纯真无邪的“鸡同鸭讲”之后，莫浅浅唇角噙着胜利的微笑，慢条斯理地从凤宁殿走出，没走几步，便被一个模样瞧着挺伶俐的小宫女拦下了，这小宫女朝她一欠身，笑道：“三王妃，我们贵妃娘娘请您过去小叙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