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等待
沈菊年坐在院子里扇着小火炉,给萧娉婷熬药。 李群说了,天黑以前,她便能清醒过来,到时候先服下一帖药清除余毒,连服三日,再做观察。 不管初蕊那边如何,七小姐能够醒转,沈菊年心里也算放下一块大石了。 等萧娉婷身子好一些,她就回家…… 沈菊年执扇的手顿了顿,忽地想起,待回了家,便要与郭大路成亲了。 “菊年,菊年。”瑞娘喘着气跑来,“二爷让你去一趟,就在二奶奶屋里。” 沈菊年压下心头的不安,勉强笑了笑,把扇子交给瑞娘,便起身往二奶奶屋里赶去。 她虽说不是萧府的下人,理论上同他们平等,但在那些人眼里,她还是个可以呼来喝去的丫鬟吧。她倒也不大介意,别人如何想的,她介意也没有用。 到了二奶奶屋里,才知道二奶奶已经醒转过来了,到底是大人的身子骨强些。老太太,二爷,四少爷也都在。 沈菊年不卑不亢地点了个头问安,二奶奶抬了抬眼皮,见是沈菊年,便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说话的还是二爷。“菊年,听说是你将李先生请来的?” 沈菊年莫名地点了点头。 二爷又说:“如此说来,你也算是我们萧府的恩人了。你与娉婷感情深厚,又是老太太老家的人,我和老太太商量了,认你做个义女,以后便在府里住下,和娉婷一起,你看可好?” 老太太笑呵呵地点头:“就是这个意思,我看菊年这孩子聪明伶俐,和小七儿感情又好,你看,小七儿病着都喊着她的名字。以后她们就姐妹相称了!” 这在他们看来,是莫大的恩典了。 但是沈菊年却笑了笑,说:“多谢老太太、二爷、二奶奶恩典。为二奶奶和七小姐解毒的是先生,菊年不敢居功。七小姐待菊年宽厚,菊年回报也是应该。但菊年在安州有家,待七小姐身体好转,菊年便该回家了,恕菊年不能在萧府久居。” 二爷脸上的笑容有些僵,没料到会被沈菊年拒绝,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话。 二奶奶抬眼看她,心里也觉得,自己过往是不是小瞧了她?是真的无欲无求,还是所求过大,他们还满足不了她? 人在揣度别人时,总免不了以己度人。 沈菊年笑得坦荡,也不去猜测别人心里在想什么。 “菊年,你今年也十五了吧。”二奶奶轻声温言,好像之前没有打过她二十鞭。 沈菊年点头说是。 “女子十五也该嫁人了,你不如在这里住下,我也给你寻个好人家?” 乡下的女子,莫不挤破头想嫁到城里,更何况是金陵这样的天子脚下,繁华之地。二奶奶也知道,虽说李群向她讨了沈菊年,但二人并无那层关系。而在金陵,若有她二奶奶做媒,沈菊年定然能嫁个好人家。难得萧娉婷第一次有了知心之人,这人也是真心对她好,二奶奶自然要想办法把她留下了,一来跟萧娉婷做伴,二来,出了事,她隐约相信,沈菊年会护着她。 沈菊年脸上飘过一朵红晕,低声道:“谢二奶奶好意,菊年在老家已订了亲……” 萧锦琪眼神一动,轻飘飘在她脸上转过。 话说到这份上,二爷也不能再说什么了,说了两句感谢,便让沈菊年离开了。 人家什么都不图,这反而让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菊年出了屋,没走多远,便见树下站了个人,脚下一转,往那边走去。 “小师叔。”沈菊年笑望着他,“这次多谢你了。” 李群轻轻摇了摇头,“我以为是你出事了。” 沈菊年低下头,摩挲着太极坠,也不知说什么好。雪止天晴,连一丝风都没有,只有两人之间淡淡的静谧。 “嗯……你是怎么过来的?”沈菊年问道,卸下心中大石,也忍不住微扬起嘴角,开玩笑道:“御剑飞行?” “骑马。”李群唇角动了动,似笑非笑,“路上遇到点事,耽搁了些时日。” 沈菊年心里一动,“可是宁王叛乱?” 李群点点头,“战火蔓延,宁王蓄势已久,早晚会攻到金陵,而安州是必取之地,你不如随我回云都门,待战事消停,再回来。” 沈菊年思考片刻,答道:“小师叔所言极是,但我仍须与家里人商量,而且七小姐尚未病愈……依你看,宁王叛军还有多久会打到金陵?” 宁王是马上枭雄,军中威望极高,新皇刚刚登基,一时之间应对不及,节节败退。 “少则三月,多则一年。”行军打仗,不只是战场问题,朝中毒瘤太多,随时可能致命。李群虽不理世事,但这些多少都是知道的。 “待七小姐醒来,我便回安州。小师叔,谢谢你了。”沈菊年与他边走边说。 李群垂下眼睑,“我既是你师叔,帮你也是应该,何须言谢。” 沈菊年淡淡一笑,“我还以为,修道之人,都会御剑除妖。” “那是神话了。所谓渡劫成仙,多半是传说而已,入门清修,至多是益寿延年。云都门中弟子虽然武艺高强,但修的是清静无为,与世无争,极少在江湖中走动。” 沈菊年举起太极坠,“那这个又是什么?为什么你能感觉到?” 李群看着她手中的太极坠,眼神一柔,“是子母蛊。你手中的是子蛊,我手中有母蛊,子蛊若有异动,母蛊便会知晓,无论相隔千里万里,都能感觉到。” 子母蛊本是慈母为知晓游子在外行踪所养,经后人不断试炼,衍生了其他效用,譬如阴阳蛊、雌雄蛊。 蛊能害人,亦能救人。天下万物,莫不如是,存乎者,心矣。 这段时间金陵人心惶惶,出入不易,李群打算等沈菊年一同离开,便在萧府住下了。这一次却不是当西席,而是座上贵宾,但下人还是恭恭敬敬喊他一声先生。 萧娉婷如李群所说,日落之前便醒转过来,只是人虚弱得紧,连话也说不清楚,但眼神清明了,让沈菊年喂了一点粥,又握着她的手昏昏沉沉睡去,睡着了也不松开。老太太那边来了话,说是希望沈菊年能陪陪七小姐。 沈菊年褪了外衣,便同她一张床睡了,原先的两个丫鬟则在外间伺候着。萧娉婷夜里又醒来了一次,沈菊年起身为她倒了水,不小心吵醒了外间的丫鬟,那人慌慌张张地要爬起来伺候,沈菊年淡笑着摆摆手,让她躺下歇息,自己便能照顾好萧娉婷。
到了第二天正午,萧娉婷总算恢复得差不多了,胃口也好了一些,只是沉默着不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群号过脉,说是再喝两帖药便可以清尽余毒了。沈菊年送他离开,回来时便见萧娉婷一脸迷茫地望着自己。“菊年,发生什么事了?先生怎么回来了?” 沈菊年将蛊毒的事同她一说,略去了太极坠不提。 萧娉婷脸色微变,“那爹知道了吗?” 沈菊年摇摇头,“还不清楚。今天一大早二爷就出门了,初蕊还被关在柴房,可能会等二奶奶起来再做处置。” 这件事,让二奶奶知道是无妨,但让二爷知道,父女之间难免就会生出嫌隙。萧娉婷如今对二爷说不上父女情深,但总归是一家人,若因为初蕊而父女失和,到底不是一件好事。 丫鬟在外间说道:“七小姐,四少爷来看您了。” 萧娉婷道:“快请他进来。” 沈菊年便要退下,却被萧娉婷拉住了手。“菊年,你我如姐妹一般,又有什么事不能让你知道?” 沈菊年心情有些复杂,她固然心里为萧娉婷着想,希望她好,但大宅门里这许多事,她自觉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正在这时,萧锦琪走了进来,带来了些许寒意。 “四哥。”萧娉婷对他笑了笑。家里的兄弟姐妹中,他们还算同胞同心,萧婉茹虽也与他们同母所生,但心眼却少了些,没他们看得多,想得复杂。而这兄妹俩,往往一个眼神便能知道对方的意思。 “初蕊的事,我已经解决了,你不必担心。”萧锦琪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七妹,我若是你,便不会这么做。” 萧娉婷一怔,“你觉得我不该对付初蕊?” “不。”萧锦琪轻轻摇头,“你不该留下祸根。初蕊是个蠢人,但蠢人做起蠢事更可怕。” 一个神智失常的人,是无法以常理揣度的。二奶奶和七小姐的死对她来说没有好处,但恨极了萧府,她只求玉石俱焚,鱼死网破。 沈菊年眼睛望着流苏,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你杀了初蕊?”萧娉婷皱眉,“还是毒哑她?” “这件事,你不用知晓,让一个人说不出话的方法有很多种。”萧锦琪淡淡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你好好养病,过了年便及笄了,以后做事情先三思。” 萧娉婷知道他是在帮自己,原以为四哥冷情,但病后见人心,那些表面上热络的,有几人能比得上眼前二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萧娉婷微笑道:“四哥,我知道了。” 女子过了十三,便能出嫁了,若不是皇帝驾崩,宁王叛乱,或许还逃不过入宫这一环。想到此节,萧娉婷抬头望向沈菊年:“菊年,我梦中隐约听见你说要请我吃喜酒,可有这回事?” “啊?”沈菊年从流苏上移开眼,不小心扫到萧锦言望来的眼神,蓦地一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