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小师叔
沈菊年是在惊醒过来的。 梦里,她从悬崖上掉了下去,背上磨过石壁,火辣辣的痛,两只手在空中扑腾着,却什么都抓不到。 爹,娘,大哥…… 沈菊年心里喊着,惊醒时,一身冷汗。 “还疼吗?”虽然是体贴的问话,却还是冷冷的口吻。 沈菊年侧过头看他,怔了半晌,问了句挺俗的话。“这是什么地方?” 按理说,她应该在柴房吧,而且,怎么会看到李群呢? “我的院子。”李群淡淡道,“背上的伤好些了吗?” 沈菊年一头雾水,想了想,点点头。背上的伤似乎上过药了,虽然还痛着,但有一丝清凉的镇痛感。身上的衣裳也换过了,只是她刚做了噩梦,又惊出了一身汗。 李群的院子? 沈菊年呆了呆。谁帮她上的药? “瑞娘刚刚来过,晚些会再来帮你换药。”似是看出了她的窘迫,李群又说了一句。 他坐在桌边,手边放着一本书,倒扣在桌上,便替她斟了杯水,送到她手边。 沈菊年趴在床上,有些尴尬地接过水,咕噜咕噜喝干了,李群又给她满上,连喝了四杯水,这才解了渴。 她心里有很多疑问,但看上去,李群也不像会跟她解释,只能等瑞娘来再问清楚了。 “先生……”沈菊年弱弱开口,“奴婢躺在床上,您睡哪里……” 李群抬眼看她,“这不是我的房间。” 她想多了,他有点洁癖,怎么可能让她睡他的床。李群的自有卧房,这是外间的小屋。 沈菊年立刻明白了。她夜里进过李群的房间,只是那时没看清楚,这时看来,确实不是这间。 沈菊年也没有话了,李群翻开书,接着看下去,沈菊年趴在床上,右脸枕在手背上,看着李群的侧脸,睡意又一点点涌了上来,眼睛眨了眨,眨了眨,又缓缓睡了过去。 李群转过脸看她,这一次睡得比早先安稳多了,之前拳头紧紧攥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爹娘,额上滴着汗,却没有流泪,昨夜伤成那样,也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反而是来给她上药的瑞娘,眼泪涔涔。 二奶奶自然是不会请大夫的,七小姐现在也不大自由了,李群倒也不需要请什么大夫,他自己便精通医术,更何况外面那些大夫用的药,还不如他的有效。 只是…… 李群看着她的睡脸,刚刚心里想着事情,忘记问她饿不饿了,毕竟睡了这么长时间…… 沈菊年又一次醒来,是被香味勾醒的。 眼前一个身影晃来晃去,沈菊年迷茫了好一会儿,才喊道:“瑞娘……” “菊年,你可醒了!”瑞娘转身惊喜地看着她,“醒来得正好,郑厨子托我给你带了粥来。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你一定饿了吧。” 沈菊年笑了笑,她是真的有点饿了。 瑞娘扶着她起来,本来要喂她,却被婉拒了。“我伤的又不是手。” 不知道用的什么药,才这么一天工夫,竟然已不怎么疼了。沈菊年心想,一定是七小姐偷偷让瑞娘带了好的伤药过来。 一边想着事情,一边喝着粥,沈菊年问道:“七小姐没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瑞娘瞥了她一眼,“只是二奶奶派了秀莲和另一个丫鬟去服侍了,你以后啊,就呆在这边伺候先生吧!” “什么?”沈菊年呆了呆,前面那句话她可以理解,可是这关李群什么事? “你不知道?”瑞娘一怔,“先生向二奶奶讨了你,你现在是先生的人了。” 这……这…… 沈菊年知道自己的脑子不聪明,可是什么时候理解力下降到这水平了……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沈菊年放下碗问道。 瑞娘把自己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其实瑞娘知道你无辜,你这孩子憨实,哪有那么多花心思……”现在府里的丫鬟说起她都是鄙视里带着艳羡,因为嫉妒,那种不屑就更重了三分,也只有一直交好的郑厨子,瑞娘他们觉得她无辜。其他人,想必都骂她是小sao蹄子…… 沈菊年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还笑得出来?”瑞娘怔了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这孩子,我怎么说你呢……算了算了,躺下,我给你换药!” 沈菊年不好意思地解开衣服,让她换药。 “这药效果还真是好,到时候非但不会留下疤痕,说不定还会更滑嫩。” 听瑞娘这么说,沈菊年笑道:“七小姐偷偷让你送来的药吧?” “你这孩子,真迷糊了。七小姐那里有秀莲盯着呢,能让我送药?这是先生给的药!先生还是个大夫呢……”瑞娘是个话匣子,打开了就关不上,沈菊年怔怔听着,脑中一片纷乱。 她跟李群很熟吗?她怎么不知道…… 沈菊年还是觉得,李群就像文心斋外那个照面,看着她就像道士看着妖精,只不过现在看来,这个道士好像并不是想收妖除魔…… 沈菊年快睡着的时候想,这药里是不是有安眠的成分,为什么她的睡意那么浓? 月上中天的时候,沈菊年又醒了一次,口渴难受,便撑着爬起来,挪到桌边倒水。水壶倾了倾,竟然只滴了几滴…… 沈菊年只有出门找水喝了。 “这次多亏你了……”一人叹了口气,那声音听上去很耳熟。“这萧府是个吃人的地方,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丫鬟奴仆,便是再死一个,也是无人敢过问的。” “我知道。”另一人淡淡说道。 沈菊年提着水壶,怔怔想:那是……师傅? 刘晋铭干笑了下,“我以为你不喜欢管这种事。” “她是你徒弟。” 沈菊年越听越惊,怎么,师傅和李群原来相识? “出来吧。”李群侧过脸,眸光在她错愕的脸上扫过。 沈菊年茫然走到院子里,看了看刘晋铭,又看了看李群,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刘晋铭看到她手上的水壶,笑道:“你这人向来粗心,累她受了伤还要自己出来打水。” 李群似乎有些窘迫着恼,低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菊年,过来。”刘晋铭招了招手,“既然你听到了,师傅就不瞒你了。” 沈菊年心想,她可否装作什么也没听到,为何到处是秘密…… “李群,是我的小师弟,也就是你小师叔。”刘晋铭笑呵呵道。 沈菊年小小惊诧了一下,又觉得,即便刘晋铭说李群是她师祖,她也不会更惊异了。 “虽然我早年被逐出了师门,但这个师弟还是认我的。小师弟,以后我就把菊年托付给你了。”刘晋铭叹了口气,“在这个地方,也就只有你能护她周全了。”
“知道了。”李群淡淡说了三个字,刘晋铭却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必守一生的承诺。他儿子早年没了,把沈菊年当成自己的徒弟,也当女儿一般疼,李群和他们不是同一种人,但是只要有他在,沈菊年总不会吃大亏的。 沈菊年莫名看着两人,她还是什么都不明白。李群是她的小师叔?也就是说,其实他也懂武功的?李群这个人,知道得越多,越是神秘。 “有什么话,你自己跟她说吧。”李群又说了句,便转身回屋了,把沈菊年留给刘晋铭。 刘晋铭挠了挠头,干笑道:“菊年你勿怪,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别扭,原来在山上,除了我也没什么人敢跟他说话。” 沈菊年愣愣点了点头。 刘晋铭又叹了口气,道:“我们都是云都门的弟子,我排行第二,他却是师傅的关门弟子,你别看他性子冷,跟冰块似的,其实小时候不是这样的……我年轻时候冲动,犯了门规,被逐下山来,后来在江湖上又犯了事,这才躲到萧府来。小师弟有他自己的事,这些事我不能说,若有一天,他愿意告诉你,那时你自会知道。” 沈菊年想了想,问道:“师傅,那你传授给我的功夫,也是云都门所有吗?” 刘晋铭见沈菊年神色若常,便知她确实对云都门一无所知了。江湖上的人,对云都门略有所知的,都将云都门神圣化,以为那是通天修仙之门,其实不唯是云都门,自称修真门派的不在少数,但有人修成正果吗?至少这千八百年来,从未有人得见。 “我传给你的,是我年轻时所得的一本秘籍,当初也是因为这本秘籍才会被逐出师门。《三清悟心诀》,据说是修道第一秘籍,可结果我什么都赔上了,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如果我年轻时有你这无欲则刚的性子,或许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或许所谓证道,其实只是一个谎言…… 沈菊年听到修道二字,微微怔了一下,后来又听到刘晋铭的叹息,便捺下好奇心安慰了几句。刘晋铭摸了摸袖子里的东西,终于还是掏了出来。“我本已将这秘籍烧掉,但我时日无多,你却不同。这秘籍对旁人无太大用处,对你来说,多多少少能强身健体。你且收下,以后照着修炼,虽然资质有限,但天道酬勤……师傅却是不能再指点你了。” 沈菊年惊道:“师傅,你说什么?”时日无多! 刘晋铭摸了摸鼻子,笑道:“我们这种人,时间快到了,自己便能感觉到。小师弟忙了这一年,不也是回天乏术。你以为他真愿意当这什劳子西席?他还不是为了救我这把老骨头……小师弟这人啊,就是面冷心热,看着精明,其实迷糊,你呢,正相反。我说让他照应着你,其实是希望你能照顾他。那孩子,也不容易……” “师傅……你得了什么病?”沈菊年眼眶一红,声音也不禁微微颤了几分,“治、治不好吗?” “反正就那么回事,我都看开了,你也无需难过。好孩子,回去吧,你身上还有伤呢,唉……”刘晋铭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沈菊年的肩膀,大踏着步子离开,背影看着潇洒磊落,却让沈菊年没的一阵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