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镇国公主 安国相王
等到母亲醒来,我意味深长地与她促膝而谈,希望能挽回点什么。 我向她讲明事情的利害:魏元忠乃两朝元老,为人谨慎,功绩无数,不曾犯过大错,如果就因张昌宗一句谗言而入狱,实在冤枉。 比起魏元忠,母亲明显更相信张昌宗的话,她好不容易才被我说动,答应我好好审理此案。 听说此案的关键在于凤阁舍人张说的证词。张说本是高戬旧友,二人以文相惜,交情匪浅。我派人前去打听,才知道张说并非对张昌宗忠心耿耿,而是碍于他的威严假作奉承,我决定从他入手。 见到张说本人时,我才恍然大悟,他果然是个文才出众的好青年,只可惜命苦没有出色的爹娘,才华总被埋没,天天被那些权贵宠臣打压。现在虽混到个好职位,但上面有张昌宗压着,总也出不了头。 我跟他讲了个故事:“晋朝时期,有老虎与蛟龙及不务正业的刁民周处为害当地,百姓议论纷纷。周处把老虎打死后,又与蛟龙拼杀。当地人以为他和蛟龙都死了、欢呼雀跃。周处知道了人们恨他,就去找陆机、陆云兄弟请教如何做人。陆云说只要有心改过,哪怕是朝闻夕死也值得。周处于是真心改过,他领兵征战,战亡后,最终成为驰骋疆场的英雄。” 张说暗暗皱眉,约摸着是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又道:“古人贵朝闻夕死,况君前途尚可。” 他点点头,允诺道:“公主放心,公主今日一席话惊醒了微臣这个梦中人,微臣绝不会助纣为虐,微臣一定据实禀报,还魏相一个公道。” 我满意地离去。 魏元忠的冤案就这样被解决了,高戬因此也得以释放。 怎料张氏兄弟被张说的言辞气的火冒三丈,一时气急败坏,更不愿罢休,竟对我母亲说,张说是言辞反复的小人,其话不可信,还诬蔑张说与魏、高二人其实早有密谋。母亲听信,气不打一处来,终于还是贬魏元忠为高要尉,并将张说、高戬流放钦州,下令永世不得回洛阳都城。 接到这则诏令,我痛心疾首。我差人安排了与高戬、张说二人的最后一次见面,也是诀别之面。 再次见到高戬时,他已目光黯淡,自暴自弃。我感到很愧疚,因为没能救下他。我心中清楚,流放到钦州那种苦地方,他一定会承受不了,可这一别就是永别,我们再不可能有相见的机会。 我还很愧对张说,若不是拉他出面作证,他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对不起,张公子,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们!” 他叹了口气: “异壤同羁窜,途中喜共过。 愁多时举酒,劳罢或长歌。 南海风潮壮,西江瘴疠多。 于焉复分手,此别伤如何。 公主何错之有,微臣感激公主给了我一个再世为人的机会,虽然现在没能平步青云,但微臣问心无愧。微臣知道这一路上艰难险阻重重,听说南海之地风劲浪多,西江之地大雾弥漫。不过微臣定会和高戬兄互相勉励的,还请公主勿要挂心。” “多谢。” 转而看向高戬,我与他,已然是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太多的话说不出口,临别之时也只能是无语凝噎。 他们二人就在我充满愧疚的注视下转身离去,没有带走一粒尘埃。 另一头,废相魏元忠向母亲辞行,临行前说:“微臣老了,今日前往岭南,怕是折腾不起,十死一生了。皇上日后必定会再想起微臣。” 母亲不解。魏元忠仰首,横眉厉色指着服侍在母亲身侧的张易之、张昌宗二人,怒道:“这两个小人,终究是祸根啊,皇上请好自为之!” 二人吓得顿时跑下殿,捶胸打滚,大呼冤枉,良久,母亲说:“行了,起来吧,魏元忠已经走了。”二人这才起身,着实捏了把冷汗。 过了半月,我收到张说来信,说是高戬病死途中,请求我派人前去厚葬他。信中附着一首小诗:
旧馆分江日,凄然望落晖。 相逢传旅食,临别换征衣。 昔记山川是,今伤人代非。 往来皆此路,生死不同归。 这是张说在高戬死后为他所写的挽辞,语句浅显易懂,没什么华丽的修饰,可是看得我心乱如麻。我从不曾想过,高戬会以这种方式离我而去。想必流放钦州的途中,生活极其艰苦,他们二人一定是整日用凄凉的双眼望着落日发愁,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想到往日种种,今非昔比,悲惨莫及。而后高戬病死,张说感叹不能与友人生死同归,真是天下第一愁事。 我按照张说信上所述,安排了许多官差护送上等棺木及随葬珠宝前往钦州,生前不能谋得荣华富贵,希望他死后能够安息。 长安三年,魏元忠被贬后不久,朝中反武势力逐渐高涨。张氏二兄弟也与武家、李家正式决裂。武李同盟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诛杀二张。 神龙元年,宰相张柬之等人发动政变,与我和李旦哥哥合谋,杀死了二张兄弟,逼迫我当时已八十二岁高龄的母亲退位,母亲被迫将皇位让给太子李显哥哥,恢复国号为“唐”。我李唐王朝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同年十二月,母亲病逝于洛阳上阳宫。也许她是垂死之时渐渐悟到自己罪孽深重,不想再祸害后人,因此留下遗诏去除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与我已逝的父皇合葬于乾陵。 我和李旦哥哥因为复国有功,被分封为“镇国公主”、“安国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