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询问
九十一询问却说又是十几过去,秦氏总不见好。虽还瞒着贾母邢夫人等,同她交好的凤姐却是知道的。少不得又抽空过来探看,问她究竟是甚病侯,如何这般一重似一的。在旁伺候的嬷嬷方要答话,却被秦氏止住,说道:“婶子疼我,我心里明白,只是也莫关心太过,否则我心里反倒不安呢。这病原不碍事的,皆因我先时逞强不去理论,只说过几便好,不想反倒拖得重起来。既延误了时机,如今再吃药,自然要好得慢些了。”凤姐听说,再仔细打量她脸色,见她面色虽不大好,但说起话来中气倒足,精神也不错,遂信了这番说辞。嗔道:“早知如此,往后看你还逞不逞能了。非要到个支撑不住,才肯服软,没得白耽误着。究竟受罪的也是你,何苦管旁人想些甚么。”秦氏因微微一笑,说道:“婶子且莫说我,你脾不也如此?”凤姐被她一堵,刚要刺回去,却又顾虑她上有病,生又是好肯事事思量忖夺,劳费心血的。便只得暂忍着,轻轻拍着秦氏的手背说道:“病里也不消停些,只管来说我,瞧明儿你好了我怎么炮制你。”但见秦氏面上虽带着笑意,.眉目间却深有忧虑之色。凤姐便以为她是病中忧思,便拿些话来开解安慰她。正说着病好后快快预备年事,节下里可放些精巧烟花来作耍时,忽见头小几上搁了一只小小的填漆彩绘八仙檀香盒,因笑道:“什么好东西?也不拿给我瞧瞧,我少不得自己动手了。”说着取来打开一看,顿时大乐:“你.这一对‘知足常乐’作得倒细巧,怎的不挂起来?这原有多子祈福之意呢,想来是你婆婆送的,盼你病好后快给你们这一房续上香火。”正说着一语未了,忽见秦氏面.色惨白,颤着手奋力支起子来,忙扔了那东西问:“怎么了?”旁边早有丫头捧了盂盆来,一个跪下承接,一个上.前替秦氏拍着背。但见秦氏干呕着,却只呕出些清水。着实恶心了一阵,方平息下来,漱了口,又绞巾子来净了脸,重新睡下。见凤姐面有忧色,目中又有征询之意,服侍着秦氏.躺下的宝珠忙说道:“我们这几不好,还忘琏二多担待些,莫要嫌脏。”凤姐说道:“你这丫头也忒嘴尖了,我哪里会嫌你.们?若我为这点子事就矫起来,我家平儿早年就嫌了我呢。那会子我吐得什么似的,比她可狠多了。”说完见秦氏宝.珠都不接话,只管看着她,忙笑道:“我也是发了昏,你这是病着,我那是害喜,怎好拿来混比的?”秦氏勉强一笑,说道:“我病中不好,着实怠慢了婶子。本来睡不好的,说了这半话儿,倒有些睡意上来了。”凤姐知道,倘不是真个撑不住,秦氏不会说这话儿。当下便站起来,嘱了她几句好生保养等话儿,便带着丫头们走了。走后半晌,宝珠只道秦氏已睡熟了,便悄悄去放帘子,不想正撞见秦氏半阖着眼,神呆滞,一道泪痕从眼角蜿蜒到耳畔。见状,宝珠略一低头,只作没看见,依旧放下了帘子,任秦氏静静睡着,自去脚踏上坐着看侯。探因时时掂念着惜之事,虽不能出言直劝,但想到或可旁敲侧击的开解着,遂连得空便过来找她。惜起初还有些不耐,后来渐渐的倒也惯了。每到了时辰,还会预先备下茶等着。只是面上虽神色若常,稍不留神,眉头便仍是不由自主蹙了起来,眼中也深有厌弃之色。知道这是个细水长流的功夫,探也十分耐心。因恐惜嫌了她时常叨扰,每来前,总要寻件事,以为借口。这早晨,出去之前便嘱咐牛嬷嬷:“我昨儿已同凤jiejie说了,等下子你老莫忘了差人去她那边的小厨房,将那一壶杏仁浆取来。”牛嬷嬷道:“姑娘放心,知道了。”想了想,又问,“姑娘不大吃糖,可告诉她们要多放姜了?”探道:“没有,我只让她们将杏仁捣烂后煮好,洋糖姜汁等先不必放。回头你老过去了,记得再问她们要一小碗姜汁,端回来咱们好自己调味。”牛嬷嬷听了笑道:“这一定是翠墨那小妮儿想的法子,她自己吃甜的,怕姑娘要了来没她的口福,便窜掇着姑娘这般吩咐。我说得可是?”探却摇了摇头,说道:“这回你老倒莫错怪了她,我是为四丫头吃甜罢了。”说着因见西洋钟的时针已移了半格,赶紧说道,“了不得,再多说一会儿我可要挨训了。”说着便匆匆走了。这边牛嬷嬷看着小丫头们收拾一回屋子,自己又纳了几针鞋底儿。见时候差不多,便依探所言,去凤姐小厨房那里将东西端了回来,吩咐丫头们用滚水时时温着,免得冷却。探至午方回,丢下书本匆忙换了衣裳,又要往贾母入去用午饭。翠墨一边为她拢着头发,一边笑道:“姑娘这般,可比二爷三爷他们还忙些呢。”探说道:“哪里比得他们?原是先生说,这几眼瞅着变了天,还开了雪眼,到时天寒地冻的下起雪来,便不消去上课了。所以趁还未放假时,将功课赶一赶。”翠墨听了问道:“那若是不下雪呢?这几可不白用功了。究竟姑娘忙得连吃茶的功夫也没有,成家这里来了那里去,忙得什么似的。”闻言,探笑道:“我晓得你的意思了,这却是我一时忘了——放心罢,那浆子少不了你一份,等会儿我走了你便倾出一半来同她们分去。将那罐子洋糖取出来,吃多少糖只管自己放去。”这话听得众人皆掩口而笑,翠墨先还不好意思,后见侍书也笑了,遂瞪了她一眼,嗔道:“有本事等会儿你莫喝!别弄得跟你不馋似的。”侍书忙笑道:“嗳哟哟,我可冤枉死了,这是从哪里说起?我并未说过这话呀。”这时翠墨已将探散落下的头发重新归总梳好,闻言不顾手里还拿着牙梳,便向侍书一指:“你虽未明说,瞧那脸上神色,意思可不就是那么着。”侍书道:“为恶论行不论心,你这话实是诛心之论。”翠墨一时语塞,便向探说道:“姑娘瞧瞧,她欺负我。”探笑道:“那你便多吃些,将她那一份抢了,可好?”听了这话,侍书立时叫起屈来:“我一声未吭,哪里就欺负她了?究竟什么也没做呢,就白失了好物。姑娘待我也太过不公!”见翠墨在旁拍着手直笑,又向她说道,“小馋猫儿!自来一有好东西先偏你,却总是吃不够。明儿姑娘去坐席了,只管带着你去,姑娘吃一样,也悄悄给你拔一样,那才称了你的心呢。”翠墨闻说,便涨红着脸上来要扭她。侍书如何肯依,当下便在屋里你追我躲的笑闹起来。探看她俩闹了这些年,仍是不减兴致,自家也只得摇摇头不理论。另吩咐个小丫头道:“咱们这里自己做了就粥的酒腌虾,等会儿你掏一碟子出来,与那杏仁浆一齐装上盒子,我回来后带去四姑娘那边。”说罢,便往贾母处吃饭去了。饭毕,又陪老人家说笑一会儿方回。略歇一回,便着人捧着食盒,去至惜那里。因惜喜暖,屋里两只铜炉皆烧得旺旺的,门帘皆已换了厚毡。人进去时还不觉得,稍稍站一会儿,便微有汗意。探将衣扣绊子略松开些,方觉好些。心中却在暗叹,这边倒是极暖和的,可屋子却未免太过冷清。丫头们皆是一戳一动,说笑声也不闻得一句。同自己那边一比,更觉冷清。因引惜说话,遂笑道:“我早该想着你这里暖和,竟备些梅卤茶来降火才好。只是今儿已备下了这个,别的便明儿个再说罢。”惜见她又是带了东西过来,心中固有感谢之意,但细细想去,却是越想越心惊。谢了一声后,忍不住问道:“三jiejie,你竟过来我这里,又如此待我,是为甚么?”探见她起疑,忙说道:“冬无聊,园子里又冷,你这里最是暖和,我自然要常过来坐一坐,方不觉手脚冰凉,”惜听了问道:“那jiejie在自己屋里也生起炉子来,岂不更好?”探道:“我那里纸书多,怕火星迸上了,纵救得快,也未免要去掉些,岂不另添烦恼?”听她说得有理,惜这才释然。探恐她再追究,便忙招呼着她过来吃零嘴儿。因说道:“这是还是未入冬前,我托人从外头买来,让屋里的人自己作的。拣那个头大的虾子掐须去尾,将壳剥了,用盐沥去水分,再用椒末拌起,复又加盐,浇上烧酒装瓶。冬天正好吃这个,若夏天吃,未免嫌味道太重了。你快过来尝尝怎样。”惜闻说,便过来取了一只细细嚼着。只觉果然咸鲜美味,且喜香而不腻。一面吃着,探又让了一回杏仁浆,香甜温,又另是一番滋味。手中捧着饮,唇齿间还依稀留着果仁芬芳,边又有探,含笑说些好玩有趣的事。惜多紧绷的心,不觉便渐渐放松下来。呆呆看着炉中烧得通红的炭块出了半神,忽然说道:“三jiejie,你待我真好。”探听了一笑,说道:“自家姊妹,这原是应该的。”想了想,微微侧过头,窥着她的神说道:“其实你那侄儿媳妇待你更好,你怎的最近都不往她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