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一）

    看着他脸色发白却还是执意要下山，楚环也没法，但到底心里还是担心的，于是直送出山门，柳贽看她似乎要把自己直接送下山才罢休的样子，站住脚，道：“如果你现在送我下去，等会你回来时候天就黑了。”

    他原以为女孩子都是怕黑的，何况是在山中，这么一说也就吓退了，哪知这小丫头却无所谓的笑笑，道：“不怕，山上晚上月色好的很，我有时候要不到东西吃，回来晚了，也是经常走夜路的，大人今天……已经很累了吧。”

    的确是很累了，但他还不能表露出来，柳贽只好摇摇头，道：“就算我真是累了，难道你还能做主让我留宿？”

    楚环当然不能，鼓着嘴不做声了，却是一脸的倔强，心道：我是不能留大人在此，所以才要送你下山。柳贽见她这副样子，不由得又觉得好笑，忍不住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我下山你就不要跟过来了，你不用担心，过几天我会派人带很好的医生来给你娘看病，至于我要你做的事情，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他看着楚环一对眸子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黑亮黑亮的，装满了懵懂疑惑，水波流转下却是全然的信任，丝毫没有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柳贽笑着摇摇头，这孩子太容易相信人了，恐怕未必是最好的选择。可眼下，他似乎也只好先将就，如果将来能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再替换掉她。

    楚环自然不知道面前的人正在转着什么样的念头，她现在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这位文弱的大人要怎样下山上面。

    楚环看柳贽执意不肯要自己送下山，可又放不下心，想了想，忽然眼睛放出光来，乐道：“大人，我想出来个好法子，不如大人告诉我府上在哪，我过去通报一声，让你家人抬了藤凳上来接，大人就先在这里等着？”

    柳贽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她还嫌他丢人不够，想宣扬的满城皆知吗？

    如果真按她说的去做，只怕以后他就成了下人们茶余饭后消遣的笑谈了。更何况，他这一趟，神不知鬼不觉方为上策，现在盯着他的人太多，就算过几天派医生来问诊，也需好好筹划，岂能如此大张旗鼓。

    这么想着他就沉了脸，道：“不要多说了，你好好的回去，照顾你娘，刚我出来时候，听她咳嗽的又厉害了些，眼看着到了晚饭的时候，要是下了山，等你回来，你娘不是要饿到夜里？”

    果然，听了这话，楚环的眉头微微的皱了下，没了刚才的坚决，迟疑道：“那大人，一个人下山，真的……没事？”

    “没事。”他冲她温和的笑笑，转身飘然而去。楚环站在那一直等到山中林木终于完全遮住了那抹月白，方才依依不舍的转回庵中。

    晚上，一灯如豆，楚环早煮好了米饭，焯好的青菜用香油拌好，喜滋滋的端过来，这么长时间了，还是第一次有这样好的东西。

    楚环娘靠着枕头歪在那里，怜惜的看着瘦弱的女儿里里外外的跑着，饭菜的香气充满了小小的房间，楚环过来小心的帮娘把被子盖在腿上，端过一碗饭来，笑道：“娘你瞧，这是今天在集上买的，尝尝看味道好不好？”

    楚环娘透过氤氲的蒸汽看着女儿的笑脸，心里难过，忙用袖子抹了一下脸，勉强笑道：“娘不饿，你累了一天，快坐下吃吧。”

    “怎么会不饿呢？娘你放心，今天的饭菜足够我们吃的，你不用担心我。”楚环愣了愣，马上想到了关窍，了悟的笑起来。她一边把筷子塞了过去，一边顺手捞过只小板凳，坐在床前，端起自己的小碗，笑的一脸幸福，道：“真没想到，在这样的世道，还能遇见柳大人这样的好人。”

    楚环娘扯了扯嘴角，端着饭碗怔怔的发呆，有了这样好的饭菜，她却没了胃口，偷眼看着女儿吃的香甜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是安慰还是酸楚。为了不让自己的心情坏了环儿的胃口，她也只好装作无事，慢慢的把米饭送到口中，却是品不出什么滋味。

    楚环开心的把菜只管夹到娘亲碗中，脸上的笑容一刻都没停过，一直到吃完了饭，又欢欢喜喜的收拾着出去了，楚环娘坐在床上，听到外面的水声夹着女儿隐约的小声哼唱，心里那种不踏实的感觉，就更加浓烈了。

    这么长时间，女儿何尝有过这么快乐的时候。她怎么忍心亲手去打破这个快乐，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为女儿选对了一条生路，这么草率的决定，万一错了，那怎么办。想着，胸口就一阵憋闷，忍不住狠狠的咳起来。

    楚环的歌声戛然而止，手里的刷子无力的丢到锅里，眼看秋色已深，黄叶瑟瑟，娘的病，一定会好起来吧。

    接下来的几日，楚环再没有下山去讨饭，前日来寿仙庵之前，柳贽就想到了她们的状况怕不容乐观，于是一路指点楚环去采买了不少吃用背上山来，虽然当时费了些力气，现在却是得了方便。

    除了分出一些给庵中的姑子，谢她们平时照拂之情，所余之物，尚还能支持一段时间。其实楚环有心下山再弄些东西屯来过冬，但又怕柳贽派了人上来，娘卧床病弱，自己不在身边，不得方便，想想也只能安稳的守在山上。

    自战乱以来，母女俩就很少像如今这样安稳的在一处相守，因为饥寒，楚环不得不下山去想办法，丢下娘一个人在山上没法照顾，虽然庵中尼姑们善良，她们也不好总去麻烦。这下得了柳贽的许诺，就好似吃了定心丸般。

    楚环不必出去讨生活，一下有了大把的时间来照顾娘，每天趁着午后无风，就把娘从屋里挪出来，用破被严严实实的盖了全身，挪到日头下面晒晒。娘俩说说知心话，按时吃了三餐，一天轻松的就过去了。

    楚环娘终究还是没有把那天和柳贽在房中说过的话跟楚环说，即使她旁敲侧击的问了好几次，她也始终装傻。面对女儿，她一直都很愧疚，总觉得亏欠环儿太多。既然环儿带了那位大人上山，想必是两个人早就有商量过什么，现在跟环儿说了，这傻孩子从来天真，未经过人世险恶，又一心以为那位大人是好人恩人，怎么可能听的进去自己的话。

    倒不如慢慢看看，先帮环儿好好的看清楚他要她走的路，才能帮的上忙。之所以没有拒绝，并不是因为相信他，而是想，如果有机会，让环儿可以活的下去，活的好，在自己西归之后，能有个人愿意照顾她，哪怕那前提……只是利用。她都不能够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