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中文网 - 言情小说 - 妃子心计在线阅读 - (玉花印)(1)(三更)

(玉花印)(1)(三更)

    1925年,上海。

    法租界霞飞路76号,仿英式建筑的黎公馆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撑起了一片灯火璀璨。

    今夜黎太太为了庆祝其先生黎文海荣升上海总务局局长,在黎公馆大摆盛宴,政界名流、名商富甲及各国大使馆的洋人均得到邀请,前来祝贺捧场。

    比起大厅内的繁荣热闹,黎公馆后院的绿茵花园中显得格外安静。几位身着洋装,打扮入时的小姐们坐在白漆雕花摇篮上亲密的交谈着。一位穿粉色蓬蓬裙,妆容精致的女子举起手臂,向身边的女伴展示自己的腕表“呶,这是我姑姑从英国带来的,听说十分受那里的绅士贵族欢迎呢。”

    此人正是黎文海的千金,黎公馆的二小姐黎玉婷。她口中所道其姑姑为黎文海胞妹——黎文秋。黎文秋是民国时期最早出海留洋的一批新派人士,也是极力倡导西方自由主义,解放女性的新派人士。

    提起了黎文秋,其他几位小姐无不崇拜羡慕。坐在黎文婷身边的娇小女子欣羡道“玉婷,真羡慕你有那样一位了不起的姑姑,你不知道,每当我在家提出男女平等时,父亲总训斥我胡说八道,除了哥哥,旁人也总笑我异想天开,连母亲也说我是上女校,读书将脑子读坏了。哪里像你,除了有那样宠溺你的父母,更有一位新式洋派的姑姑为你撑腰。”

    说话之人是柳府的三小姐柳欣茹,柳府在上海是世代簪缨的望族,其祖父为满清王朝两朝元老。其父柳龚昌原也是满清的重臣,后来八国联军侵入京城,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西逃。柳龚昌辞官摇身一变,成为海关总署关长,职位看似不甚高,却掌握海口枢纽,经常与洋人打交道。柳家世代为书香世家,骨子中被满清的封建思想侵蚀已深。虽现已慢慢接受外来事物。被洋化。但柳龚昌对新派思想虽不像老式守旧派那样排斥,但心中仍是持有怀疑。

    听好友如此称赞,黎玉婷心里自然高兴,脸上也流露出富家掌上明珠惯有的得意微笑。她道“欣茹,若是再有人笑你,你便去找欣堂哥为你撑腰理论。”

    柳欣茹笑道“哥哥心中满都是黎公馆的二小姐,哪里还有功夫为我的事cao心呢!”

    她的话音一落。其他几位小姐立刻了然的暧昧哄笑。黎家与柳家是通家之好,两府无论是长辈平级或是仆人丫鬟,私下早便将柳欣堂与黎玉婷看作是天作地设的一对。

    黎玉婷到底只是位二八年华的姑娘,哪里架得住柳欣茹这样明目张胆的调笑,即刻羞赧的脸绯红。她起身追着柳欣茹满院子跑“欣茹你这嘴真是坏透了,瞧我不将它黏地牢牢的,再让你胡说!”

    柳欣茹一边跑一边笑。“瞧,柳府未来的少奶奶火气这样大,小心哥哥被你这不淑之态吓跑了。”

    黎玉婷脸色愈发绯红,嘴中却不依不饶道“谁是你们柳府未来的少奶奶?你少来胡扯。吓跑便吓跑了,以为谁还稀罕吗!”

    “稀罕什么?”

    却听一句极富磁性的温和男声传来,只见柳欣堂自桐柏树后走来,他穿着灰色条纹西服,内搭了浅色马甲,金质的怀表挂在胸前熠熠生光。衬得身形倜傥欣长,眉眼含笑更显清俊。

    “哥你总算来了。快瞧瞧玉婷这凶悍的模样,我可不要这样一位骁勇的嫂子。”柳欣茹忙的躲到男子身后,只探出头来向黎玉婷扮鬼脸。

    黎玉婷忽见柳欣堂含笑而来,一时情急羞怯,脚下不稳,被地面上横亘的古树粗腾绊住,整个人都向前扑了过来。

    “小心”

    柳欣堂飞快伸手接住跌过来的黎玉婷,由于惯性太大。两个人都被往后带了带。待他稳住身形,望向怀中之人“还好吗?”

    黎玉婷感到自己整个身子都靠在他胸前,鼻尖溢满他身上好闻的薄荷烟草香,羞得脸颊殷红几欲出血。急忙自柳欣堂怀里站起身来。羞得不敢瞧他,只瞪向一旁的柳欣茹“还不都怪你的好meimei”

    想起方才柳欣茹的话,黎玉婷心中觉得十分气恼,再想起父亲前些天同她谈的话,登时觉得自己好像被他们说的配不上柳欣堂一般。

    柳欣茹被黎玉婷瞪得缩了缩脖子,拉了一旁的几位小姐们悄悄走开。

    柳欣堂笑容柔和,只道“你与她计较那样多做什么,她不过还是个小孩子”

    同样是笔挺的西服,穿在他身上却是说不出的好看与优雅。黎玉婷心中溢出几分甜蜜,嘴角也不自主的上扬,却偏偏不想让他看见,转过了身去,“她明明与我一般大,哪里还是小孩子。”

    柳欣堂望着她袅娜的背影,不由想起方才美人入怀的柔软,伸手揽过她“这样说,便是承认自己也是小孩子了?”

    “我哪里承认了?”黎玉婷嘴上不依,只象征性的挣扎了几下便半推半就的靠在他肩膀上,“今夜我父亲是主角,你不在大厅作陪,跑来这里做什么?”

    “那里有父亲与金次长作陪,我不过只是闲官,有谁会注意”柳欣堂轻微一叹,拉住她的手放在嘴边印上一吻“再说,我一走这么多日,也不见黎二小姐一封信件。真是让人伤心!”

    “伤心做什么,”听他这样说,黎玉婷心里甜蜜嘴上却偏偏别扭“重庆自古多美人,只怕有人早便被繁花迷了眼。”

    “这话确也不错”柳欣堂挑眉,笑谑道“那地方旁的倒也罢了,只这美人真是多不胜数”

    黎玉婷将手一抽,紧咬唇瓣“那你便去找一个娶了,早些成家,柳伯伯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催促你了。”

    “这倒是好主意”柳欣堂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

    “你…”黎玉婷忽的挣开他的怀抱。冷冷道“那你便去找吧,也不必再来黎公馆了,省的叫旁人误会”

    “怎么?生气了?”柳欣堂拉住欲走的黎玉婷,啼笑皆非“好好好,算我说错话了,黎二小姐莫要吃心。”

    “谁吃心了?”黎玉婷扫落他的手,笑中带冷“你柳少爷相中哪个美人与我又有何干系。”说罢也不待他来哄,转身便离开。只留下原地失笑的柳欣堂。

    是夜,北平。

    已是夜半时分,老城区的崎岖石板路上忽而响起了一阵骡蹄纷沓声,紧接着远处一辆摇摇晃晃的骡车绝尘而来。

    赶车的是位穿着粗布短衫长裤的中年男子,他跨辕而坐,枯槁嶙峋的身子佝偻着腰。一手执着鞭子,不停抽打着疾奔的骡子。

    车内坐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她身着蓝褂子黑色棉长裙,手中紧紧攥着一只布包,齐耳的短发衬出一张削瘦而白皙的面庞,俨然是位女校学生的打扮。

    隔着麻布车帘,只听赶车夫唤道“姑娘,俺只能送你到这儿了,你找个地方待上一夜。赶到天亮,再搭辆车子上路吧,这条道上来往的车多,能不能搭上车就瞧你自个的造化了”赶车夫说到这沉重的一叹,自言自语嘀咕道“这兵荒马乱不太平的年头,一个姑娘家的赶那么远的路,唉,难啊!”

    冷玉卿掀开帘子望向车外,疏朗银白的月光印在老城区斑驳的老墙上,更添了几分可怖之色。城根下堆砌着白日中激进分子烧毁日货的废墟。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烟火呛人的瘴气味。她恳切道“大叔,劳驾您再帮帮忙,送我到城南。”说着从包布中掏出块镶嵌暗红宝石的坠子,塞进赶车夫手中“您要觉得那些银两不够,这块坠子也给您”

    “不不不”赶车夫连忙缩回手,好像接到了烫手山芋一般,苦着脸说“姑娘,不是俺不帮你。这年头城外乱的,俺实在去不了。”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袋子,倒出了银两递过来“姑娘,俺实在没法子去了。这些银两你拿着,俺不要了,一个姑娘家在外身边总得留些盘缠应急。”

    冷玉卿难掩失望神色,摇了摇头,推开赶车夫递来的银两,下了骡车。夜风冷冽,她裹紧了身上的薄衫向夜色中走去。

    赶车夫望着她纤削身形隐入夜色,狠了狠心,调转骡车向来时的地方急驰而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维德女校一级4班内回荡着男子清亮的朗读声。

    三尺讲台上,身着蓝色儒袍,面容文质儒雅的陶泽渊捧着一本线装书负手而立,目光却凝望着台下第二排临窗女学生娟秀清丽的侧颜,久久不能回神。

    “陶老师…陶老师……”

    直待有学生连唤了几声才将他的思绪拉回,陶泽渊略感尴尬,转了视线,笑容生涩而腼腆“这首诗可*情诗来看,所抒写的执著追求、可望难即的爱情更是对…”

    正这时,坐在第二排的冷玉卿忽望见窗外匆匆赶来的林妈,她的神色不好,玉卿心中一凛,即刻起身道“陶老师,家中姑母来了,我能否出去看一下?”

    陶泽渊撞上她漆黑而明亮的眼眸,但见其眸光澄澈流转,衬着白皙匀停的脖颈,如一只潋滟春光,淌着晨露的俏丽百合。他只觉呼吸无端急促许多,“啊…去吧”

    林妈一直跟在冷氏母女身边伺候,在冷玉卿的印象中仿佛自己生来时林妈就随在母亲身边,迄今至少也有十余载了。她就如同一般清贫且体面清白人家的管家一样,为人持稳矜重,对冷氏母女尽心尽力,人品值得信赖。可正是这样,冷玉卿乍一见她神色慌张,心中更是深感不妙。

    冷母的身子一直不好,有多年前隐下的旧疾。近日来更是反反复复,十分不济,玉卿以为林妈今日如此慌张,必是母亲的旧疾又发作了,哪知她带来的消息却比这遭上一百倍——冷母失踪了。

    晴天霹雳!头顶宛若滚滚闷雷滚过,冷玉卿匆匆向陶泽渊告假,与林妈一同奔回住宅,希望可以寻找冷母离开时的蛛丝马迹。

    冷玉卿与母亲息身的地方是在落花胡同里凭租的一桩老式民宅,房子看起来老旧的应有几十年的历史了,虽小好在敞亮,被冷氏母女清理的十分整洁温馨。住在落花胡同的住户大多都待了十多年,彼此常来常往,淳朴也热心。听林妈说冷母不见了,纷纷发动家人一起去找,大家都对这位气度如兰,仪态不俗的冷太太心存好感。

    屋子内整洁如常,很显然冷太太是自己走的。竹台上还放着那本冷母看了一半的,靠近水仙花的花盆下压着一张纸条,这面只有一句“勿念,自当珍重。”还有一行短短的地址,再无他话。冷玉卿找遍一切母亲平常爱去的,有可能去的地方皆不见其踪影,林妈与街坊四邻一直奔走寻找了几日均无所获,终于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