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中文网 - 言情小说 - 妃子心计在线阅读 - (五百四十六)(二更)

(五百四十六)(二更)

    正说笑着,只听云间微风过,引来湖上清雅歌声,带着青萍红菱的淡淡香气,零零散散地飘来。

    那是一把清婉遏云的女声,曼声唱道:“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这歌声倒是极应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极目望去,之间菰叶丛丛,莲叶田田,举出半人高的荷枝殷红如剑,如何看得见歌者是谁。唯有那拖得长长的音调如泣如诉,仿佛初春夜的融雪化开,檐头叮当,亦似朝露清圆,滚落与莲叶,坠于浮萍,更添了入暮时分的缠绵和哀怨。

    芙蕖盈芳,成双的白鹭在粼粼波光中起起落落,偶尔有鸳鸯成双成对悠游而过,绵绵的歌声再度在碧波红莲间萦回。

    皇帝似乎听得入神,便也停下了脚步,静静侧耳细听。

    黄昏的流霞铺散如绮艳的锦,一叶扁舟于潺潺流水中划出,舟上堆满荷花莲叶,沐着清风徐徐,浅浅划近。一个身影纤纤的素衣女子坐在船上,缓缓唱道:“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那处言?”

    这一声声女儿心肠既艳且悲,如诉衷肠,且那女声清澈高扬。飞旋而上,如被流云阻住,凄绝缠绵处,连禽鸟无知也难免幽幽咽咽,垂首黯然。

    宓姌隐隐听得耳熟,已然明白是谁。转首却见皇帝脸庞的棱角因这歌声而清润柔和,露出温煦如初阳般的笑意,不觉退后一步。正对上随侍在皇帝身后的林云霄懂的眼。

    果然,林云霄亦猜到了那人是谁,只是微微摇头,便垂眸守在一遍,仿佛未曾听见一般。

    宓姌的嘴角微沉,神色便阴了下去。

    所有人都陶醉在她的歌声里,璟兕虽年幼,亦止了笑闹,全神贯注地听着。一曲罢了。忻嫔忍不住拍手道:“唱得真好!臣妾在江南听了那么多昆曲,没有人能唱得这般情韵婉转,臣妾的心肠都被她唱软了。”

    皇帝负手长立。温然轻吁道:“歌声柔婉。让朕觉得圆明园高墙无情,棱角生硬,亦少了许多粗粝,生出几许温柔。”

    林云霄眉心灼灼一跳,恭声道:“皇上与忻嫔小主说得是,微臣久听昆曲。也觉得是宫中南府戏班的最好。可见世间好的,都已在宫中了。”

    皇帝颔首:“嗯,唱词既艳,情致又深,大约真是南府的歌伎了。”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红莲当前,佳人便在眼前,皇上真是好艳福呢。”如懿畅然吟诵,向忻嫔使个眼色,忻嫔虽然心思简单,但也聪明,即刻挽住皇上的手臂道:“这不知是南府哪位歌伎唱昆曲呢,臣妾倒觉得,水面风荷圆,此时唱这首不算最合时宜,才是最佳的。不如请皇上和皇后娘娘移步,往臣妾宫里一同听曲吧。”

    宓姌见忻嫔这般乖觉,心中愈加欢喜,也乐得顺水推舟:“也好,外头到底还有些热,五公主年幼,怕身子吃不消。如此,便打扰忻嫔meimei了。”

    皇帝似有几分犹豫,举眸往那船上望去,宓姌看一眼乐子,乐子忙拍了拍额头道:“哎呀!都怪奴才,往日里皇上少往福海来,怕有婢子不知,在此练曲呢。奴才这便去看看。”

    皇帝还要再看,忻嫔已然挽住了皇帝,笑着去了。

    宓姌微微松了一口气,落后两步:“是琛妃?”

    林云霄苦笑道:“是她的嗓音。少年时她便喜爱昆曲,有几分功底,微臣听得出她的声音。”

    盈月哼道:“原以为她安静了几日,原来躲在这里呢。”

    宓姌瞥她一眼:“你既不喜欢,就替本宫去打发了她,不许在有这狐媚样子了。”

    盈月即刻答应了“是”,雷厉风行地去了。盈月才绕过双曲桥到了湖边,却见小舟已然停泊在岸,乐子正躬身和一素衣女子说话。盈月心里没好气,却不肯露了鄙薄的神色拉低了自己的身份,便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琛妃娘娘万安。”

    婉婷原见乐子到来,知道皇帝就在近侧,以为是皇帝遣乐子来传自己,正喜滋滋问了一声:“是皇上派公公前来么?”此时乍然见了盈月,不觉花容乍变,勉强镇定道:“容姑姑怎么来了?”

    盈月气定神闲道:“奴婢陪皇上、皇后娘娘、忻嫔小主和五公主散步,偶然听到昆曲,皇上和皇后娘娘随口问了一句,便派奴婢和乐公公前来查看。”她见婉婷一身浅柳色的蹙银线丝绣蝴蝶兰素纱衣深浅重叠,点缀着点点粉色桃花落在衣襟袖口,仿佛轻轻一呵就能化去。那粉红浅绿簇拥在一起本是庸俗,奈何她身段如弱柳纤纤,容貌一如夹岸桃花蘸水轻敷,胭色娇秾,只显得她愈加明艳动人。

    盈月看着她便有气,脸上去笑着道:“皇上说,是哪家南府的歌伎不知礼数,在此唱曲惊扰圣驾,惹得忻嫔小主说唱这曲子不合时宜,还不如听呢。”她皮笑rou不笑地努努嘴,“原来是琛妃娘娘啊,那奴婢还是去回禀一声吧。”她故作为难道,“可是叫奴婢怎么回呢?难不成说皇上的嫔妃唱曲而跟南府的歌伎似的吧。这可真真是为难了。”

    婉婷听得此节,一腔欢喜期盼如被泼了兜头霜雪,脸色不可控制地灰败下去,只是尚不能完全相信,巴巴儿看着乐子。

    乐子见婉婷的泪光泛了上来,笑眯眯道:“容姑姑来得正好,奴才也正为这如何回话的事烦恼呢。这照实回吧,怕皇上说琛妃娘娘不自重,被人以为是南府的歌伎,皇上的面子也过不去。若不回呢,这皇上问起是谁,还不好充数。”

    盈月一脸的无奈与为难:“可不是?这曲儿若皇上喜欢,请琛妃娘娘在皇上面前私下娱情,那是闺房之乐。可若皇上一时起了兴致,说让琛妃娘娘当着皇后娘娘和各宫小主的面再唱一回,那可怎么算呢?”

    婉婷气得几乎要呕出血来,却也不敢露了一分不满,只得拼命压抑着,委委屈屈道:“既然皇上以为是南府的歌伎,那……那便还是请李公公这般回了吧。本宫……”她缓一缓气息,露出如常的如花笑靥,“本宫不过是自己唱着玩儿罢了,不曾想会惊动了皇上和皇后。”

    盈月微微一笑:“既然琛妃娘娘自己也不想惊动,那乐公公便好回话了。”

    乐子一揖到底:“如此,奴才便可回禀了,多谢琛妃娘娘教诲。”

    经了这事,婉婷更加郁郁沉寂,不几日皇帝领了嫔妃们前往热河秋狩,她也便称了病,日日请了太医延医问药。宓姌与太后尚留在圆明园中避暑清养,听得盈月回禀,还以为婉婷做作,打发了太医去看,果然回说是郁闷伤肝,要仔细调养。

    皇帝既去了避暑山庄,宓姌也不欲婉婷在眼前,立刻遣人送她回紫禁城静养,得了眼前的清静。

    自皇帝携了几个亲近的嫔妃前往热河秋狩,也远了紫禁城中的宫规森严。宓姌与余下的嫔妃们住在圆明园中,倒也清闲自在。沛涵本是要陪伴永琪一同随皇帝前往避暑山庄伴驾的,只是念着宓姌才出月子不久,心力不如以前,一味吃药调理着,便自请留在了圆明园中陪伴,于是素日里往来的便也是兮贵妃沛涵和婉茵了。

    宓姌见沛涵时时陪在跟前,便道:“皇上许你去热河伴驾是好事,你何必自己推脱了。”

    沛涵逗弄着九曲回廊下银笼架上的一双黄鹂,道:“有彤贵妃那趾高气扬的人在,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这儿清清静静的。且臣妾不去,也是圆了兮贵妃的面子,她的三阿哥也没得去热河呢。”

    宓姌斜靠在红木卷牡丹纹美人靠上,笑吟吟道:“你倒是打算得精刮,只是你不去,璞琪怕没人照应。”

    沛涵给架子上的黄鹂添上一斛清水,细长的珐琅点翠护甲闪着幽蓝莹莹的光,侍弄得颇有兴致,口中道:“臣妾不能陪璞琪一辈子的,许多事他自己去做反而干净利落。扯上臣妾这样的额娘,本不是什么光彩事。”

    宓姌婉转看她一眼,嗔道:“你呀,又来了!做人要看以后福气,璞珹有彤贵妃这样的额娘,未必就多光彩了。”

    沛涵唇边安静的笑色如她耳垂上一对雪色珍珠耳坠一般,再美亦是不夺目的温润光泽:“也是。只是光彩不光彩的,咱们也只能暗中看着防着彤贵妃罢了。她做的那许多事,终究也没法子处置了她。”她微微沉吟,道,“最近皇上屡屡赞许永珹协办赈济江南的钱粮得力,虽然不太宠幸彤贵妃,但对她也总还和颜悦色。不过臣妾冷眼看着,皇帝对彤贵妃到底是不如往日了,有时候想想,彤贵妃有三个儿子,娘家又得力,又是潜邸伺候上来的老人了,竟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再看看自己,也没什么好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