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中文网 - 言情小说 - 妃子心计在线阅读 - (二百一十六)

(二百一十六)

    那一瞬间,便动了心意,忖度着哪怕他是“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的人,便也顾不得自己一颗芳心了。

    在冷宫的浸yin里,或是深宫静院午夜醒转,梦醒衾寒的时候,会忆起很多年前,

    不,她如何不想保持大家闺秀的沉稳笃定,安宁无波,而是,实在是在屏风后一点窥视的害羞,让她晃了晃心思,愿意捧着一颗一瓣一瓣绽放的胭脂色的心,一直一直沉静下来,沉到尘埃的底处去。

    那时她也不过十三四岁,单衫杏子红,双鬟鸦雏色。

    一转身,一抬头,眼帘里撞入了以为可以依靠一生的人。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一袭月华色淡淡青衣,袖口是极素净的暗色花纹,仔细瞧去是唐棣之华的图纹,腰间只一根明黄色带子,晓谕皇子身份。

    她无端地便想起那一句:“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

    怎么会遥远呢?如果是真切的缘分,再远,这个人也会来到你身边。

    涅筠不安地替她擦拭着,却又不敢惊动旁人,只得低声道:“小主,小主,您是不是梦魇了?”

    宓姌紧紧攥着涅筠的手,哑声道:“不是梦魇,而是我的梦魇应该醒了。她抬眼看着被水迹霉湿的墙壁,青苔丝生的墙角,永远湿答答潮腻腻的泥土地面,冬冷夏热的屋子。受够了,真的都受够了!

    涅筠会意地握住她的手,懂得地点点头,只道:“媛嫔娘娘不在宫里。纸钱什么的不大好弄进来,只好咱们自己随意折一点,尽一尽心意。”

    圆明园中连续下了几日的雨,越发多了几分清爽凉意。皇贵妃坐在“天地一家春”的暖阁里。看着廊下的青瓷大缸中新开的几朵碗莲,盈盈巧巧的一朵并一朵,粉润的色泽如桃花宿雨,盈盈欲滴。皇贵妃赏着碗莲,逗着手边铜丝架上的一只彩羽鹦哥儿,问道:“皇上真的让陶妃一个人搬进了韶景轩居住?”

    冯一鹤弓着身子恭声道:“可不是?皇上住在九州清晏的乐安和堂。陶妃的韶景轩松柳环绕,景色绝佳不说,与皇上的乐安和堂隔岸相对,最近不过。反而是皇贵妃娘娘与其他小主都住在九州清晏这儿的天地一家春,既拥挤繁闹,又与皇上东西相隔,来往实在是不方便。”

    皇贵妃取过一支玉簪,笑吟吟调弄着鹦哥儿:“那按你的意思,本宫该怎么办?”

    “皇贵妃娘娘协管六宫,位同幅后理应离皇上最近。少不得也得住得清静些。而且您……”冯一鹤赔着笑,抬头看了看皇后的脸色,“您也应该尽快添一个小皇子了。否则陶妃如今这样得宠,连皇上新宠的侞常在和媛嫔都被撂到了后头呢。您不怕她赶在您前头有了位皇子……”

    皇贵妃冷冷剜了他一眼,旋即又是泰然温和的面容:“自从进了圆明园,皇上的几个新宠就一直想尽办法霸着皇上。陶妃诗书敏捷。能重新得皇上喜爱是好事,本宫去讨这个嫌做什么?只要皇上不是专宠那几个年轻狐媚的,便也罢了。”她微微挑眉,摸着细白如玉的手腕,冷笑一声道:“只要陶妃有生皇子的福气才好呢。”

    冯一鹤忙道:“娘娘圣明。”

    皇贵妃婉然笑道:“不是本宫圣明,太后让咱们进圆明园,就是指望那么多嫔妃能好好侍奉皇上,给皇上添个一男半女,本宫又怎可去干涉?倒不如做一个安静贤惠的皇贵妃,由着她们争风吃醋去便罢了。”

    冯一鹤接过皇贵妃手中的白玉莲花簪。替皇贵妃端端正正簪在丰盈的宝月髻上,笑道:“奴才明白了。难怪皇贵妃娘娘从不屑与那些小主似的花枝招展,原来便是这个淡极始知花更艳的意思。皇上看腻了她们的弄巧心思,自然会回到皇贵妃身边来的。”

    这一夜月落乌啼,正好逢着七月十五的中元鬼节。天不黑日头就落了,那斜阳带着凄厉的血红色,像是谁把一整桶血都泼在了天上,任由它四溢滑落,渐渐天色亦昏暗下来,那血亦成了枯涸的血痕,黑红黑红地黏在了天边。宫中林木蓊蓊郁郁,无数宫鸦黑羽纷腾,如乌云遮蔽月色,回旋于天际,映着这昏沉天空,像是融入了这无尽的黑暗之中,唯有“啊啊”哀戚鸣声一层层遥遥散落,悸动阴气渐深的宫阙。

    到了戌时一刻,远远听得鼓钹齐鸣,佛号喧天,宓姌知道是宫中中元节水陆道场放焰口的仪式了。因着太后笃信佛教,宫中分别请来法源寺的僧人、白云观的道人和妙应寺的喇嘛举行法事做道场,表慎终追远,追念故人之意,以平息亡魂,祈求宫中安泰。不仅是宫中嫔妃,连宫人们也可参与。便在昨日,宓姌折了一叠纸莲花,趁着林云霄当值时送给他烧了追念亲人亡魂,林云霄倒也十分感激。

    往年此时,宓姌也会在嫔妃之中放荷花灯表达故人追思。而今时今日,她便只能在院子的廊下偷偷地烧一点纸,寄给九泉之下早逝的父亲。冷宫中的人多半疯疯癫癫,或是早已浑浑噩噩,平日里住得远,自是无人来理会她们。倒是吉太嫔过来取饭食的时候看见,冷笑着几声道:“果然是活腻了,居然偷偷找纸钱来烧。如今太后那老妖婆一个人在宫里,她可最忌讳这些。你可仔细着点。”说罢也不理会,便自顾自走了。

    宓姌蹲在那堆烧着的纸边,火光暖烘烘地熏在她身上,才觉得暖和了好些,不像父亲刚去那几日,她总觉得冷津津的。

    涅筠道:“这些纸钱是好不容易送进来的,说是媛嫔的意思,给小主略表哀思的。”

    宓姌点点头:“难为她了,塞在送饭的门洞里送进来的,神不知鬼不觉。”

    涅筠道:“小主放心吧。嫔妃们都不在宫里,太后肯定去看法事了,没人会察觉的。”

    话音未落,只听得外头一声尖利的冷笑道:“真没人察觉么?你们也太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了!”

    宓姌骤然听得声音,手中握着的纸霍地全掉进了火堆里,火越发烧得高高的,差点烧到了她的衣角。还来不及反应,冷宫的门霍然开启,只见太后身边的福珈公公领头进来,趾高气扬道:“真是一群不要命的东西,宫中严禁焚香上供烧纸钱这三大样,你们居然还敢躲在后宫里偷偷烧纸钱!真是罪该万死!”

    宓姌和涅筠陡然见了成公公进来,吓得脸色都变了,只懂得跪在一旁,默不吭声。

    福珈公公正呵斥着,只听一把女声慈蔼道:“冷宫是宫中禁地,她们烧纸钱固然是不对,可福珈你在冷宫喧哗,也未免太不懂规矩了。”

    福珈听得这一声,忙吓得弯腰守在路边,伸手搭住一只保养得宜、戴着各色珠宝戒指的手,诚惶诚恐道:“冷宫污秽,皇太后仔细足下。”

    皇太后扶住他的手缓缓踱进来,淡淡笑道:“想本宫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来过冷宫,就当故地重游罢了。”她目光宛然一瞥:“宫中有人向哀家举报,中元鬼节,居然有人敢擅自在后宫烧纸钱违禁,实在是大胆。”

    宓姌与涅筠久未见太后,只觉得她气色越发好了,一袭绿纱绣夔龙牡丹金团寿镶领纱氅衣配着满头赤金与和田玉的钿子,更显得她精神奕奕。

    宓姌见了太后,那份畏惧之色尚未从脸上褪去,倒先含了满眼热泪,仿佛就是不见人烟的孤魂骤然见了故人,一双眼只落在太后面上,俯首叩了三个响头,道:“奴婢被关在冷宫多时,太后是第一个来看奴婢的人。虽然奴婢明知要受太后责罚,但见太后精神旺健如旧、一切安好,奴婢便愿受任何责罚。”

    太后见她如此情真意切,也不免生了几分感慨:“你这孩子,在冷宫里居然还这么惦记着哀家。”

    涅筠伏在宓姌身边,大着胆子道:“回皇太后的话,我家小主虽然身在冷宫,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挂念太后,每日必临窗祝祷,祈求皇太后身体安康,福寿延年。”

    太后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动容,继而环视着四周道:“哀家还以为你安安分分待在这儿了。既有这份心意,怎么竟然敢违反宫中禁忌,在这儿烧纸钱这么晦气。”

    涅筠吓得一凛,忙道:“太后息怒,太后息怒。主不是有心冒犯宫规的。还请太后体谅小主一片孝心。”

    太后的神色看不出一点端倪,仿佛平静的湖面,波澜未惊:“孝心是私,宫规为公。怎能为了私心而枉顾公理。福珈,按照宫规,该当如何处置?”

    福珈扬了扬嘴角,皮笑rou不笑道:“擅自烧纸钱,有违宫规,该赏步步红莲之刑。”

    太后慢慢拨着手上的赤金嵌和田玉护甲,沉声道:“宫规大如天,那就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