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一)(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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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了翻那些衣裳,摇头道:“黎嫔心思是不错,可是这个装衣裳托盘,是黎嫔自己选么?” 小贵子奇道:“不是啊。奴才捧着这包衣裳来,刘公公说空手拿着不像样子,所以给了奴才这个托盘装着,还说是有婴儿嬉戏图,皇上看了也会念及黎嫔。” “刘阜立?”我旋即明白过来,正色道,“既然这次不成,那便算了。你赶紧回去,记得以后再替你们小主送东西给皇上,再不许有这样图样花纹了。” 小贵子尚未明白过来,但见我语气郑重,也知道是要紧嘱咐,忙谢了恩赶紧去了。 涅筠替我打着伞遮蔽雨雪相侵,低声问道:“刘阜立这般费心思,是要绝了黎嫔宠爱啊!他一个阉人,居然有这样狠毒心思。” 我扶着涅筠手缓步向前:“诚如你所说,他一个阉人,有什么好替自己这般狠毒?不过是替他人效力而已。” 涅筠悄悄望了望四周,低声道:“娘娘是说……” 我缓缓摇头:“还能有谁?看来刘阜立,是断断不能留了。” 涅筠低低应了声“是”,牢牢扶住我手臂:“雪天路滑,娘娘当心脚下。” 我沉下心气,缓声道:“我自然会当心脚下。否则如今是看旁人摔倒,以后便是自己爬不起来了。” 黎嫔失宠,似乎已成定局。因为生下是如此不祥“死胎”,产前荣宠她生育之后几乎是消弭殆。没有任何安慰,没有一次探视,一向花团锦簇相印殿就此沉寂,再无一人踏足,连为贤惠皇贵妃也退避三舍。不再前往。 为着怕见面伤情,皇贵妃还是不许黎嫔离开相印殿半步,出月之后,连偏殿祈福法师也退回了陵合殿,唯有寂寞风雪回声,相伴同样寂寞而悲伤黎嫔。 连着好几日是难得晴好天气,又逢旬日,宫嫔们便也随着皇贵妃皇上一同前往慈宁宫请安。太后见莺莺燕燕坐了满殿,也稍许有了些笑容,支颐含笑道:“前些日子一直雨雪不断。便免了你们往来请安。今日皇帝和皇贵妃有心,带你们一起过来了。” 众人道:“能向太后请安,是臣妾们荣幸。” 太后含笑道:“昨日福珈陪哀家去御花园走了走。说是欣赏晴日红梅。其实红梅盛开,哪里比得上你们百花齐放,不止哀家,皇帝看了也赏心悦目。皇帝,你说是么?” 皇帝赔笑道:“皇额娘说得是。” 太后理了理衣襟上垂珠流苏。缓缓道:“百花齐放,乍眼看去似乎缺了哪一朵都不明显。可是熟知百花人便知道,缺了哪一朵都不算是胜春胜景。皇帝,就当哀家人老多言,黎嫔已经出月,怎么还不见她出门向哀家请安?” 皇帝眉目间微有黯然之色。皇贵妃忙含了恭谨笑意道:“黎嫔伤心失意,是臣妾意思,要她多多休养。” “过于伤心。那便是黎嫔不是了。”太后叹了口气,随即敛容正色道,“对于嫔妃而言,孩子固然重要,但侍奉君上为重要。这也是祖宗规矩为何要将你们生下孩子交给阿哥所或是位高嫔妃抚养道理。就是怕你们只一心孩子身上。疏忽了皇帝。”她瞥了皇帝一眼,好生关切道:“黎嫔无福为皇帝你诞育皇嗣。皇帝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你还年轻,你后妃们也还年轻,即便是黎嫔,也有再生养机会,千万不要一时伤心过度,伤了龙体。” 皇帝连忙起身:“儿子多谢皇额娘关怀。” 太后叹口气道:“皇额娘关怀也是嘴上说说,还是要你自己开解心怀。哀家看你这些日子都清瘦了不少,眼窝底下都是黑。你这般郁郁寡欢,哀家看着也是焦心。”太后口吻微有不满:“皇贵妃,听闻这些日子多是你陪伴皇帝,怎么未有好好开解、宽慰圣心?你是皇贵妃,虽是皇后之下却位同副后,监管六宫之事,宫中琐事固然要紧,但皇帝一切是要紧。你可千万不要轻重不分啊!” 这句话说得颇重,皇贵妃微有惶然之色:“太后恕罪,臣妾无能,不能使皇上开怀,所以这些日子也安排各宫嫔妃随侍。姝妃与陶妃也多有伴驾,皇额娘若不信,大可命内务府送上记档来查。” 我与陶茜然忙起身道:“恭请皇太后万安,臣妾们确有奉皇后之命,侍奉皇上左右。” 太后抚着手边一把紫玉如意叹道:“自兮妃有孕之后,虽然立了几个人,但得圣心只有黎嫔。其实生了个死胎又如何,养好了身体很又会有孩子,皇帝也可安心了。” 皇帝与皇贵妃对视一眼,又看了我一眼,便也低下头去。皇贵妃仰面,施施然笑道:“其实儿臣一直安排几位嫔妃随侍皇上,也是这样打算。”她福下身含笑向太后与皇帝:“恭喜太后,恭喜皇上,继黎嫔之后,苏嫔也已经有孕一个多月了。” 皇帝一惊,旋即大喜,握住皇贵妃手扶起她道:“皇贵妃所言可是当真?” 皇贵妃笑意温煦如春风:“孩子千真万确就苏嫔腹中,臣妾岂敢妄言。而且臣妾查过敬事房记档,确是一个多月前承宠受孕。上天如此安排,必是知道失之桑榆收之东隅,所以特让苏嫔怀上龙胎。” 苏嫔满面红晕,亦起身道:“臣妾深受皇上与皇贵妃福泽,皇贵妃娘娘为怕出错,特意请了三四位太医诊脉,臣妾确是已经身怀龙裔了。” 我只觉得腔子里至喉舌底下,都酸楚极了。可是那种酸楚却全然不顾我感受,自顾自强行而肆意地蔓延开来,爬入五脏六腑。我下意识地按着自己小腹,那里是那样平坦,我还是那样没有福气,没有自己孩子。或者说,是从未有过。而难受,或许是幽闭相印殿中黎嫔吧,自己丧女之痛切肤至深,却要眼睁睁看着苏嫔享受有孕之喜,将她曾经盼望与喜悦一一经历。
皇帝喜不自禁,看向太后道:“皇额娘,皇额娘……” 太后笑意仍是淡淡,如月朦胧鸟朦胧顶上一片薄而软烟云,总有模糊阴翳,让人探不清那笑容背后真正意味:“这当然是好事。而且苏嫔从前是侍奉皇后人,知根知底,没有比这个好了。”太后扶着福姑姑手站起身:“说了一早上话,哀家也累了,先进去歇息。你们坐一坐,便各自散了吧。” 众人目送太后进了寝殿。 皇贵妃看着苏嫔肚子,喜悦万分:“后宫顶了天要紧事,就是为皇家开枝散叶,福泽万年。咱们千秋万代,不别地方,都你们肚子上。若都能像苏嫔一样,本宫便是做梦也能笑醒了。”她笑吟吟地转头吩咐:“品红,今晚收拾下东西,本宫要去陵合殿进香祝祷,答谢神恩。” 皇帝欣慰地拍拍皇贵妃手,温和道:“有劳皇贵妃了。” 皇贵妃环视座下:“臣妾有一事一直想回禀皇上。其实嫔妃之中,贤妃与姝妃位次高,侍奉皇上也久……” 我听见提到自己,不自觉地一凛,看向皇贵妃。她抬头时正撞上陶妃目光,两下里相触一闪,旋即转头,各自露出无比得体笑容。 皇贵妃含笑望着她们俩,眼中是温煦关切之情:“其实不仅贤妃和姝妃,陶妃和媛嫔也未生养过。臣妾想,不如请太医院开些催孕坐胎方子,让各宫嫔妃都喝下,也好早有身孕,宫中也热闹些。” 皇帝欣慰道:“如此,便是皇贵妃有心了。” 如是闲话几句,各人也便散了。皇帝对苏嫔身孕格外重视,便让皇贵妃亲自送了她回景阳宫,自己回了养心殿。 我与陶妃踱出慈宁宫外,tap非自嘲地笑笑,难得地没有敌意,寥落道:“苏嫔恩宠一向不多,皇上一个月也不过只去她那里一次,居然也有了身孕。而本宫和姝妃你,居然沦落到要请皇后配制坐胎药才能求子地步。” 我也颇伤怀,小指上银鎏金嵌米珠护甲硌掌心是冰冷且不留余地坚硬。我勉强笑道:“一股子运气不来,皇上来得再多也是我们没有福气。” 陶茜然黯然一笑:“本宫哪怕有多不喜欢你,可有一点不得不承认,子嗣上,本宫和你一样艰难,膝下孤凉。”她话锋随即一转,忽然道:“本宫和你膝下无子也就罢了,可是黎嫔怀着身孕时候人人都说她身体康健,即便有点小病小痛,也不过是嘴上溃疡之类小事罢了。太医也说怀着是男胎,怎么生下来成了公主不说,还成了个死胎。死胎便死胎吧,为何偏偏皇上还存了芥蒂,整整一个月都没去看过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