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女儿心事
卫广拱手答道:“宿麦者,秋冬种之,经岁乃熟。关中人多地少,广种宿麦,当可减轻百姓食物不足之苦。” 刘彻沉吟片刻,点点头,忽而又问道:“董仲舒乃广川人,知道宿麦之事不足为奇。叔茂怎么也会知道?” “广不知。” 子夫轻咳一声:“大概因为阿步素来喜好野史杂文,以及各种稀奇之事,这才略有所闻。”替自己那不争气的弟弟这样说好话,子夫只觉得一阵心虚。 刘彻了然一笑,复对卫广道:“治水之事,决非你想象中的那般容易。你若真有心,朕觉得你不如先到都江堰和郑国渠这两处看看再说。”转过头来问子夫,“你看,可好?” “陛下的主意,自然是极好。”对水利一无所知的子夫很识趣地选择了赞成。 卫广兴奋地拜谢道:“谢陛下、夫人成全。” 子夫忽然想起,自古以来世人便认为兴修水利乃是积福之举,恩泽足以惠及后代子孙。且不说自己曾许下誓言,单为了自家弟弟和外甥这两个血战沙场的煞星,卫家似乎真的很有必要多做些善事,广积阴德。沉吟片刻后,子夫让人从这些年在宫中积下的财物,取出一半,然后对卫广说道:“这些钱财你且先拿去,一路上多帮一下有需要的人,就当是为阿双积福了。” 此事的汉朝并未经历什么篡位旧事,对于子夫的举动,刘彻自然不可能想到什么“市恩”上面去,只是觉得这样做有些多此一举了:自己的女儿,有自己为她大赦天下,怎么可能福分不够?不过想想阿双的那场大病,刘彻又觉得这么做实在是很有必要。福德这种东西,总是多多益善的。想到这里,刘彻便吩咐黄门令丞交代少府,按着子夫拿出的钱财再添上一份,一并送到卫家。 卫广却觉得是自己方才的一席话打动了子夫,顿时觉得更加兴奋,答道:“敬诺。” 子夫点点头,心中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于是问道:“阿广你这次怎么直接入宫了?以往有事,不是先和长兄等人商量,再作打算的吗?” 卫广吞吞吐吐:“这……长兄……甚少回府。对,长兄甚少回府,故广直接进宫请陛下和夫人成全。” 子夫皱起眉头:“就你这本事,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卫广犹豫了半晌,胸膛一挺:“广曾允诺,绝不将那人姓名道出。大丈夫不能言而无信,请夫人见谅。” 不打自招!子夫翻了个白眼,揉揉有点发胀的额角:“我没让你说出他的姓名,只是让你将他出的主意说出来。” “他说,陛下和夫人一定会答应。”卫广仍是满脸费解,“他怎么就猜得这么准呢?” 子夫满是担忧:就阿广这性子,有这种人在身边,难免会吃亏。 刘彻很干脆地问道:“那人给你出主意时,可曾要你许诺过什么?” 卫广很诚实地回答:“广承诺事成之后,请兄长向陛下推荐他。” 子夫再度翻一个白眼:“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肯说?这和你现在直接在陛下面前说,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 子夫语结。 卫广离开后,刘彻宽慰道:“不用担心。你家四个男儿,除了卫广,有谁是好欺负的?” “可是……” “放心。就算长君仲卿他们真向朕举荐人才,朕也不会准的。” 子夫奇怪了:“这是为何?” “汲汲营利之人,一朝得志,难免轻狂不堪,故俱难以长久。朕若准了你弟兄的举荐,只怕他日你们卫家会受牵连。” 子夫屈身行礼道:“谢陛下厚爱。” 这时,有小黄门通报,主爵都尉汲黯求见。 刘彻嘴角一抽,看看油腻腻的爪子,“啪”地一声盖向自己的衣裳,接着满脸正色道:“汲爱卿乃国之栋梁,朕岂能衣冠不整以见之。”遂命内侍传令,为汲黯布下酒席,然后施施然更衣去也。 一日,难得闲下来的刘彻亲自教女儿识字后,阿元提出要求:“父皇,阿元要听故事。” “听故事?好呀,那你要听什么?” 阿元皱着小眉头,苦苦思索半晌,然后十分难为地答道:“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夸父逐日都听过了,可阿元又不想听书里面的故事。” “那父皇也没办法了。” 不甘心的阿元又想了一小会,才问道:“阿元想听父皇和阿母的故事,行吗?” “和你阿母的故事?你怎么会想知道这个?” “好奇呀。”阿元失望地问道,“不行吗?” “行。”刘彻将女儿抱到怀中,将过往那一段英雄救美、美人却不要英雄的旧事慢慢道来。
阿元满脸同情:“阿母怎么能抛弃父皇一走了之呢?要是公孙敖没见到阿母,那不就没有阿元了。” “这倒不会。无论有没有公孙敖,父皇都定能找到你阿母。”刘彻终究不忍心欺瞒女儿,于是坦白道,“父皇当时用的是你大姑父的名号,所以你阿母才会偷偷溜走。” 阿元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襄哥哥说,父皇微服外出时,总爱自称平阳侯,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然后语带羡慕,“要是我也失踪三年,不知道襄哥哥会不会找我那么久呢?” 刘彻被女儿的话给吓着了:一个五岁都没满的小丫头,居然想这种事?虽说女生外向,可这也来得太早了吧。 清清嗓子,刘彻无可奈何地说道:“有这么多人跟在你身边,你怎么可能失踪?”顿了顿,又道,“你若真羡慕,想要感受一番,和阿襄照着这个故事来试一下也可以。” “太好了!”阿元瞪大眼睛,满怀期翼地看向刘彻,“那我可以还试试当庖厨、农夫的滋味吗?” 刘彻惊讶地看着女儿:“你怎么会对那些人有兴趣?也罢,你喜欢就好。想要什么,让你阿母派人和少府说去。” 阿元高兴地扑向刘彻怀里:“谢父皇。” 数日之后,阿元梳好低髻,头戴少府特制的缩小版钗环,学着子夫平日的模样,一脸温柔地走到曹襄身后:“夫君近日辛苦了,妾为你松松筋骨。” 从未见过自家阿母大人如此贤淑的曹襄,对大汉公主的殷勤极为不习惯,连忙避开阿元,长跪而起,道:“别,阿元……襄受不起长公主如此……” 阿元一把将曹襄按回席上,不耐烦地说:“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动不动就……不对!”随即脸色重新变回柔和,“夫君,妾说过多少次了,在夫君面前,妾不是什么汉国长公主。妾只是你的妻子,你应该称妾一声‘夫人’,而不是其他。” 子夫听着女儿用童声说着这样一番情深款款的话语,虽然知道两人正在玩闹,可仍觉得全身直起鸡皮疙瘩,不禁在心中再次诽谤卫步出的馊主意。 【董仲舒谏言广植宿麦的事,被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