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黑尔夫人
门对面的小窗子太高了，爱丝莉娅要踮起脚尖，才能看到窗外。窗上的铁栏杆之间已经堆上了一层蜘蛛网。屋里很黑，爱丝莉娅差点被一双旧鞋子绊倒，她摸到一张小桌子上的油灯，可手里又没有火柴。 有一张床上，丢着一件长裙子，和一条头巾，有一张床上放着梳子。不知道以前住在这里的人都怎么了，东西不拿就离开了。 床上积下的灰尘太厚，爱丝莉娅拍了半天也没有弄干净。她靠着墙边坐着，把脚伸进旧棉被里。没有火炉的屋子好冷，但至少不会让她的鞋子再裹上积雪。 她想起老柴火所说的黑尔夫人……这个称呼，怎么听起来像是对一个贵族的称呼？可是据她所知仙都港蒸汽工坊完全是平民创建起来的——贵族没有谁懂蒸汽技术，那这个黑尔夫人到底是什么人呢？等明天，那个黑尔夫人来了以后再想吧……爱丝莉娅迷迷糊糊地把脑袋搁在了膝盖上，怀里抱着的天琴，让她稍稍有些安心的感觉。 第二天一大早，爱丝莉娅就被那个老柴火叫出了房间，带到了门外。 “昨晚，我已经给黑尔夫人寄过信了。”这里的寄信方式主要是通过人力或者鸽子，鸽子很聪明，一般的贵族家庭都有养，城镇里也有很多专门的信鸽局，鸽子最好的一点是它可以不受天空的限制，即使跨岛寄信也没有多少问题，“她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她脾气怪得很，经常突然冒出来——你最好做出点干活的样子来。”老柴火指着屋后的一口井，“水在那里，扫帚什么的在你房间隔壁，你……”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爱丝莉娅一番，“看来没你能穿的工作服，凑合着吧，拿着扫帚到门厅打扫去，记得夫人来了，给她留个好印象！” 爱丝莉娅匆忙跑回房间，拿起那条扔在床上的青色头巾把头发包了起来，又跑到隔壁拿了一把扫帚，跟着老柴火朝正门口的门厅走去。 还好，不用动什么机械，只是打扫卫生啊……爱丝莉娅微微松了口气，打扫卫生这种事还是比较容易的……以前也经常跟茉莉一起打扫卫生的…… 每次一想到茉莉，爱丝莉娅总会不知不觉地低下头去，心里又暖又疼。 等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门厅中了。 呃，这个，这里…… 好像有点太大了，不是不是，主要的问题是……是有点太脏了…… 已经不仅仅是灰尘和蜘蛛网的天下了。破碎的酒瓶，黏在地上的剩面包，一道一道的黑色刮痕，随处丢弃的废纸和烂抹布、烟头、螺丝钉…… 怪不得整个工坊死气沉沉的，这样的门厅，谁愿意进啊——唉，看来要花点功夫打扫了。爱丝莉娅很快便振作了起来。 门厅的上方挂着大大的枝型魔晶石灯，貌似是当年用皇家给的钱买的，楼梯附近摆着一圈带着装饰的木桌，看起来像是接待台，不过明显已经闲置了很长时间了。来来往往的穿黄色工作服的机械工，脸上都挂着一丝紧张的神情。老柴火看似懒洋洋地靠在门口，眼睛却一直紧盯着楼梯下面。 门外响起了马车的声音，老柴火站直了身子。 爱丝莉娅从接待台的后面探出头来，门外的台阶处露出一个盘得很高的乌黑发髻。从上面装饰的蓝宝石来看，这显然是一位贵族。贵族走得很快，爱丝莉娅看到了她抹着浓妆的脸——尽管尽力用脂粉遮盖，年龄还是在这女人脸上留下了印记。她穿着一身紧身紫色羊绒大衣，披着白色毛皮披肩。女人停在了门口，抬起带着金戒指的手拽了拽披肩的领子，气势汹汹地瞪着门厅里的人。 “早上好，夫人。”老柴火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 “老东西，你说的人呢？！” 老柴火扭过头，示意爱丝莉娅过来。爱丝莉娅匆忙放下扫帚跑到这位夫人面前。 “早上好，夫人。”她学着老柴火的样子。 黑尔夫人一声不吭地逼视着她垂下的脑袋，身后两位同样一声不吭的贴身护卫让这气氛更压抑了一些。 “你应付我的吧——找了这么个没用的小丫头？！”黑尔夫人撇着那片抹着艳丽口红的嘴唇。 “夫人，她很听话，也很勤快，一大早就主动起来干活，是乡下来的。”老柴火连忙说。 “是吗？”黑尔夫人扫了爱丝莉娅一眼，见她一身粗糙的打扮倒确实是乡下人的样子，“那就好，只要别像前几个女工一样……”她没有接着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布包里响起金属碰撞的声音。她把布包抛给了老柴火，一看到里面闪亮闪亮的银色，老柴火两眼发光。 “你。”黑尔夫人瞪着爱丝莉娅，“叫什么名字？” 爱丝莉娅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茉莉笔下的词语，轻声回答：“我叫爱丝。” “爱丝？”黑尔夫人皱起了眉头，“什么怪名字……”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拿出一张写了什么的纸。 “写上你名字！” 爱丝莉娅还没看清一个词，那女人就不耐烦起来：“看什么看，叫你写你就写，不想在这干了啊！”爱丝莉娅一慌，匆忙把“爱丝”这个词写上了，老女人猛地抽走了纸。 “今天。”她指着爱丝莉娅的脑袋，“给我把整个工坊打扫干净，我明天就来察看，你最好记在心里，不要想着偷懒！”她恶狠狠地说完，转身就走。 爱丝莉娅甚至没有来得及回话，她被这女人的要求吓呆了—— 整个工坊？！ 这座仙都港蒸汽工坊，从外面看上去就已经不是一般大的建筑了，还不知道一共有多少个大大小小的房间……她茫然地望着老柴火，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得在一天之内把整个蒸汽工坊打扫完。 老柴火白了她一眼。 “夫人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听不明白吗？”说完他低下头继续欣赏那些银币了，不再理会。 爱丝莉娅抬头望了一眼屋顶，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接待台后面捡起扫帚来。 这幢建筑不止是三层而已，当她扫到一个半掩着的铁门旁时，才发现这门后是一个通往地下仓库的楼梯。 刚走进几步，一股难闻的霉味扑面而来，地下仓库一片阴暗，借着铁门外的光只能隐隐约约看出这里有很多箱子，和……一个人影。 那人正靠在铁楼梯上抽烟，手指间亮着刺眼的火光。他显然被突然开门的爱丝莉娅吓了一跳。 “你谁啊——你……”他看清了爱丝莉娅的衣服，“该不会是昨天的那个小丫头吧……” 爱丝莉娅这才注意到这个人——胖乎乎留着小胡子的，不正是昨天在蒸汽工坊门口见到的那个机械工吗？她惊讶地“啊”了一声。 “你，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小胡子不是一般地吃惊，“你……”他看到了爱丝莉娅青色的头巾，恍然大悟，“唉……老柴火那狗东西还真有点本事，居然骗到人了……” “骗？”这个词让爱丝莉娅心头咯噔一声。 “诶，你见过黑尔夫人了没？” “见过了。”提起这个老女人爱丝莉娅就有说不出的委屈，“她叫我今天把整个工坊打扫干净……” 小胡子似乎并不为这个要求感到奇怪，他轻声嘲笑了一声：“那你慢慢忙吧。”说着起身准备离开，给爱丝莉娅让路。 “那个……黑尔夫人……到底是这里的什么人呢？”忍不住好奇，爱丝莉娅还是问了出来。 “哦，她是这个工坊现在的主人。”小胡子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半年前，那狗娘们花了一笔钱要买这个工坊，真不知道工坊长是昏了头还是被人恐吓了，居然卖给了她——据说她后台硬得很……”小胡子说着长叹了一声，呼吸中浸透了无可奈何的疲惫，“自从这个娘们来了以后……诶，你见过那娘们的脾气没？” “嗯嗯。”爱丝莉娅直点头，她可忘不了第一次见面的黑尔夫人那满含愤怒的眼。 “老了，暴躁脾气。”小胡子鄙视地撇了撇嘴，“以前的清洁工都是受不了她才走的，不止是清洁工——接待台的里拉，还有后来来的那个叫什么的，连咱们这些机械工都要受不了了！诶我说啊——”他探过身子，“你干嘛非得来这里受那狗娘们的气？在哪干不比这好？我要不是没钱的话，我，我真想出去自己开工坊！省着见那臭娘们的狗脸！！”他把快抽完的烟甩到地上，狠狠地跺上两脚，猛然注意到爱丝莉娅拿着的扫帚，又赶忙自己捡了起来。 “嘿嘿，不好意思。”他略带歉意地笑笑，“激动了激动了……” “我……也不喜欢那个夫人……”爱丝莉娅低下头轻声说，“可是我没有地方去……” “诶？你家呢？你这么小——”看到爱丝莉娅眼里一闪而过的悲伤，他张开嘴，没有说下去。 她不是没有家的孩子，却是一个有家也不能回的孩子。她可以称之为家的两个地方，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已经把她拒之门外了。她猛地把头扭了过去，怕自己在这个陌生人的面前哭出来，她不想让人知道她是这么软弱…… 小胡子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又点起一支烟，慢慢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