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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陌上花开

    在掖庭,生命的陨落像是水滴落在贫瘠的土地上,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灵莺不过是个平庸的小宫女,她的离世应该是风沙一样毫无重量。

    夜色阑珊,曙光初现。

    当她的尸体被冷冷抛在鸿雁池中,像昨日的那些金鱼一样,慢慢浮起来,水草横陈,满面伤痕,目眦尽裂,恐惧地盯着这片天空。

    死有什么可惧怕的?不过是欠了一口气罢了,在临死之际,钻心之痛中,她才明白这世间没有比掖庭中的女人更令人惧怕的,只可惜她在死之前才幡然醒悟。

    纵然如此,还是死不瞑目。

    “贵人,那件事已经结案了……”

    冯润还未从睡梦中完全清醒,吃惊地望着荻月。

    “郑充华已经被证明是无辜的,尚食局的灵莺把所有的罪过都拦在自己的身上,在写下一篇绝命书之后便于昨夜谢罪自杀了,她的尸体今早才从鸿雁池中捞出来……”

    荻月也无法相信一夜之间居然发生了如此大的逆转。她犹豫再三,嚅嗫道:“这明明是有人恶意嫁祸……为何所有人都深信不疑。我以为我已经是个狠毒的女人,没想到这掖庭中的女人才是个中翘楚……”

    冯润愣愣地望着她并不说话,或许眼前这个女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心狠手辣。

    “是我拖她下水的,她本来罪不至死,是我把她送入了第九十九重炼狱……那我该入第一百层!”

    “荻月她的死也不是你造成的,你不必如此自责。若真有什么罪过,就全记在我的头上吧。”听着听着,冯润的心中也悔恨重生,若不是她故意去打草惊蛇,灵莺这个宫女还活蹦乱跳在掖庭中的某个角落。不管出于任何目的,她自己也是幕后黑手之一啊。

    “那一日,我本该杀了她的,是我一时心软,竟然……”冯润再也听不进去,打断道:“荻月,你又何必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逝者已逝,生者如斯,过去了的就过去了,再后悔自责也是于事无补”

    这种自责的滋味,冯润也是深有体会。

    “是啊,你怎么会知道……我太傻了,居然以为你会知道……”荻月抬眸,不知是不是冯润眼花了,她居然从其中看到了泪光,“像我们这种人天生贱骨,任人践踏,本来就是打娘胎中带出来的。主子你们是姹紫嫣红,我们是贱草一棵,你们活着就该被赞美,被呵护,被装裱,而我们这些杂草只配被毫不留情的踩在脚下,看都不看一眼。”

    “我本以为你会懂,你跟她们不一样,没想到都是一丘之貉,只不过你装得更道貌岸然罢了。你根本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们这种人!”荻月的眼中闪出恶狠狠的光,像是重怒的猛兽,向她咧出尖锐的獠牙。

    朱门猛地又被一甩,桌上的花架被一带摔在地上,顿时满地狼藉,残红败叶。

    许久,冯润才喃喃道:“不懂,我怎会不懂……”

    灵莺死后,掖庭恢复成了原先的风平浪静,她的故事又成为了一段新的怪谈在众人的口中辗转流传。

    上一次还是她将“百蛇现,白骨留”的故事说予众人听,而今天她却成为了故事的主角,世事难料,她又怎能知晓。

    荻月似乎是恼了冯润,无论她怎么没话找话地与她搭讪,都被她冷眼拒之门外。

    “贵人不是已经有了冯漪小姐么?还来理荻月作甚,小心肮脏了主子高贵的身份……”荻月又恢复成了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

    眼见如此,冯润也不便在说些什么。午夜梦回时,她常常拷问自己,这段时间,她与荻月真的交心过吗?还是一切都只是她的自作多情。

    几日后,路过星星点点的吊钟海棠下,出来散心的冯润听见那些小宫女三五个一堆在讲着灵莺的故事。

    “听说捞起来以后,灵莺被送到收生婆那里检查,满肚子里都是小蛇,那些整天接触死人的收生婆都吓得当场吐了……”

    “天哪,太吓人了,你还是别说了!人家连续几天睡不好觉了!”

    “等我说完,我看灵莺那个丫头平日里就整天装神弄鬼,神经兮兮的,没想到居然落得这个下场。我记得那次她就在这里跟我们说的郑椒房的故事,谁能想到她死得居然比郑椒房还惨!她平日里一直说蛇啊蛇的,那些蛇真的就在她的肚子里做窝了……这蛇还真是说不得!”

    冯润也是一阵作呕,她仿佛能看见灵莺在她面前打滚的样子,虽然她与灵莺素未谋面,她已生出了深深的悔恨之意。自杀?又有谁会用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呢?畏罪自杀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只是掖庭中的人要的只是一个说法,不论对错,不计得失。

    这一刻,她突然能明了荻月那日的愤怒、怨恨、自责……只是似乎已经太晚了。

    日跌过后,艳阳高照。

    清透的小轩窗根本无力抵抗这气焰汹汹的暑气,端坐在内室反而更加心烦气躁,不如在庭院中沾一沾水汽。

    冯漪通过那日之事彻底与郑月容划分了界线,又重新成为粘着冯润的小麻烦精。

    “jiejie,我在这儿呢,你怎么只盯着池里的荷花看啊?这荷花都没开,有什么好看的!”冯漪嘟着小嘴,在冯润身边转来转去。

    冯润浅笑着回头瞧了她一眼。自己是多么羡慕她啊,无论经历了怎样的腥风血雨,她总是纯洁如初,无忧无虑。

    陛下在临行前曾在冯润耳边轻语:“等这满池的荷花开了,朕就该回来了。”

    她日等夜等。

    可这满池的荷花像是与她赌气似的,紧闭心门,不肯开放。

    “我在等花开。”

    她眉眼间都是笑意,旁边的冯漪一阵莫名其妙。

    “jiejie,你不该在灵泉殿种荷花的。皇上不喜欢花,一接触到花粉就会浑身起疹子。”冯漪信心十足地说道,这可是她用惨痛的一跤换来的教训,她从不轻易告诉别人。

    “皇上沾染上了梅花就会长红藓,其他的花都没关系的。”冯润脱口而出。生为林荷衣时,十年近身伺候,他的喜好禁忌她早就倒背如流。

    冯漪一愣,望向冯润,沉默了下来。她才发觉,她这个jiejie居然花了这么大的心思在皇上的身上,她自己望尘莫及。

    冯漪第一次生出了自卑的情绪,竟然是对自己的jiejie。

    相思成灾的日子不好熬,但还是能熬过的。

    宫人的叠报声响彻九重宫阙,北魏宫廷的主人终于归来了,掖庭中上上下下的都洗去满面的死气沉沉,换上一副焕然如新的神气。

    只是,这满池的荷花依然是顽固的花骨朵。

    金戈铁马,银甲朱衣,少年英豪,雄姿英发。

    掖庭中的嫔妃远远在思贤门静等御驾降临,望见朝思暮想的男子都难掩喜色。

    那是北魏第一人,她的夫君,亦是她们的夫君。

    冯润在人群中偷偷仰望,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楚。

    “jiejie,你看皇上多像光芒四射的太阳啊!”冯漪在冯润耳边暗暗赞叹道。

    “太阳……”冯润遥望着下马向这边走来的少年英姿,一月不见,他清瘦了许多。

    她缓缓才吐出一言:“太阳把光芒都给了万物,不会感到寒冷吗?”

    冯漪一愣,不知如何应答。

    就在二人交谈间,拓跋宏已经停在二人面前。

    他扶起跪在地上的冯润,粲然一笑,轻言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朕回来……”

    四目相对,暧昧流转,冯润羞得彤云欺面,不知所措。

    他已极力克制脚下的步伐,但是理智在见到她的一刹那毅然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