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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望岁 第十九章 自焚

    第十九章**

    就在郭有铭患得患失的功夫,已经冲进浏阳‘门’瓮城的一千多明军竟真的败了出来,好家伙,后面竟不下一千五百骑兵在放马追逐。.。

    还有什么好说的,跑吧!郭有铭掉转马头,带着手下就飞快地败了下来。

    从浏阳‘门’二‘门’撤出来的明军一口气从黄柏桥边战边跑直奔井湾而去,沿路不时有三五成群的士卒脱离队伍,迅速向道路两旁跑逸,而这一干清军,满脑子都是擒贼要擒王,眼睛全盯着前面不远处的大旗,有到手的大功劳,谁还有心思收拾这些零散逃兵,顶多停下来站在道边放上几箭,便急匆匆地追<赶队伍去了。

    而李定国派来攻打浏阳‘门’的全是大西军的老兵,他们看似杂‘乱’无章地四散奔逃,实际上只要找到能够隐蔽的地形就停下来集结,单等清军中伏突围时堵截的,他们管这等战法叫做伏地阵,是张献忠的看家本领,以前的战斗中经常使用,屡屡奏效。

    眼看前面转过这个小山坡就是井湾镇了,渐渐地和这股也就剩下千把明军骑兵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姜起豹确实有一身好武艺,能开得起二百步‘射’程的硬弓,别看是在飞奔地骏马上,也能‘射’个**不离十。

    于是乎,姜参将紧紧地带住手中的缰绳,“‘花’豹”领会了主人的意思,不耐烦地从鼻子里喷着粗气,但还是放慢速度迈着小而碎的步子尽量保持身子的平稳。姜参将的位置选得很好,从他这里能够把敌人看得很清楚,而且那面该死的大旗就在‘射’程以里了。眼看就可以翻回头来杀敌了,郭有铭很是兴奋,此时,他突然听到了耳边有金属的呼啸之声,不用猜,那是一枝箭在空中飞行的声音,他赶紧侧身猫腰,眼看着那箭头上一点闪光迅速从眼前驶过,啪的一声准确无误地钉进身旁帅旗的旗杆正中间。这是何等的力道,小臂粗细的白蜡松木旗杆就在眼前从中折断,大旗轰然倒地了。

    郭有铭下意识地扶了扶头盔,敌将好在不是瞄着自己,否则,凭着这等力道,自己多半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而他身后的姜起豹,眼看敌军的大旗被自己一箭‘射’断,满意地环顾左右,部下们欢声雷动,敌军为之气夺。

    等姜起豹再次从箭壶里‘抽’出一枝铁杆破甲锥,双臂一展,应手开弓圆如满月,狭锋的三棱箭头已经搭在弓上,棱历的目光开始在对面搜索下一个值得自己出手的目标。

    突然,他看见了一双眼睛,没有兴奋、没有恐慌,没有任何代表‘激’动的情绪,那象曜石一样漆黑深邃的眸子里仿佛古井不‘波’般的深不见底。姜起豹楞住了,一丝恐惧爬上了心头,他看明白了,在深不见底的眼神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蔑视!对敌人的蔑视,对敌人生死的蔑视!

    突然间,那员骑白马的敌将身后火光一闪,姜起豹的箭还没有‘射’出去,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转眼间就飞到了眼前。他的嘴惊恐地张得老大,‘花’斑豹也感觉到了危险而长身而起,前蹄腾空,但随着他身边不及三尺处的面的一声巨响,‘乱’石飞溅,姜起豹连人带马都被掀翻在地,‘花’斑豹只是象征‘性’地‘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而随着道路两侧杀声四起,无数炮弹纷纷在清军中开了‘花’,再看到主将阵亡,这一千五百多骑兵转眼就向着长沙城溃退了下来。

    郭有铭犹豫了一下,还是来到姜起豹的身前,跳下马,亲自割下了这颗人头,“兄弟!好身手!可惜不是死在哥哥手里,没法为你超度了!”

    郭有铭嘴里唠叨着,转身将这颗人头扔给了身旁的掌旗官,“就用那半截白蜡杆,挑起来!”

    “那是!人家自己都给自己准备好了,末将哪敢不从呢?”

    “又耍贫嘴!刚才就应该‘射’你这张嘴!”

    掌旗官后怕的吐吐舌头,兴高采烈地挑着姜起豹的人头打马绝尘而去了。

    姜起豹手下兵士的素质和孔有德坐镇的南‘门’兵士比起来,差得实在是太远了。其实根本没有细细辨认那是不是姜参将的脑袋,光是听敌军这么一喊,再看到五千人以上的明军铺天盖地地杀过来,而自己的那些骑兵早就不见了踪影,乖巧地略微抵抗了一下,便四散奔逃而去,浏阳‘门’轻易地失守了。

    “李定国进城啦!”

    明军将士的齐声高喊响彻了整个长沙城,‘混’‘乱’先是发生在由本地士卒镇守的北‘门’,不要说士卒,不少把总、哨总们也都如丧考妣,哪里还盘压得住啊,大批大批的清军一哄而散,一顿饭的功夫,北‘门’也告失守。

    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孔有德,一下楞住了,突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重重地一拍大‘腿’,“偏偏忘记了,李定国早年就曾跟着张献忠攻打过长沙城!原以为东面地势开阔,敌大股人马根本无处隐藏,昨晚的夜袭,原来就是为了利用浏阳‘门’外的校兵场!怕是自己真的老了,怎么早就没想到呢?”

    “王爷,趁现在贼兵还没有合围,冲去去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望着语带哭腔的侄儿孔择恩,孔有德长叹一声,“跑!哪有那么容易?李定国恐怕早有防范!”

    说着,孔有德好像一下被吸干了‘精’气神,缓缓地环顾围在自己周围,竖着耳朵等着自己开口的将佐们,都是跟随自己十几年的老人了,心中好一阵儿悲凉。半晌,才凄惨地一笑,“李定国小儿此来,志不在长沙城,也不在诸位,他是来要本王的这颗项上人头的。

    愿意跟随本王据守王府的,这就回去;不愿意的,各自活命去吧!“

    “王爷!”诸人皆哭出了声。

    孔有德将手一摆,“人都这把年纪了,本王无所谓,尔等还年轻,活着,比什么都好啊!”

    孔择恩带头,这些将佐齐齐跪了下去,“吾等深受君恩,愿与王爷共进退!”

    孔有德再劝下去就有些假了,无力地说道,“如此,点队回王府!”

    孔有德嘴里所说的王府,就是旧时的明潭王藩王府,在长沙城正中。最初是明太祖封第八子梓为潭王,后英宗时封第七子见浚为吉王,在潭王府故址改建,旧称皇殿坪。

    这座藩府坐北朝南,以紫金台为后户,藩府坪牌楼为前‘门’,东西牌楼为左、右翼,共有四‘门’,从司‘门’口八角亭,一直穿行皇殿坪,都是藩府以内地方,故全城几为藩府占其十之七八。及至孔有德入主,有重修正殿,起名万寿宫,并在王府围墙外又加修了藩城堤,四角还有加固的角楼,简直是一座城中之城。

    跟随孔有德回来的共有步兵二千五百人,骑兵一千人,加上府中的近五百家将,看上去还防守还算严密。但孔有德知道,这是在等死,等到明军控制牢九‘门’,不用说攻城,单是把所有火炮运过来轰击,不消一个时辰,这片美轮美奂的殿宇全部都要化为灰烬了。

    事不宜迟,现在孔有德满脑子想着的,就是自己的一双儿‘女’。

    刚刚进了仪‘门’,迎面就站着一个俊美的少年贵胄。看年纪最多不过二十岁,身穿一件百蝠流云满绣金丝箭袖袍,外罩藕‘色’莽绒排穗褂,腰系五彩长穗丝绦,头后拖一条乌溜溜的大辫子,生得眉清目秀,皓齿红‘唇’,男子汉的脸蛋上却生有一双酒窝,哪里有半点英武之气。

    平时看自己这个身为定南王世子的儿子孔廷训,觉得风流倜傥,可现如今看来,是太过文弱了。

    孔廷训早就得到了消息,再看到孔有德身后的孔择恩、孔希贵二将,所穿的绵甲还是母亲昨‘日’赐给的,可现在看起来就象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凝固的鲜血已经让这件用最好的丝绸缝制的柔软服帖的绵甲变得硬邦邦的了。

    刚刚忍住的眼泪不禁又流了出来,“父亲!”

    孔有德一皱眉,“成了!男子汉哭什么!”

    “爹爹!”又是一声娇嫩的声音,就见一个四、五岁小姑娘,不顾丫鬟的阻拦,大步闯出了仪‘门’。在孔有德眼里,这个‘女’儿似一轮皓月,降到‘门’前。她一头乌发,犹若轻烟密雾,为‘女’童罕见,周围‘插’着金螺丝簪儿,耳上戴着紫瑛石坠子。她上穿白藕丝对襟仙裳,下穿紫绡翠纹裙,脚登‘花’盆底儿红‘花’鞋,‘胸’前佩着赤金长命锁。她生得藕团一般粉白,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神采飞动,一口整齐的贝齿,眩人眼目。最稀奇的是,她手里攥着一把出鞘的一尺短刀,寒光闪闪。

    孔有德大奇,“四贞,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爹爹!听说贼兵进城了,四贞也要杀贼人,保护母亲和哥哥!”

    孔有德大笑着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更加坚定了主意,“希贵,你带领五百骠骑营士卒,现在护着世子出城,去四川投奔他的岳夫平西王。择恩,你带着余下的骠骑营,护着四贞去京师投奔皇太后吧!”

    见两人还要开口,孔有德立时打断道:“这是军令,勿须多言!”说着,转身拉住孔廷训,“走,和你们的母亲告个别吧!”

    进到万寿正殿,平南王妃领着几十个姬妾都候在这里。见孔有德进了‘门’,除去王妃,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王妃原是孔有德老上司大明登州巡抚孙元化的‘女’儿,四十几岁年纪,因孔有德造反,孙元化全节自尽,可以说和孔有德有杀父之仇,所以对他根本没有什么感情。而孔有德因为对孙元化心存愧疚,历来不与她计较这些,这对夫妻就这么别别扭扭的生活了二十几年。

    此时,孔有德楞楞地看着地面,怅然无一言,许久,他才抬起头,少见地满眼含泪地看向孙王妃,可惜王妃面无表情,竟没有一丝一毫的伤感。

    孔有德好不悲凉,二十几年的夫妻,生死之际,还是冷漠如此,不禁从牙缝里挤出一字,“已矣!”

    王妃淡然一笑,“我还哪有面目苟活于世,勿虑我不死!只是,愧见地下的爹娘啊!”说着话,转身就回奔内室了。

    孙王妃从没有儿‘女’,孔廷训、孔四贞都是侧室所生,唯独孔廷训的生母早早亡故,是她一手带大的,母子感情不错。

    回到内室,见孔廷训哭着跟了进来,王妃轻轻‘摸’着跪在跟前这个儿子的头,慢慢留下了眼泪,“儿子切记,不要去四川了。苟得免,度为沙弥,勿效乃父作贼一生,下场有今‘日’耳!”

    说罢,生生将孔廷训赶了出来,将屋‘门’从里面‘插’死,从从容容地自溢而死。

    等孔廷训哭着跑回大殿,满地都是飞溅的鲜血,孔有德圆睁二目,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见他,很是高兴,“儿子还算有良心,惦记着为父。为父老了,”说着,将手中的钢刀递了过去,“还有这两个,我父实在没有力气杀了~”

    看着满脸惊惶,瘫在地上的两个年青‘女’子,孔廷训大惊,“父亲,这可是您最宠爱的两个……啊!”

    孔有德仰天大笑,满眼地轻蔑,“怎么?下不了手了!真是个崴种,身败,有什么关系,只是这些‘女’子一个也不能留给对头!儿子要切记啊!”

    说着,一个纵身,手起刀落,麻利地砍死了两个不敢还手的爱姬,环顾四周,几十个‘女’子或仰或卧,哪里还有一个活口,一脚将孔廷训踹倒,将手中的钢刀丢在儿子脚边,“拾起来,用它去给你挣条活命吧!”

    说着,大笑着走向了后院。等众将保着世子孔廷训冲出王府,就见后院已经浓烟滚滚,笼罩在一片火海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