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草木有情
毒堡后院正南方,树茂草深,乱石林立,一条小径于其中若隐若现。 突然劲风急拂,草木尽折,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前后纵至! 黑衣女子额际沁出冷汗,手捂肩头急急落步在小径上,依着脑中所记步位往前快步而走。口中冷喝道:“梅疏影!我劝你就此止步!否则再追入影主阵法中你就算杀了我,自己也不可能周全得了!” 身后白衣公子毫无滞顿,脸色如冰般冷冽,“周全不了又如何?本公子所出之言岂会作罢?今日北堂灵前我誓要拿你祭奠!” 影血步位行尽自知入阵,回头看向白衣人就是一记冷笑,“如此你尽管追来!因着一个无能的老头不惜你天下第一阁阁主之命,可值?” 梅疏影风驰电掣般掠上前来,一步已踏入阵中,然目色寒戾,分毫不为所动。“值与不值轮不到你来置喙!比起冷家三兄妹气死冷老庄土的高义,本公子自认是万万比不上的。”言罢一声冷嗤。 影血勃然而怒:“梅疏影!” 后者袖中青玉扇一转径直从腕下挥出,一掠而至直逼影血面门。“你以为入了这一方破阵,本公子就杀不了你?” 玉扇径直砸下,狠狠敲在黑衣女子胸口,梅疏影冷冽道:“做梦!” 影血倒退三步喷出一大口血,眼前一度昏黑。“好……梅疏影……你不肯留余地,我也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阵!”咬牙间一声凄笑,步下一退,应是故意踏错,四周之景蓦然变幻起来。 飞尘黄沙,巨石嶙峋,黑影丛丛附着石上,以人眼难见之速快速移动旋转起来,碎石不时砸落。 梅疏影立身阵中,环看四周异景,只是冷面不动。 一把断剑突然从砸落的石砾中掷来,梅疏影迅速回身,避开断剑的同时飞身一扇敲向断剑来处。 沙石四溅,黑衣女子立身落石之后,眼见扇尖临面动也未动,面上扬起冷笑:“梅疏影,你就是自恃太高!” 梅疏影心中一沉,但闻“砰!”的一声,玉扇击中面前之人,然触之坚硬,犹如岩砾,梅疏影瞠目一惊,扇下之人仿佛不过是他眼中幻影,一瞬间变成了一块青石,于他扇下迸开十数条裂纹,滚落碎砾。 与此同时背后一道劲风突然袭来,灌颈生寒。 梅疏影握扇的手一紧,险险往左一掠。 回头刹那眼前黑影早已不见,只余巨石旋转移动,不时砸落下一两块飞石。 梅疏影紧抿双唇往后退了一步,背后突然靠到什么,触之坚硬。 白衣的人心神瞬间一凛。四周飞沙落石陡然似静止下来。 而后一道寒光于乱石中划过。 梅疏影避之不及徒手往自己颈后一抓。 断剑刺入掌中鲜血淋漓,梅疏影紧握剑刃旋身同时一扇敲上身后之人丹田,听得一记隐忍的闷哼,一道掌风当胸挥了过来。 白衣的人不闪不避,在她落掌同时手中剑刃往前一弹,直直朝掌风挥来处射去。 黑衣女子眼前寒芒一闪。睁眼刹那来不及避开。 下一瞬,断剑入喉,血溅五步。 冷剑心不可置信地捂着脖子睁大眼,直直看着梅疏影。 而后倒退三步。 与此同时梅疏影浸血的手往后一甩,亦后退了一步。 眼前突然模糊了三分,梅疏影隐约看见几步外一道黑影直身倒了下去。 嘴角渗出血丝(si),欲(yu)要抬手擦去,耳边猛地一阵轰鸣,背后一块巨石突然撞来,梅疏影立于原地有所觉,正欲动,四面八方无数飞砾激射而来,梅疏影瞠目一惊凌空翻转往上,险险避开,下时脚步未落地,正上方一块硕大青岩“砰!”的一声砸落下来,梅疏影握扇的手一紧,半空中一脚踏在侧面飞来的一块巨石上,整个人翻滚了出去,却还未翻离石下,迎面将出的方向,一块厚愈数丈的巨石正面朝他砸了过来。 白衣的人目中一冷,正欲抬掌硬接,胸口突然一滞,整个人竟是一恍,“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眼前瞬间一黑又惊醒,再欲抬掌却已来不及。 梅疏影睁眼看着面前巨石砸将下来,心里突然一冷。 那一瞬间一道白影从脑中一闪而过,来不及思考,只是本能,眼前霍然惊茫。 “梅疏影!” 下时,却听一声急喝,梅疏影未能来得及转身或回头,一双手从侧面伸出猛地将他推了出去。 几乎是同时,“嘭——”的一声,大石轰然砸落,石碎骨裂的脆响清晰入耳,地上青石都被振得弹起一层尘浪,飞沙四溅,血如泼墨。 一声又短又促的闷哼咬在牙龈里,渗入人耳,伴随着一声痛苦而压抑的呕血声。 与此同时,通往堡外的一条偏径上,郭小钰领影网之人已出。 墨夷然却负手立在素衣之人面前一条不足三尺宽的陡崖小径上回头看她:“诸事已妥?” 素衣女子颔首:“已布置妥当,此径便是毒堡后方唯一退离之路,依我步法穿过奇石阵之人方能至。”郭小钰顿一瞬,复又道:“而被石阵拦下之人,若是谨慎不行会被困于阵中,若是贸然踏错则会惊动死门,和奇石阵连同此径共毁;即便破阵也是如此,是故应是无人能追来。” 墨夷然却听罢颔首,“如此便按先前所言,离吧。” 郭小钰行于其身后,忽又止步。“主人,少了一人。” 墨夷然却微蹙眉,回头道:“你说的是影血、影木。”下瞬又道:“你却说是一人。” 郭小钰淡淡道:“影血撤得太迟,已逃不出梅疏影之手;属下说的是影木。” 墨夷然却凝目望着面前女子,下瞬道:“那便再等等影木吧。” 郭小钰点了点头,“若是奇石阵毁,此径亦毁,足下会有触动,届时也不必再等她了。” 墨夷然却再度蹙眉:“为何?” 郭小钰目中浮过哀意。“若是奇石阵毁她还未至,便应是来不了了,至于因由,只能是因为梅疏影……”她言罢,忽是轻轻叹了一声,过了少许方道:“且崖路太陡,此径若毁得太过我们难以撤离,因此足下稍有触动,便不可耽搁了。” 墨夷然却沉吟着点了头:“便依影主之言。” 郭小钰垂首轻应了:“是。” …… 梅疏影被推得撞在一块一人高的青石上,懵了一刻才清醒过来,握扇的手抬起、压在胸口上强忍疼意,下瞬睁开眼,看见的便是一袭翠影被厚愈数丈的巨大青石压住,匍匐于地正剧烈地颤抖着,石前身下一片红。 梅疏影睁着眼,看了她一瞬,才终于回过神来:“你?!” 下瞬急掠过来伸手去抬压在翠衣女子身上的巨石。“你!为什么……”说话同时牙间紧咬,凝力将重愈千斤的巨石往上抬起。 地上的人努力抬头看着他。“梅疏影……”语声喑哑,纤细的身子一直在抖,不知是痛苦还是害怕难过。嘴边的血似源源不断般一直在流出。 “梅公子……” “不要说话,我助你出来!”白衣的人将手中玉扇一把放下,浸满血的左手亦伸来扶住青石,而后目中一沉,丹田之力凝集积聚,全部运于双掌之上,面色极凛地沉沉喝道:“起——” 牙间有血渗出,慢慢涌出嘴角,梅疏影闭目一瞬再睁开眼,硕大青石在他掌中一点点被抬起,石砾滚落。 “你……出来。”抬到一定高度,梅疏影凝力撑住,抑声与她道。“出来。” 那袭翠衣的人看着他,极微弱地憨然一笑,眼泪潸然而落,轻轻摇头。 梅疏影目光下掠,看向石下……隐约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血rou。 从腰往下,混着女子翠色的衣裙和骨rou碎沫碾在了一起,呈现着绝非活人会有的扁平程度。
“你!”梅疏影面色惊白,语声已颤。“是……为什么?” 石木草看着他,气息越来越不稳,陡然无以为继,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因为阿草……喜欢你啊……” 梅疏影看着她,心口如被锥砸,猛然刺痛不已,不能承受地颤然望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眼泪肆然滑落,石木草仰面看着他。“四年前……梁州城里的元宵会上……我与你说过的……”语声陡然低微,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还记得吗?” 梅疏影咽声点头,“我……记得。” “那时……你说……你已有婚约……且……且我年岁颇大……你更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所以、所以叫我另觅良人……”石木草一边哭一边望着他,语声已是抽咽:“那……那如果……如果阿草晚生几年……你可会……可会垂怜阿草?” 梅疏影凝目望着她,眸光颤然,既悲,又疼……是不忍,是怆然。 他慢慢点下了头:“会。”只是话音初落,心口一疼,双掌陡然难以为力,掌中巨石猛地落下一寸,石上碎砾纷纷然落,打在女子身上、面前。 那被梅疏影放置在她面前的青玉纸扇、猛地被碎石击中,猝然展了开来。 梅疏影强忍气血翻腾再度撑住巨石,纵是掌血染透白衣,亦默声一言不发。 只是再低头,便看见她怔怔地望着面前那一方隐绰而清晰的扇面……于灰尘扬落,碎砾飞沙间泪盈于睫,周身颤簌。 语声陡然一低,她道:“我懂了……” 千言万语,蓦然失尽。 梅疏影一瞬间竟是无措地看着她,嘴角亦慢慢流出了血。“石姑娘……” 泪痕滑过脸颊,石木草抬头来爱怜地望着他,眼神既悲又凄又哀又怨。一时是痴了。 “原来你与我……是一样的……” 梅疏影闻言周身一颤,再难承负,眼泪蓦然滚落。 她看着他哭,眼泪更是控制不住,一颗颗砸落在地。 周身越哭越颤,猛然毫不顾忌,她哑声抽泣道:“你要好好的……我……我……”语声陡然一喑,她原本颤簌的双肩猛地松懈下来,头轻轻往身侧一偏,眼眸慢慢阖上了。 “石姑娘……”梅疏影咬牙而颤,语声喑哑,沉喝道:“石姑娘!” 原来你与我……是一样的…… “呀!”白衣的人猛然沉喝一声,唇边迸血,双掌运力将女子身上巨石向后掀了起来。 厚重青石伴随白衣人掌中之血,轰然向后砸落,沙石再扬,飞尘溅起,而后恍恍飘落。 如世间万千心绪,到最后,终是尘埃落定。 …… 人道惊云公子……‘人如寒梅惊艳;舌如蛇蝎狠毒’阿草原是不信,不想竟是真的。 如果……如果阿草晚生几年……你可会……可会垂怜阿草? 原来你与我……是一样的。 …… 璎璃不得入阵之法,云萧领她赶到时,梅疏影抱着翠衣女子慢慢从小径中走了出来。 璎璃望见猛地一窒,惊惶道:“公子!” 青衣的人看清他怀中所抱之人,心门一窒,颤簌惊震,不可置信道:“二姐……?!” 梅疏影有些迟钝地将怀中女子放到了璎璃手中,而后行出两步,突然怔怔地止步在云萧面前,几分恍惚地问了一句:“你师父呢……?” 青衣的人忽是一震,莫名颤然。 梅疏影下瞬转头,未待他回答,已一步掠远,纵身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