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烟色雨凉
后院回廊幽境,两名婢子正拿蓑衣盖上木轮椅欲推回西院,抬头来看见一人玉冠长衣,烟锦华服。 两名女婢立时揖首:“婢子参见王爷。” 叶齐垂首看向木轮椅中:“她人呢?” 女婢愣了一下,年长的女婢觑见凌王视线落在轮椅上,小声轻询道:“王爷可是指端木先生?” 叶齐面相虽柔,周身却尽是深沉冷断之势,不怒亦威。只轻轻皱了皱眉:“嗯,那女人呢。” 两女婢心中微惧,头垂得更深:“回王爷,端木先生已被云萧公子接回西院歇息去了。” 叶齐眸中闪过愠意。“就这么走了……”下瞬语声见沉,“她可有说什么?” 两女婢对视一眼,拢着眉轻轻摇头:“回王爷,婢子未曾听见先生吩咐什么。” “本王知道了。” 叶齐平放身前的那只手往后一甩,小臂上轻搭的烟锦长麾滑落在地。 面上不动声色,周身却隐隐有怒。 凌王头也不回地大步而离。 婢子其一忍不住轻声提醒道:“王爷……您手里拿的麾衣落地上了……” 叶齐脚步未停,语声平静幽缓,却也深沉摄人:“拿去烧了。” 婢子一愣。 回神过来不敢表现出半丝异色,低头便应:“是……” 叶齐负手于后,脚步沉缓,慢慢走远。周身皆阴沉。 你敢戏弄本王……谁准你戏弄本王?!端-木-孑-仙! …… 埋头在云萧怀里昏昏欲睡的人忽然轻声打了个喷嚏,抬头来茫茫然地望着前方:“你说好会拿来的暖暖的褥子是烟色吗?” 青衣的人将她抱至屏风一侧的热水旁,正拧了热巾为她细细擦拭双手。 闻言敛眉垂首,望向她:“师父在说什么?” 白衣的人垂目茫然,小声喃:“烟色是什么色呢……”伸手轻拽云萧衣袖,女子脸上浮现困惑不解。“你又为什么喜欢这个颜色呢?” 云萧眉间微拧,脑中闪过某人一身烟锦长袍的身影…… 手中擦拭女子双掌的动作便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将巾帕放到了一旁,语声已淡:“我不喜欢烟色。” 女子回首望向他的方向,下一刻轻拢眉头:“之前说喜欢,现在说不喜欢……到底是喜欢呢还是不喜欢呢?” 云萧抱着她坐回榻沿,将婢子端来的热茶取了过来。“我不曾说过喜欢,师父在回廊里是遇了什么人么?”语气似是不经意,轻柔却也冷淡。 “遇到什么人?”端木凝目望着前方,似在困惑他的话,“……不是你吗?” “想不起来便莫要多想了。”云萧将手中茶盏端至怀中女子面前。“这茶里加了蜂蜜,有助醒酒,师父喝一些。” 怀中女子目中本是迷茫,如蒙了一层薄薄的雾,听闻云萧后一句,雾气轻凝成水,盈在眸里,摇头缩回了云萧怀里:“茶……苦,不喝。” 一时轻怔,下一刻眼中不由得漾出温柔之意,青衣人抱她在怀,忍不住伸出手抚了抚女子的发:“不苦,有蜂蜜便是甜的,师父喝一些。” 女子双眉轻搭,轻轻撅起了嘴,目中楚楚。“不喝,茶是苦的。” “蜂蜜是甜的。” “茶是苦的。” 云萧无奈,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道:“萧儿替师父尝过了,是甜的,不苦。”而后再度将茶盏推至了女子面前,“这样师父总该信了……乖,喝一些。” 女子面色楚楚,眼中荧光点点,踌躇半晌,仍无动作。 青衣人便更温柔地将茶盏又移近了两分,口中轻柔而唤:“师父。” 女子抬头望向他的方向,下一刻,低声呢喃道:“杯子里是苦的,你喝的是甜的。” 云萧一愣。 既而一怔。四目相对,青衣人垂首望着她的眼中万籁俱寂,秋水盈盈…… 语声轻寂:“我一再地想……离你远一些,禀持着师徒之礼,不敢轻慢,不敢僭越,不敢有不敬、不恭、轻渎之意。”伸手轻抚女子面颊,指尖轻柔。云萧满面温旭,目中却极无力:“我不敢负你教诲,不敢辜负你为师为长的恩情大义,不敢想象你我之间如此这般的结果,更不敢叫你惊心,不忍叫你失望……可是师父,萧儿只是寻常人,一个寻常的男子……心之爱,何所藏?情之重,又如何抵?”眼中霍然有些湿润。 端木不明所以地仰首望他,任他抚着自己的颊,微微歪头。 青衣的人叹息一声,既而将杯中茶水仰首饮下,蓦然低头靠近女子。 你这样,叫萧儿如何自已? 望着她空茫的眸,俯身已近,慢慢覆住了女子的唇…… 端木呆呆地仰着首,一动不动。 口中茶水轻渡而入,背后的手轻轻托起女子的头。 怀中的人神情仍是茫然,怔怔愣愣混混沌沌,温顺地承接着他的唇,他的吻,他轻渡过来、虽甜亦苦的一口清茶。 心悸如扼,周身微颤。五指不自觉地越来越紧,青衣的人呼吸倏乱,能听见自己跃然不止的心。 如擂鼓,如急雨。 霍然将杯盏随手掷于地,云萧双手抱住怀中女子一吻而深。 屋外夏雨初尘,潆而不散,轻薄微凉。 蓦然听见她无意识地喃了一声。 虽轻却紧,虽淡亦沉,迷蒙昏沉,全不自知。只三个字。 云萧骤然睁眼,瞠目而起。 与此同时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师父!”叶绿叶大步而入,语声急凛。“师父,阿紫……” 看清房中之景,绿衣之人脚下一顿。 白衣女子衣衫微乱地歪倒在榻上,阖目无声,似是已然睡着。 云萧如石木一般立在榻边,呆呆地看着地上,满面惊白,双目瞠然。 眉眼中是不敢置信。 “云萧?”叶绿叶上前一步,看向少年,语声一肃:“云萧。” 青衣的人身上一震,骤然惊醒,抬头方见绿衣之人。“……大师姐?” 叶绿叶眉间一拧:“你方才在干什么?何致失神至此?” 云萧回目而避,语声空凝。“没什么。” 叶绿叶面色一冷。 转目看地上杯盏碎瓷。不说话。 云萧连唇都是白的,目光亦垂落在碎瓷上,说话的语气竟似切齿:“杯盏是我打碎,师父去了凌王妃住处一踏喝醉了,刚睡下。” 言罢拿起放置一旁的霜华剑大步行出。“大师姐既回云萧便退下了。” 离去之姿甚是倔傲,竟有几分凌人之势,似夹惊天怒意。
叶绿叶回望他的背影皱了皱眉。 “师父。”绿衣的人回首望向榻上快步走近,察觉女子气息绵缓确在沉睡目中微震。 师父何以喝醉?且醉后竟睡得这样沉。 比之平日听觉过人,警性何止差了数倍……叶绿叶欲唤醒女子,拧眉少许还是伸手为女子除去外衣盖上了锦被。 门外有木椅响动,叶绿叶上前开门。 两名婢子见得她立时作揖:“见过叶姑娘,这是云萧公子嘱咐我俩取回的木轮椅。” “推入屋中吧。”叶绿叶让开一步肃声道。 婢子轻揖一记低头将木轮椅推入了房中。 “我师父是去了凌王妃住处回来的么?”叶绿叶语声平肃。 两名婢子放下木轮椅见得地上碎瓷立时过去收拾了。“回叶姑娘,是的……我家王妃亲手做了几样点心请先生过去小聚了片刻,回途逢雨,先生在后院回廊中暂避,后由云萧公子取蓑衣与伞接回,木轮椅便先搁在了回廊里,是故云萧公子命婢子们去取回。” 叶绿叶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 回房途中见雨,满目清冷空凝。 既未打伞也未披蓑衣,青衣的人径直走入院中雨下。 初夏的雨绵绵细细,泠泠如雾,一片潆迷。 脚步愈行愈慢,最后停在了雨中。 脑中有些浑浑噩噩,是惧,是寂,是无力,是不甘是震惊,更是彷徨。 梅疏影…… 目光垂落,恍恍然更见迷茫,细雨侵湿衣发,打湿睫羽,眼中所见,尽皆模糊。 心无所依,心无所附…… 来去皆妄,无所适从。 他是真的僭越了。 师父……你…… 阖目颤身,雨水顺着霜华剑零落入泥。 “师弟?”蓝苏婉缓步走近,望见他立身雨中怔了一怔,打伞过来。“师弟这是怎么了?” 蓝衣的少女将伞移至少年头顶,己身半个肩头落在伞外。 云萧立时回目,摇头将伞推回了。“我没事,二师姐莫着凉了……我们回吧。” 言罢快步向廊下走去。 蓝苏婉执伞而随望着他的背影。 少年空茫寂冷的语声一转,轻声肃道:“大师姐已回,去见师父语声见急,提及小师姐似是有事,我等晚些可去相询一二。” 蓝苏婉默声点了点头。“嗯……” 亦步亦趋地行于青衣的人身后,蓝苏婉脚步渐止。“师弟……” 院中风凉雨静。 青衣的人回头,青衣长剑,乌发如墨。 蓝苏婉握着伞的手渐渐收紧。“师弟……我……” “蓝姑娘、云萧公子。” 长廊那头叶萍快步行来,表情冷峻,语声急肃:“请见尊师,移往小妹闺房。” 云萧面色一重:“阿悦怎么了?!” 叶萍直视云萧,默然一瞬,语气缓了一些:“并非生了意外,是墨然先生到了。” 青衣的人不由松了一口气。 蓝苏婉只怔怔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