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赌徒
这座城里有一条街,这条街很奇怪。 奇怪,是因为白天这条街上看不到人,临街的房子里面却擦肩接踵装满了人。 这里聚集了城里所有胆子最大又胆子最小的人。 胆子最大,是因为他们敢抛出所有,家中财物,妻儿老小,手臂脚掌。 胆子最小,是因为他们比谁都怕输。 愿赌服输,对他们来说从来都只是圣人的教训。 赌徒是一定要赌到最后只剩一条命才会停手的。很少有赌徒能在这条底线上再赌,毕竟押上性命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街上往南,有一家非常不起眼的赌坊。 在众多赌坊雕梁画栋的高大建筑面前,这简单的木门上挂着简单的招牌,实在是一个如蝼蚁般渺小的地方。 这样渺小的赌坊,赌的却是整座城里最大的盘口。 城里最有钱的人才能走进这个珍珠赌坊。 其他赌坊进去,烟雾缭绕,人声鼎沸,这个赌坊却安安静静,干净整齐,就连雪也没有被带进陈设简单的大厅。 赌坊最深处的房间里,每一扇窗户都挂着厚重的窗帘,窗帘此刻被挂起一半,上面绣着异域的花色,在暗淡的阳光中不时闪耀出金色的纹路。 一个矮胖的年轻男人衣着华丽,斜躺在用整块金丝楠木雕成的卧榻上,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碟瓜子,一碟花生,一碟干果,一碟蜜饯,一碟龙眼,一碟凉拌海蜇,一碟香滑猪头rou,一碟香樟鸡,一碟清蒸河豚,一碟一蛇三吃,一碟冰上熊掌,一碟几乎没有油水的青菜,青菜旁边是一盆炒的粒粒发光的鸡蛋炒米饭,最后是一壶月牙白酒,旁边放了两个精致的小酒杯。 矮胖的年轻男人此刻正看着饭菜发呆。 忽然窗外有个清爽的声音传来:“江湖上最爱美食的饕餮朱三哥都没有食欲了,是不对胃口,还是太对胃口?” 矮胖的年轻男人长叹了一口气:“我一直在等你,再过半柱香你还不来,我便不等你了。” 一个身型细长,穿了一身黑色衣服的男人推门走进来,他比矮胖的朱三哥年纪大些,肤色黝黑,眉眼细长,脸上有一种懒散的神情。 男人问朱三:“最近赌局多不多?” 朱三的眼神从饭菜中转移到男人的脸上,慢慢回答:“不多。” 男人自顾自坐在桌子对面,用上好的官窑白瓷碗盛了一碗炒米饭,倒了一杯月牙白,边说边夹向猪头rou:“不多不打紧,重要的有一两个也够了。” 朱三盯着男人黝黑色的脸道:“这次你押了谁?” 男人嘴里已经塞满了食物,他也并不擦去嘴上的油光,喝了一口醇香的月牙白,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反问道:“你押了柳青山?” 朱三道:“不错。” 说着,朱三开始吃那盘青菜,他只吃那盘青菜。 “多少?” “三十万两黄金。” 男人放声大笑:“饕餮朱三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这么说你已经有把握了。” “本来没把握,有个人来了就有了。” “这个人是谁?” “是你。” 男人又大笑:“我向来没有什么本事。” 朱三慢慢吃着青菜,一个字一个字说:“逢赌必赢的高飞没有本事,谁能有这个本事。” 高飞忽然停下筷子,认真道:“你知道,我从来不做破坏赌局的事。” 朱三即使吃的很慢,胖胖的脸上也有了些汗珠:“江湖大盘在下注,盘口是一比五,目前押李阔的还不到四分之一。” 高飞道:“看来我也应该押柳青山啊。” 这话似乎是给朱三听的,也似乎是说给自己的。 朱三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变了变:“你押了李阔?” “没错。”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朱三开口道:“你至今的赌局似乎还未输过。” “似乎是的。” 朱三突然笑道:“这次你却要输了。” 高飞也笑:“哦?为何?” “这次比武似乎是惊动了红围墙里面的人,锦衣卫已经下来了。” 高飞瘦长的手放下酒杯,浅淡的眉毛拧在一起:“锦衣卫指挥使大概还是路政?” “不错。” “路政欠柳青山一个人情。” “不错。” “路政一直想还给柳青山。” “也不错。” “为何路政来了,我便要输呢?” “因为路政来了,柳青山便不会提前死。” 高飞问:“柳青山只要能安然活到决战,他便会赢?” 朱三慢慢咀嚼咽下青菜:“李阔的天下无双剑确实厉害,只是若和望月刀的那一式比,完全没有胜算。” 高飞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朱三:“两年前夏天,御风镖局是不是丢了一趟镖?” 朱三立刻回答:“丢了一趟重要的镖。” 他之所以能立刻回答,是因为御风镖局只丢过这一次镖,那一次丢的实在太大太诡异,御风镖局只有一个人活下来,至今痴傻,无人得知真相,所以一下惊动了整个武林。
柳青山赔付了多少钱,谁也不知道,只知道那是很大的数目。 毕竟与这些财富相比,人命却便宜的多。 而几乎同时,柳青山的新娘子不见了。 “丢的是什么?” “听说是一箱珠宝加十九箱黄金。” “你能找到?” 朱三老实回答:“找不到。” 高飞凑近了朱三肥胖的脸,玩味的问道:“不可能在你手里。” 朱三盯着高飞问:“如果在我手里,我就会希望柳青山死,可我偏偏押他活。” 高飞抬抬眉毛,又问:“同年秋天李阔的堂口被砸了很多个,码头被毁,赌场被抢,粮油店都未幸免,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朱三已经吃完了那碟青菜,他放下碗筷叹了口气,平静道:“我也不知道。” “这天下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高飞,”朱三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高飞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高飞一时沉默,却玩味的看着朱三。 朱三掏出一块洁白的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他以前很能吃,什么都吃,吃了就会吸收,身体像球一样越来越大。自从开了珍珠赌坊,他更加不能自拔,除了吃,还不断的赢。 可是最近,他忽然就开始节制了。 懂得节制的人,大抵是吃了亏的。 朱三又叹了一口气,他似乎有很多气要叹。 他忽然问高飞:“你知道现在隔壁的天元赌坊,谁在那里赌?” 高飞思考了一会儿,眼睛亮了一下:“是他?” 朱三不再叹气了,他说道:“我已经请了他过来。” 高飞饶有兴致的问道:“你请的动?” “本来我是请不动的,只是你来了,我便能请动了。” 说话间已有人推开门走进来。 进来的男人奇丑,丑到一定没有女人肯嫁给他。 他的脸左右不对称,左边明显高出许多,像石匠故意留着未动工的雕像,见棱见角,充满了雄性的野蛮气息,右边又凹下去一大块,像被人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一拳,整个右脸都瘪了下去。 他身上穿的却是京城里最好的裁缝妇人手张瑞方缝制的紫青祥云袍,外面穿一件剪裁合体,丝毫不显臃肿的洁白狐裘大衣。 如果不看脸,倒是一副美男子的修长身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