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中文网 - 历史小说 - 北国雄狮之辽朝拾遗在线阅读 - 第三十章 决战日 激将法

第三十章 决战日 激将法

    晋阳城外西南处蒙山,正午,天高清远,北风凛冽。

    山下一望无垠的空旷平原上此刻旌旗蔽空、绵延百里,铺天盖地般、黑压压地布满了数十个向北列队的军士方阵,庞大的步兵阵押后、锋利的骑兵阵在前,骑射手从骑枪手中突出,或蹲或立的弓弩手错杂其中在阵前散布成一线。

    这便是唐朝的“鸦军”。

    唐朝太祖李克用(李存勖称帝后追尊)生前尤为尚黑,还是晋王时,麾下军士便皆着黑衣黑甲,自己也是由此而获得了一个“李鸦儿”的尊号。李克用、李存勖挥舞着手中的这条黑色长鞭,征服了自黄巢起义后反叛不绝的藩镇,剿灭了趁乱而起篡唐自立的朱梁、刘燕。

    曾经有人说,这是一支送葬的军队,阳光永远无法到达他们,因为在靠近他们的时候,所有的光明都会被黑暗所笼罩。他们夹裹着nongnong的死亡气息,沉静而肃穆。他们是暗夜里的一卷纯黑怒涛,不可逆转地将面前的一切拍成粉末,无论是高达百丈的巨木,还是屹立千年的坚石。

    数十年风云变幻、几代人新老更替,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之后,现在的这支“鸦军”是否传承了武士们的尚武血统、延续了先辈们的无上光荣?他们的战刀是否仍然锋利无措,能够轻易地割下敌人的头颅,他们的长箭是否依旧锐利无比,能够轻松洞穿对方的胸膛,他们是否还是敌人的梦魇,是否仍然充当着死亡的使者,一切的一切都需要用白骨来铭刻、用鲜血来印证,无论是敌人的,还是他们自己的!

    他们很清楚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是为了迎接自己的敌人、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气、是为了挑战生与死的界限!昨日黄昏,一匹马、一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走进了中军帅帐,他们知道,这是那头来自北方的雄狮在向他们发出邀请的信号。

    那是一个强大的敌人。它的巨吼撕开了中土北方的天空,它的爪牙撕裂了中土北方的土地,它的利齿撕碎了它在中土北方敌人的喉管!

    但他们并不畏惧,一支真正的军队从来不屑于杀死一头孱弱的老马、一只温顺的绵羊,能使他们的血液燃烧、乃至沸腾的是让他们去毁灭一只和他们一样强大的力量!

    头顶的太阳已经开始释放出最为耀眼的光亮。

    无数战士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因为在同一时刻他们的手心传来了同一个召唤——数千杆战旗的旗杆由微至剧地震动起来。

    一百里!平原尽头的地平线上已经升起了隐隐的烟尘。

    ……

    五十里!殷红如血的大旗已经在烟尘上头冉冉升起。

    ……

    二十里!已经可以看到当先的一个武士。

    ……

    对面的骑军带着风雷般的铁蹄声逆风扑近,距离唐军两箭之地时同时止住了战马,马蹄下卷起的尘土随风扬去。

    这便是他们的敌人。仅仅只是三千骑兵,便有了这样的声势,这便是来自北国草原的雄狮么?

    当先的日月红旗下,孤零零地站着两匹马。居前的武士没有戴战盔,一头金黄色的微卷长发在风中肆意摆动,一双深碧色的眼瞳似狮目震慑百兽般威严庄重。他的身上披着白色大氅,胸前的银白色苍龙纹钢铠在阳光下反射出炫目的金属光泽。在他的腰间还隐约可以看到修饰着极为珍贵的白豹豹皮。

    他的身下跨着一匹炭红色的战马。稍懂马匹的人都不会不认得这匹神驹。

    神驹“越影”,逐日而行,乃是面东而居,望日番拜的契丹皇帝才能骑乘的座骑。它的速度之快,使得以机动性强闻名天下的契丹铁骑都不得不跟在它身后二百尺外策马狂奔。

    契丹皇帝身后的那一骑是在全军停止之后才走上前来的。马上坐了一个矮胖的契丹人,两只眼睛机警地注视着对面的唐军。

    一见耶律尧骨半抬起右手,那矮胖的契丹人便高声喊道:“大契丹国皇帝耶律尧骨陛下在此,请敌方大军主帅说话!”因唐朝亦有皇帝,为了显出耶律尧骨的超人一等,所以契丹人一般都称他为“大皇帝”。

    黑色的潮水蔓延开去,露出了一条通道。杨光远和安审琦一左一右夹住张敬达,三骑呈品字形出阵,安审琦手中擎着一面写有“张”字的暴虎图帅旗。

    “张敬达将军,太阳和月亮赐予了你永久的祝福么?八年没见了,你还是老样子啊,一点都没变。”耶律尧骨带着北方蛮族特有的热情说道。

    “尧骨将军还记得我张某人?”张敬达的国字脸上没有表情,事实上从今天早晨开始,作为张敬达左右副将的杨光远与安审琦就发现他们统帅的面部肌rou似乎僵硬了,看不到什么生机。

    “草原上的子民永远记得英雄。”

    耶律尧骨说着,将左手按到右侧胸膛,张敬达看到便微一躬身,算是回礼。

    “不过朕今天要见的可不是张将军。”

    “哦?”

    “大皇帝是要你军主帅出来说话,主帅嘛,即是说话能做得数的人,这支军中张将军说话恐怕不灵吧。所以大皇帝请马裔孙马大人出来说话。”那矮胖的契丹人接过了话头,他浑然不似自己的同类,甚是伶牙俐齿。

    “放肆,我们张将军可是……”安审琦怒目相向。

    “审琦、光远跟我回阵。”张敬达手一挥,依然是没有任何表情。

    此时仍在中军内的马裔孙听到此话心里狂喜不已,趾高气昂地与张敬达擦肩而过,驱马出阵。

    “伟大的契丹国主,您是草原上的太阳,是天空中翱翔的雄鹰,为什么要为了石敬瑭这样区区一个小毛贼而劳师动众、连兵百万呢?”受到契丹方如此的抬爱,马裔孙刚停下马便弯下身子,讨好似的对契丹皇帝说道。

    谁知他这热脸却贴上了冷屁股。耶律尧骨冷哼一声,并不言语,拔马回阵,只留下那伶俐的士兵和马裔孙对话。

    那士兵倒是很有礼貌,见马裔孙行礼,也马上弯下了身子,接着用十分恭敬的口气说道:“马大人您好,我叫扎贡,是契丹族里一个普通的士兵,本来是没有资格和您这样的贵人交谈的。”

    马裔孙原本有些尴尬的面色马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换上了一副笑眯眯的脸孔,惬意地听着对方继续说话。

    “扎贡远在北方千里之外,今日是第一次与您得见,但其实扎贡早就听说了马大人‘饱谙经史、博览古今、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盛名,心里对您早已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了。”那士兵一本正经地说着,又躬了躬身才继续道,“一直以来,我们的大皇帝都被一些问题困扰着,他得不到解答,很是烦恼。但陛下又不好意思问,所以只能由扎贡代劳了。扎贡相信,马大人一定可以给我们大皇帝一个满意的答案。”

    “哪里哪里,扎大人太客气了。其实马某对扎大人也是仰慕已久呢。”马裔孙的口气十二分的和善,“请扎大人问吧,马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些问题我们契丹族的女子也特别关心呢。”扎贡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马裔孙还沉浸在扎贡刚刚的奉承之中——尽管他对扎贡话语中的几个成语的意思了解地不甚清晰,但他知道那些都是夸人的好话——所以没有怎么理会这句话。

    “马大人您是知道的,我们契丹人生活在中土北方,那里的天气很糟糕,总是有很大的风沙,所以我们契丹人的皮肤都很粗糙。而马大人,您的皮肤非常白皙柔滑,所以大皇帝陛下想让我向马大人讨教其中的秘方。”

    马裔孙做梦都没想到扎贡会问这样的问题,一下子愣在那里,正盘算着要怎么回答,扎贡却又开口了。

    “其实关于这个秘方,我们也得到了一些资料,但就是不能肯定,所以想找马大人确认一下。”

    马裔孙开始有种不好的预感。

    “扎贡听说这个秘方就是把自己变成‘阉人’,”他的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但这个‘阉人’是什么人?又是怎么变呢?扎贡听人说‘阉人’就像是不能生育的公羊,不知道这个比喻对不对呢?”

    扎贡身后的契丹军士开始放肆地大笑起来,对面的唐军军中也传来一些零星的轻笑声。

    马裔孙气得浑身发抖,他的面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为煞白,可就是找不出反击的话来。

    “马大人,您不说话那扎贡就当您是默认了。可扎贡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疑问,那就是在我们契丹国里,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阉人可以统领大军的。”扎贡等轻骑们安静下来又道,“我们大皇帝还让我告诉你,我们草原上流传着一句谚语‘一头绵羊统领的一群狮子是打不过一只狮子统领的一群绵羊的’,贵军由一个阉人做主帅,能有什么前途呢?我们只用三千士兵就可以击溃你们。勇士们是不是这样啊?”

    “是!”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轰然炸开。

    “给我把这个狗崽子拿下!拿下!”马裔孙气急败坏地指着扎贡,尖叫起来,可唐军中无一人响应他。

    “你们,你们?!”马裔孙几次瞪着眼睛回头四顾,见无人搭理,便调转了马头,正要铁青着脸训斥,突然一个声音从传唐军中来——“监军小心,契丹人放箭了!”

    马裔孙闻言忙一个缩头,双腿下了死劲猛夹马腹,那马吃痛,长嘶一声,一个小跳,“嘭”地一声过后,便是一阵尘土飞扬。

    “马大人抬爱了,我们契丹的弓箭虽强,但射不了那么远的,您老很安全,不必担心。”扎贡再次恭敬地说道。他话音刚落,两军中同时爆发出阵阵哄笑。

    “呸,呸。一群天杀的猪猡,就是当大头兵送死的命。”马裔孙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吐了两口口水,又暗骂一句。屁股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他咬着牙,只正了正头上的礼帽,连尘土都未抖落便跨上马背原路返回了唐军阵中。

    “张大将军还不快快发兵,难道是与那蛮族酋长有什么交情么?”来到张敬达身边的马裔孙龇牙咧嘴,用极尖细的高音质问道。

    “妈了个巴子,这是契丹龟儿子的激将之计。”杨光远刚开了个头便见到阉人监军阴森森的目光扫来,他不想让张敬达为难,只得咳嗽一声,改改口气,变得正式了许多,“现在的契丹军中,最为精锐的乃是耶律尧骨的帐下亲军——铁鹞军。他们的装备与契丹的普通骑兵完全不同,一眼就可以看出来。首先是他们的甲胄,无论是头上的战盔,还是身上披挂的层叠鱼鳞甲,那都是用精钢制成的,而不是普通的铁,另外在前、后胸还增加了两块掩心镜。同时,他们的战马也披挂着马甲。马甲里面是皮革,外面是一层铁制鱼鳞甲,马头上还戴着铁制护面。”

    左将军看着不时从监军身上“簌簌”滑落的小土粒,憋着笑,指一指远方的契丹骑兵,有些无奈却仍旧耐心地解释给马裔孙听,“耶律尧骨故意只带轻骑前来,又令人辱骂马监军,为的就是让我军贸然出击,末将料定他身后必设有有埋伏。”

    “哼,我当然知道他要打我们的埋伏,”马裔孙斜觑他一样,不屑地说道,“但我天兵天将哪里会怕什么埋伏,那些家伙如果赶来,正好一并收拾了。”

    见张敬达不说话,马裔孙又冷笑道:“前日陛下传到的圣旨大将军想必也是过了目的。皇上可是要将军不惜代价尽快剿灭狄夷、生擒石敬瑭于麾下。现在狄夷酋长近在眼前,马某真不知道将军还在犹豫什么?”

    张敬达并不看马裔孙,只是毫无表情地说道,“传我军令,大军进攻。”

    “大将军?”杨光远和安审琦先后惊叫起来。

    “还不快传令,你们聋了么?!”只有马裔孙在那里怨毒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