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首夜
“法尔摩来了。”威恩克那特看着大厅门口说。 奥斯丁转过头去看了一下:“看他真的好象春风得意的样子。” “他曾说他是卡尔法唯一的朋友,可这几天没人能察觉他有一点不愉快的样子。”威恩克那特摇了摇头。 “你不是也照样没有任何悲伤,那不是你的师兄吗?”奥斯丁问他。 “那不一样,”威恩克那特又抿了口酒:“我从来只是把他当一个疏远的师兄而不是朋友,何况我认为对卡尔法来说也许那样会更好,他在这个世间的一切就是一种折磨。”最后他补充了一句:“还有怨愤。” “我对此很遗憾,在那时候之前我们对他的期望都是很高的。”奥斯丁说。 威恩克那特没有理会这番话,他看着法尔摩:“他去公主那儿了。” 圣骑士的身份足以让其他什么人让步,原本围绕着奥德尼的一群公子哥马上让开了一个空位,不过也仅此而已,他们仍然不愿意离开。 法尔摩藐视地瞟了他们一眼,来到了奥德尼的前面行了一个问候礼:“殿下,您今晚的美丽让人迷醉。” 奥德尼微微回礼:“谢谢,伯爵。”她才不会反过来把对方也夸一遍。 “如果我能有幸邀请到殿下共舞一曲,那将是巨大的荣幸。”法尔摩微笑着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奥德尼有点惊讶:“伯爵先生,您看清楚了吗?今晚开的可不是舞会。” “我当然清楚,”法尔摩脸上显得很自信,“在这样的场合,即兴发挥是很正常的,只需要叫乐队配合一下就可以了。我有这个荣幸吗?” 周围的公子哥们不甘心地看着法尔摩,话说到这里,公主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就拒绝的话,那会是不礼貌的。 不过奥德尼似乎没这样的自觉,她突然用手扶着头,皱着好看的眉毛,弱不禁风地摇晃了一下,对四周的人说:“我突然觉得有点头晕,我想我得去我哥哥那边坐一下....” 她的话没说完,四周地人争先恐后地要扶她过去,弄得差点打起来,不过最后当然是圣骑士获胜了。留在原地的公子哥们恨恨地看着离去的法尔摩:很明显公主离开的原因就是他邀请跳舞造成的,而现在他还可以扶着佳人到那边去.... 奥德尼在短短的一路上没有一点头晕的样子,她一边用力抽着被法尔摩握着的手,一边飞快地走到了奥斯丁的身边,然后一下坐到了两人中间。 原本在这里的两人一直注意着那边的情况,不过当看着公主殿下拉着法尔摩来到这里时——在他们看起来就是这样的,还是有点不明所以。 “谢谢您,法尔摩伯爵,”奥德尼对他微笑着,“我已经好多了。” “我很高兴能与您同行这段路。”法尔摩对公主说,虽然所谓的这段路短得要死。随后他对王子开口了:“殿下,请原谅我的无礼....” “您不用道歉的,”奥德尼微笑着的容颜下隐藏着不满,她接过了话头,“与那些低级酒馆里的人相比,您太有礼貌了....” “奥德尼!”王子打断她,“你到底怎么了?” “噢,瞧我在说什么呢?”奥德尼撑着自己的头使劲摇了摇,“法尔摩先生,我说了什么吗?对不起,您知道我有点头晕,记不清楚了。”她的柔弱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慌张,似乎在努力回想着自己是否有什么过失。看着这一切,人人都会原谅她的。 “您什么也没说,即使您说了什么,您的美丽也足以化解我的不悦。”法尔摩还是一脸的微笑。 奥斯丁的眉头皱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奥德尼?” “没什么,哥哥,”奥德尼对他说,“正如你看到的,在法尔摩伯爵邀请我跳舞的时候,我忽然有点头晕,伯爵扶我过来了。”她似乎特意指明了邀请跳舞这样一件事。 “伯爵,今晚不是舞会。”奥斯丁对法尔摩说,“虽然这样,我仍然为奥德尼的行为向你道歉,她并不懂事,请你原谅她。” “我从来没有任何的怨言,”法尔摩笑着说,“这样美丽的公主无论是谁都不会狠下心来的,只是不知道最后是谁能够赢得公主殿下的青睐呢?” 一直没说话的威恩克那特脸上露出有趣的表情,奥德尼则是一脸的不爽。说完了自己的话,法尔摩告退了。他走过去的方向是洛克贝家族的人和他们的朋友。 “这个家伙现在在想什么?”威恩克那特笑着说,“奥德尼,我要提醒你,法尔摩先生比卡尔法还要大三岁.....” “闭嘴!”奥德尼低声说,“他和那个尤瑟果然是亲戚。”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但如果他是要利用奥德尼来加重他的分量,我只能告诉他,我们不需要。”奥斯丁轻声说,“他想获得我们完全的信任的话,该做的不是这个。” 威恩克那特对着一边点了几下头,一个穿着军礼服的男人拿着酒杯走上前来。 “泽尔曼将军,怎么样了?”奥斯丁问。 “来到这里之前我在巴斯达拉将军那里,现在要做的已经进入了最后一个阶段了。”泽尔曼中将与两人礼节性地碰了一下杯,回答着。 “那么对面呢?” “在计划中,没有什么大的反应,现在波兰德先生应该去那边一趟了。”泽尔曼中将说。 “别急,太早的话会引起对方的怀疑的。”奥斯丁凝视着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说。 短暂的谈话结束了,泽尔曼中将朝着一个聚集着几个军人的角落走去,奥德尼不满地看着身边的两人:“又瞒着我什么事.....” 时间进入了十一月。 深秋的西索迪亚,带着寒意的风席卷着大地,毫无阻挡地在平原上驰骋,风过之处全被笼罩在一片黄褐色中。 巴比伦城外的大道上,路旁树木枝头上的枯叶被冷风吹落下来,铺在道路上厚厚的一层,每当风起,飞舞的叶片就似乎占据了整个世界。漫飞的黄色在行人的视线中沉淀着,久不褪去。 这个早晨的阿格尼丝照例做完了她的祷告,然后在nongnong的晨雾中走下了祭坛,照料了一下生长在祭坛周围的羽落花,回到了宫殿中。 窗外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在那白色的尽头,仿佛就是人心中那无限的未知。 阿格尼丝凝视着那朦胧的白色,似乎想看出些什么来,最终她的口中只发出了一声轻叹。 无数的目光注视着,欣许的期望依靠着,灼热的yu望攀附着,在他们中有着各种各样的人,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做着不同或相同的事。在这样视线的交织中,她成了一个完全不同于自己的存在,完全具有着别的意义的存在。 那如同一把把的手术刀,将她肢解得血rou模糊,支离破碎。而她必须以这样的方式走完自己的人生。 在高高的舞台上,塑造着完美。可别人是否知道,她的每一处伤口都会流血?他们不知道,他们继续着,直到她的灵魂被分离地更加彻底而鲜血淋漓。 在这样痛苦和无奈的体验中成长,她再也不会被轻易伤到分毫。在别人的眼里她有时候如同一面完美的镜子,看到她就会知道自己是多么地低俗而虚伪;有时候她会随时被当做一件工具,人们诱使对手触怒她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在心里嘲笑着。 她是善良的,无比善良,但那只是有时候。 “当你拥抱着这个东西的那一刻,你的身体,你的心灵,都不会再干净了。” “有什么办法,它自己会跳到我的怀里。” 生长在皇家,从小耳濡目染的公主,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什么是实话,什么是谎话,什么是真挚的赞扬,什么是恶意的中伤。 “你不用这样的,那个漩涡的吸引力和它的污染力几乎是同样的巨大,缺乏必要的免疫力,最后会将自己给毁了。” “一只小鸟,必须经过风雨的考验,才能面对那必然会到来的巨大风暴。我会因为这样而变得肮脏吗?” 阿格尼丝看着那逐渐变得稀薄的雾气,转过了身来。 她的正面是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为什么偷偷摸摸的?”阿格尼丝偏着头问,她垂到腰际的金色长发抚过洁白的长裙。 “我在看你想什么出神呢。”斯特菲尔的手指点点脑门,笑着走上前来。 “没什么。” “我看不是吧,”斯特菲尔眼光中露出狡黠。 “真的没什么,就是你知道的那些。”阿格尼丝摇了摇头,然后她接着说,“斯特,在你看来,我与这个帝国相比,哪个更重要呢?” 斯特菲尔稍微愣了一下,回答着:“你是帝国的公主,这个帝国也是你的帝国,你们是一体的。” “那是别人的回答,”阿格尼丝走到他的身前,看着他的眼睛,“你的答案呢?” 斯特菲尔回望着她:“直到现在为止,你与帝国间没有过任何的不同步。我不容许那样的状况发生。” “我很高兴你这么说,”阿格尼丝转身走回了窗前,她注视着远处的朦胧,“可是,真的要选择的话,你必须选另一个答案,这是我希望的。现在的我们,无法保证会不会有那一天的到来。” 斯特菲尔走到她的身后,伸出手臂,环绕着这个在清冷的雾中微微颤抖着的女孩,他看着那窗外的扑朔迷离,轻轻地说:“不会有那一天的。” 雾气渐渐消散掉了,柔柔的阳光播洒下温暖的气息,广阔的平原在它的照耀下如一片金黄的沙滩,而巴比伦城,是失落在这沙滩上的一粒最纯净的珍珠。 一个月前跨塌的天桥事故现场,人群在这里聚集着。实际上这里每天都有人聚集在一起,处理着各种遗留下来的问题。 掉落在街道上的石块已经被清理了个干净,整洁的路面重新显现了出来。原本在天桥的位置上,只剩下道路两旁的两个相对的石头桩子。 上次的事故调查结果是出来了,根据拆墙专家孟姜女小姐和拆楼专家本/拉/登先生的看法,确实是因为哈法姆商会提供了不合格的建筑材料导致了事故的发生。 原本的商议结果是将商会注销,但在一些大臣的建议下,说什么这么大个商会突然被注销会影响商业秩序,还说什么商会本身也是被欺骗了,总之最后的处理是商会拿钱出来重新修一座天桥。 而现在这里的人正在为重建做一些准备,工人和测量人员正繁忙地跑来跑去,石料之类的东西不停地被送到这里来,当然这回不会再要哈法姆商会提供这个东西了,现在的石料是由市政厅亲自派人去北边采石场买的,钱是哈法姆出的。 一辆马车离这里远远地停着,马车的窗幕被拉开了一条缝,车里的人遥遥地望着这些忙忙碌碌的人群。 齐格放下窗幕的一角,对车夫说了一声:“去伯林格家。” 随着一声吆喝,拉车的马儿敞开蹄子跑了起来。 “来这里看一眼就走是什么意思?”坐在他对面的紫星很不理解地问。 “很简单,从我家到城西走这条街是最近的,我来看看他们要弄到什么时候才能通行。”齐格的右手手指合着马蹄声在自己的膝盖上打着拍子。 紫星给了一个早知道是这样的表情,说:“你倒还真闲。” “我当然很闲,如果不闲的话这几天哪能陪你到处走呢?”齐格回答他,“说起来,这几天的招待你还满意吧。” “还可以吧。”紫星随口说,这几天他们已经把巴比伦附近好玩点的地方游遍了。 齐格斜靠在自己的座位上,撑着头,用一只眼睛看着女孩,暧mei地说:“每晚都告诉过你了,有需要的话就叫我,为什么你总是当耳边风呢?” 紫星鼓着嘴巴盯着他,说:“没什么需要。” “哎~~~~~~”齐格叹气,“那算了,要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吗?” “朋友?”紫星似乎很有疑问地说,“比如前两天在镜湖碰到的那几个一脸痴呆的家伙?” 齐格笑:“你是指罗德克他们?那是被你迷住了嘛。”然后他说,“我介绍几个女孩给你,无聊的时候你们可以在一起的。” “不用了,我不一定和她们合得来,何况我也不需要。”紫星说,“另外,要是她们知道我抢了她们的梦中情人会要我的命的。” 紫星这么说,齐格看起很高兴:“很不巧,我打算介绍给你的几位小姐都不会是那样的人。” “以后再说吧,”紫星的情绪突然间有点低落,“我知道,你一直想让我融入这样的生活里,可有些问题是没有那么容易就解决的。” 齐格点了一下头,沉默着任由马车向前驶去。 “少爷,吃饭别睡着了。”伯林格公爵府中,水晶正扶着要朝早餐上栽下去的摩尔巴克说。 “恩。”摩尔巴克睁开眼睛,手里的刀叉指向桌面上的早餐,然后叉子点在桌面上,餐刀在桌面上切割着,把桌布划出一道口子。 水晶俯下身看,只见摩尔巴克的眼睛又闭上了。 水晶无奈地把摩尔巴克手里的动作移到餐盘上,再移到食物上。 摩尔巴克的瞌睡似乎在一瞬间醒了,飞快地朝旁边一闪。 “哗~~~~~”,随着一片脆响,他身后摆放在橱柜里的一套精致餐具变得粉碎。 水晶被吓了一跳,捂着嘴没让自己叫出来,然后她朝饭厅门口看去,只见两个人影出现在那里。 水晶平复着心情,走上去迎接着说:“齐格少爷。” 齐格对她点点头说:“对不起,吓到你了。”看水晶露出一个没关系的微笑,他指着紫星说:“这是德丝蕊小姐。” “您好。”水晶行礼说,紫星对她笑笑。 然后齐格走到摩尔巴克身边:“醒了吧,我看着你那样子都着急,所以用了点小手法。” 摩尔巴克一脸的恼怒,手朝后面橱柜一指:“赔!” 齐格轻描淡写地说:“赔就赔,改天我送套给你。倒是你,为什么这个样子?” 摩尔巴克不予回答,水晶说:“少爷前几天回家后,就一直起得很晚。” “不对呀,”齐格说,“你在那边没受什么伤吧。” “不关那个的事,”摩尔巴克酷酷地回答,“是心情原因。” “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齐格倚靠在桌子边上,对着摩尔巴克说,“你的情报厅有什么新故事吗?” 摩尔巴克很简练地回答:“奥菲洛亚人要在边境搞一场军事演习。这是昨天他们宣布的。” “军事演习?”齐格有点惊奇,“他们在靠近边境的地方集结军队是为了这个吗?什么规模的演习?” “两个军团,二十多万人的规模的对抗演习,不小吧。”摩尔巴克回答,“按照一般的说法,那是为了威慑我国而进行的,不过到底会有什么藏在里面,天知道。” “二十多万人,再加上原本的边防部队,那将达到四十万人的规模,”齐格呢喃着,“如果是这个数字,那么不足以对我国发动一次有把握的进攻,我们在玉河及洛基山脉以西的军队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字。” “数字是同样的,但对方是两个正规编制的军团,我们的却是普通的边防部队和驻军。”摩尔巴克切了一块牛rou放进嘴里。 齐格嘴角带笑:“看看奥菲洛亚人要搞什么吧。” 点点微弱的星光附着在悠远的天穹上闪动着,仿佛是天堂上遥远的明灯在夜风中摇摆。人踩出的小路两旁,半人高的枯草在风中起伏,发出一波波的低语,远处的灯火在草梢中若隐若现。 黑暗中传来了轻微的金属撞击声,沿着这条小路,一队高高低低的人影伴随着小声的交谈行走着。 这里是边境线西索迪亚一侧。 “队长,前面就是第四大队的地段了,我们可以回去了吧。”走在队伍中间的一个士兵紧了紧披在盔甲外的罩衫,有点瑟瑟地说。 走在最前方的小队长没有回头,对身后的士兵说:“你又想偷懒了吗,多尔?” 发言的士兵加快几步走到小队长身边:“长官,外面冷啊,虽然这一身是新发的,可我总觉得有点不够厚实,风一直往衣服缝里吹。” 小队长停下脚步,转身对着后边的一群士兵说:“你们呢?” 黑暗中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不过小队长从气氛感觉得到,这些家伙早就不想走了。 “你们这些不争气的家伙,”小队长骂,“你们不知道奥菲洛亚人在对面做什么吗?他们的演习搞了六天了!中队长说了,这是很可疑的,上边要我们加强巡逻!你们以为这几天巡游哨队的密度加了一倍是在闹着好玩吗?这样的时候你们还想着钻被窝?你们真是帝国军队的耻......” “长官”,身边的多尔打断了他,“您别说了,我们都知道您读过几本军事书,现在还是快点巡逻完了好回去吧。”他说这话的时候四周的寒冷空气似乎也在憋着笑意。 “臭小子。”小队长一拳打在多尔头上,随着“咣”的一声,他缩回了自己的手。因受寒而更加敏感的手指关节与头盔撞在一起变得比平时更疼痛,他一边揉着手指一边呵着气。然后小队长对士兵吼:“别憋着了,有意见就提!” 只见一群士兵终于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黑暗冰冷的空气中突然显得有点热闹了。 “长官,您又把中队长的新训话背下来了啊?”队尾的一个声音远远传了过来,这让气氛更活跃了点。 “回去要你好看!”小队长对着声音的来源处叫着,但面对着一帮士兵,他还是叹着气:“好了好了,走到第四大队的防区,在交接点的哨卡里休息一下,我们就回去。” 在一片低低的欢呼声中,士兵们继续上路,他们已经看到了小路尽头的那座哨卡挺立在前方的影子,映衬着颜色比起地平线来微微发浅的天空显得特别明显。 不过士兵们稍微有点奇怪,那个哨卡本应有一个小队的人值守,而现在那扇反常地没有透出灯火的黑暗窗口如同一只阴冷的眼睛看着这些来者。 士兵们接近了这个在野外独立的建筑物,小队长叫了一声:“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 “喂,都在打瞌睡吗?”小队长继续喊。 哨卡的房屋外,比路边更加茂盛的野草丛中,似乎有着细微的摩擦声。 “谁在那里?”小队长警惕地喊着,“口令?” 草丛里传出弓弦松动的声音,队伍中间的一个士兵只发出了一声呻吟便倒了下去。 周围的士兵迅速拿紧了自己的武器,不过他们也仅仅做出了这个动作而已,随着一片破空之声,队伍中的十几名士兵倒下了大半。 一发弩箭从多尔脸边滑过,他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被风吹得冰冷的皮肤上流下。站立着的队友越来越少,他只是呆呆地看着,不知所措。 身边的小队长猛地转身扶住了他,在一片惨叫声中靠在他的耳边短短地说了一句:“躺下装死,这是命令!”然后小队长使劲推了他一把,站立不稳的多尔像一具被射中的尸体一样滚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小队长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盔甲的一次剧烈震动,背上传来那薄薄的金属被撞击发出的急促的响声,然后一阵疼痛侵入了身体,他的意识逐渐地消散了。 躺在草丛中的多尔一动也不动,并不是因为命令,而是他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仰躺在地上,目光定格在上方那无限遥远的苍穹,对耳边的嘈杂充耳不闻。 “长官,确认歼灭。” “在检查一遍,确保没有生者。” “一至七小队继续沿路前进,清除哨队。” “长官,阿尔中校询问您这里的情况。” “转告阿尔中校,已经沿途清除四支哨队和一个边防哨卡。” “上尉,肖中校在我们的侧面我方国境一侧,他在等您最后的消息。” “通知肖中校,可以进入。” 多尔的身边似乎是这支袭击部队的长官在发布命令,他在这里躺了半天,也许是身体被杂草遮挡住,一直没有人来看他的死活。不过在他的思绪渐渐平复下来后,他首先想的不是敌军的问题。
队长死了,他想。那个人虽然喜欢打官腔,还教训人,可实际上是个很不错的人,对兄弟们也很好。多尔还记得自己刚走入军营的时候,是这个老兵把自己带入了这样的生活,他让他适应了兵营中的一切,他还帮自己顶过一次罪,而刚才他又救了自己,现在他却死了。没错,如果他不推自己一下而先隐蔽的话,死的就不会是他了。多尔越想越难过,他觉得全是自己的错。 等到难过完了,多尔开始面对自己的严峻处境。他不可能一直躺在这里,从声音判断四周聚集过来的敌军越来越多了,而他们似乎把这个哨卡当做了一个临时指挥部,现在是夜里还好说,要是等到太阳出来了,自己这么大个活人躺在这里想再装死都难。 几个月的边境驻守生涯把多尔也磨练成了一个老兵,他迅速地做出了趁夜色离开这里的决定。 刚才发布着命令的军官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到哨卡的另一边去了,这里只留下几个士兵把守着。多尔认为这是个机会,他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一寸一寸地朝草丛的深处挪动着。按照他的想法,得首先去一个不容易被注意的地方,然后才好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正当他艰难地远离着危险地带时,耳边猛地传来一声吼叫:“口令?” 多尔被吓得一个哆嗦,他认为自己被发现了。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有人替他回答了:“向东。”然后那个声音的主人越走越近,喘着气对几个士兵说:“我是第二小队的,有事回来报告,上尉呢?” 一个士兵向身后一指:“就在那边。”赶来的人立刻跑了过去。 松了口气的多尔继续自己的动作,几分钟后他终于移动到了哨卡的房屋下方。这里的草特别地茂盛,他几乎都看不到外边路上的情况了。 现在的位置被房屋遮挡着,两边的人刚好都看不见自己。多尔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不让别人对草里冒出来一个人感到奇怪。听着房屋的另一边传来的低声交谈,多尔咬了咬牙:“赌这把了!” 他从草丛中站了起来,迅速地跑了出去,在外面的几个士兵看来他就像是从哨卡另一边绕着跑过来的。 多尔毫不停留地从士兵们身边跑过,黑暗使几个士兵都以为那是刚才来的那个人要回去了,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小路尽头。 直到哨卡投在天边的影子完全隐没在自己的身后,多尔才停止了他的奔跑,他朝着边防第三大队的营地走去,低着头大口地喘气,幸庆着自己的脱险。现在要做的是迅速地回部队驻地,告诉他的长官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所属?口令?”前方的声音刺激得刚放松一点的他猛地抬起了头。 大约十个左右的人影站在他前方的路边,黑暗中锐利的目光死死地锁住了他。 多尔冒出了冷汗,他在这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这些人,是哪边的? 在提问者所能容忍的时间内,多尔选择了一个答案,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颤抖:“第二小队,口令向东。” “第二小队?”提问者带着狐疑的语气,“可我没听过你的声音。” “队长,前些天第一和第二小队补充了几个皇家卫队过来的人。”另一个声音说。 提问的小队长似乎在看着多尔,多尔吸了口气:“上尉有命令给第二小队,能让我走了吗?” “过去吧。”敌军的小队长说了一句。多尔提心吊胆地从站在路两旁的人中间穿过,差点被地上一个软软的东西拌倒。 “小心点,”小队长提醒他,“地上是西索迪亚人的哨队。” 路上碰到这样的事,多尔不再敢走在小路上了。一离开身后的敌军视线,他立刻跑进草丛,深一脚浅一脚地远离这条平时的巡逻道路。然后他穿过一片小树林,趟过一条小溪,终于远远看见了那座笼罩在微弱灯火中的兵营。 多尔朝兵营大门跑了过去,他已经隐约听见了大门旁哨塔上的卫兵在对他喊着什么。他边跑边喊:“都别睡了,有敌袭!” 卫兵的脸上似乎很迷茫,他俯视着越跑越近的多尔。然后他带着这样迷惑的表情,视线升向多尔身后的远方,有什么东西发出的光亮照在他的脸上。 多尔转过头去,看见了让他一生难忘的景象。在这个黑夜里,他第二次呆住了。 一排明亮的红色光点从远处的地面上冉冉升起,就像是一片小小的太阳。它们越升越高,在天际中划出一道道漫长的弧线,然后越来越大,光点变成了光球,映红了附近的地面。 最先落地的一个火球准确地砸中了兵营大门,连同大门旁的哨塔,在一声巨响中化做了一堆燃烧着的废墟。接踵而至的十来个爆裂火球如一串冰雹般掉进了兵营中,被爆炸的冲击波推dao在地上的多尔只听见营区里此起彼伏的巨响不绝于耳,爆炸声暂时平息下来后,被惊醒的士兵的喧哗声响了起来。 多尔爬起身来,通过已经快烧成灰烬的大门,跑进了营区。原本站立在哨塔上的卫兵,现在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眼前的景象让多尔无所适从,至少三分之一的建筑正燃烧着熊熊大火,其中有的已经完全崩塌。着火的人不断地从房屋中逃出来,营区中的cao场上三三两两地跑着因轮值而衣衫整齐的士兵,多尔甚至还看到几个士兵因惊慌失措而跌倒在火球炸出的大坑中。 多尔一路跑到一间住着军官屋子前,这里幸运地没有遭到打击,几个军官正一边扣着衣服扣子,一边慌忙地跑出房门。多尔对军官中自己的上司敬了个礼:“长官,我们遭到敌袭!” “要你说个屁!”中队长朝四周看了一下,气急败坏地叫道。 “可是长官,”多尔说,“今晚轮值的我们中队,可能已经全灭了。敌人袭击了所有的哨队。” “什么?全灭!”中尉显然很吃惊,但他马上吼了一声:“现在不讨论这个了!”他转向身边几个军官:“既然我的中队已经不存在了,那么我去找大队长,而各位去收拢自己的部队,怎么样?” 几个军官没有异议,迅速地行动了起来,中尉看了一眼多尔:“你随便去加入一个中队吧。”然后他朝营区中住着最高长官的房子跑去。 整个营区一片混乱,要多尔去加入哪个中队纯粹是在说笑话,只间通红的火光中,无数衣衫不整的人正寻找着自己相熟的面孔,试图找到自己所属的队伍。 多尔胡乱地在营区里逛着,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他抬头看了一眼,对方穿着魔法长袍,脸在燃烧的火光里显得很清晰,他喊了一声:“卡林先生?” 还没等对方回话,空中传来了风的呼啸声,卡林一把拉住他隐蔽起来,随后又是十来个火球掉落下来,第二波打击来临了。 一个火球打在距离他们藏身处不远的地方,几个躲避不及的士兵被炸得支离破碎,扬起一片带着血腥味的尘土随着冲击波弥漫过来。多尔开始咳嗽。 十几声剧烈的爆炸后,更多的建筑燃起了大火,比起第一波攻击时,现在cao场上挤着不少人,无数生命瞬间灰飞烟灭。 “对面至少有五个上位法师。”卡林沉着脸说,在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片喊杀声在兵营外响起,很快大量的异国士兵从大门口冲了进来。 轮守营地的一个中队艰难地阻挡着敌军的进攻,不少刚从营房出来的连盔甲都没穿上的士兵见到这副场景,捡起被火球炸出的碎石块朝着敌方士兵狠命地丢过去砸人。 袭击的军队显然有着准备,密集的长矛被平架在阵列的前方,步步进逼。每个西索迪亚士兵面对着好几支长矛,无能为力地后退着。 更多的敌军士兵涌进了营地,从抵抗部队的两侧包抄着。而无数的近战步兵冲过去到处追杀刚逃出火海只穿着单衣的西索迪亚士兵。 多尔在卡林的带领下向营地后方跑去,路上遇不少不明所以还想上前去看的士兵,卡林对他们叫着:“跑过去送死吗?快点集中起来!” 几个冲得太快的敌兵来到这里,被一群手无寸铁的西索迪亚士兵一涌而上,压在地上用捡来的石头打得血rou模糊。卡林快速地念着咒语,几个风刃飞出去,划破了正在cao场上嚣张的两个敌兵盔甲,鲜血从缝隙中流了出来,盔甲下的身体无力地软倒在地上。 “卡林先生。”有人在叫这里唯一的一个魔法师,卡林转过头,他看见的是营地的副大队长。 “少校,我的建议是暂时撤退!”卡林对他喊道。 “我知道,先生,”少校快步跑过来,“我来组织撤退,您能通知到附近的友军吗?” “传讯室在最开始的攻击中就毁掉了。”卡林苦笑。 “后方几公里的地方,有个治安部队的驻地,您去那吧,一定把消息传出去。”少校看着他说。 “那这里呢?” 少校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中校阵亡了,这里的人尽量多跑一些出去吧。您如果可以争取到援军就更好了。” “明白了,我尽快回来。”卡林最后看了一眼燃烧着的营地和撕杀在一起的士兵,施展起魔法,从后门飞了出去。 漂浮在黑夜中,卡林迅速地赶往他的目的地,在一个偶尔的转头中,他发现自己的侧面遥远的地平线下,闪现出与身后相似的火光照映着天空。那里是边防第四大队的驻地。 在这个夜晚,西索迪亚帝国皇宫,军务部,情报厅,西南及西北军区总部的值班魔法师几乎在同时收到了大量讯息。所有的消息那无比雷同的内容让他们目瞪口呆。 奥菲洛亚人显然隐瞒了自己参加演习的军队规模,不是二十万,而是四十万,奥菲洛亚方面对此封堵得相当严,这个情报直到战争爆发前三个小时才传回到情报厅,代价是一条完整情报线路的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