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王权和力量
“把我放了,听见没有,下流胚子……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死!”女人尖声叫道。 “住口!现在都什么时候,你再胡闹,我真的把你扔到圣马力诺人那边去了。” “听见没有,你不把前面的树木烧掉,你根本赢不了的,下流东西……” 卡修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抓起她的衣领,急冲冲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能烧掉……帮帮忙,小姐……”卡修赶忙伸手把夹带解开。 “你把我衣服……你混蛋!”那女人甩手一个巴掌打在卡修脸上,“无耻!”她滑下马,看着自己半边斗篷都被撕开,羞得蹲在地上,哭泣起来。 卡修一下子胸火上窜,不过眼见着自己前后夹击,为了生存,他忍气吞声,只好也下马扶起女魔法师,低声下气地说:“好了,小姐,都是我不对,我该死,现在请你帮帮忙。就算我是坏人,这里这么多科西嘉人啊,看在同胞的份上,把前面的藤条烧掉吧……” 女孩子恼恨地甩开卡修的手,她看着士兵们祈求和惊讶的表情,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但是还是走到队列前面,她白了卡修一眼:“我这次破例帮你们狗官一次……两不相欠!”卡修没有在意“两不相欠”是什么意思,眼见这个女魔法师肯答应,高兴得不得了,亲自抽出宝剑在她身边护驾。 “这里是气属性的禁地,所有气元素都被禁锢在这里,气元素的安利尔尤曼波动几乎停止,我没办法使用气元素魔法……就算可以用火,威力也会大打折扣的……”女孩子没好气地说。 卡修一点也听不懂,不过做骑士老爷做惯了,他还是装成懂得的样子,点点头。 “开始了……”女孩子深吸一口气,好像进入冥想,过了一会儿,好像她似乎有了状态,口中念念有词:“伟大的伊夫利特,请幻化成您最威严的姿态,来焚噬这世俗的罪恶吧——”咒语刚歇,只见女孩子前方五十步左右的地方闪过一个三尺见方的六芒星阵,六道金黄色的光芒闪过,一道烈焰从六芒星阵中窜出,呼啸而冲上霄汉。在半空中,这通红的火焰再一次变幻,立时化成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掉头扑向树林间密密麻麻的敌军…… 圣马力诺人躲在阴暗的藤蔓间,惊恐地看着半空中幻化做火龙的魔法,吓得丢盔卸甲。火龙在空中发出一声呼啸,猛地扎进地上的灌木林,火焰立刻点燃了一大片植物,整个前方的森林像是火海一般燃烧起来。火龙一个猛扎之后,突然又发出一声巨吼,向空中怒张须发,神态和传说的神龙极其相似,只见它有一次冲锋,竟然把科西嘉军队前方三百多步的地方全部烧成了焦炭……这就是恐怖的科西嘉法师的实力,三阶火系魔法地狱火龙修炼到究级的威力,这下,卡修算是领教了身旁这个貌似弱不禁风的小女孩的实力了。 “了不起啊!小姐,你真是我们的救星啊——”卡修突然变出充满笑容的脸色,在实在是很难得,不过他的溜须拍马显然连初级都没过关,女魔法师听在耳朵里,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瞪了一眼卡修,怎么话也不说,就坐在地上,好像是恢复元气。 “你们两个,别傻站着,给我保护好小姐,仔细点——”卡修看着前方雾气散尽的地方是一条焦黑的道路,心里不由有些害怕,不过这是绝对不能让手下和她看出来的,“伊罗,你带着你的千骑队去支援桑多的部队,由你暂时指挥他们!” “属下遵命!”清除了道路,剩下的骑士都跃上了战马,虽然道路不是很长,但是刚才一场大火足足烧光了躲在前面的圣马力诺人。千骑长伊罗跃马冲锋,看见路上袅袅冉冉的从尸体上散发出的轻烟,他也忍不住战栗不已,真是不好惹的角色啊! “那个家伙,对,就是那个很神气的家伙,叫他来给我护驾,你们给我滚!”大小姐才闭上眼睛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精神炯逸地叫嚷着,她威胁的眼神无论飘到哪个人身上,哪个倒霉的家伙就要冷汗直冒。不过,该负责此事的人还是负责到底,无论如何让士兵们给自己当靶子是很不道德的事情,剑堡的骑士有剑堡的风格,于是卡修硬着头皮,满脸微笑地走上前去,点头哈腰道:“小姐,您觉得怎么样?” “我渴了,我要喝将军用的水!”小姑娘撅起小嘴巴,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马上到!”卡修不敢怠慢这个阎罗王,虽然在俘虏她的时候,自己气势汹汹,可是一旦见识了那地狱火龙的恐怖威力之后,就是索多玛也要低头吧。唉,这么说索多玛自己一定要遭罪的,现在还是先给大小姐送上可口的泉水吧…… 小姑娘端起水壶,“咕噜咕噜”地就往口里倒,可能是灌地太猛了,大小姐被呛到了,放下水壶,不住地咳嗽起来。卡修不知所措,只好轻轻地拍拍她的背脊,缓缓她的呼吸。 “将军,圣马力诺人又上来了……”看到卡修亲自给小丫头倒水,传令兵不觉呆立当场,他刚想笑出声来,不料那女人和将军的眼神同时亲临他身上,恶毒的目光好像可以把他吞下。传令兵只好调整一下自己的面部肌rou,继续说:“圣马力诺人,大约两千人,都上来了,堵住我们回去的路,伊罗将军正和他们接战,不过,情形胶着,我们可能要挂好多兄弟!” 女魔法师鄙睨地看了一下站在身边的男人们,很不客气地说:“叫你的人和圣马力诺狗保持一定距离,最好用弓射住他们的阵脚,我有办法……”卡修这个时候一点脾气也没有了,这个平时勤勉的男人,在战时更加勤勉,何况现在身边还有个大救星在指挥呢。 伊罗的人都照做了,科西嘉人的箭法大陆闻名,几个硬要抢身过来的圣马力诺人都被钉在焦黑的泥土上,他们的鲜血不过增加了土地的煞气。 “这个魔法费时要长一点,你们别让圣马力诺人太靠近了,一旦魔法完毕,叫你的人立即冲上去突围……为了你,也为了我能活着出去……”女魔法师站起来,她批好斗篷,走到伊罗他们的阵后,她的个子很矮小,即便是前面的士兵蹲着,她也看不清盾牌后面的圣马力诺人。“我来背你吧,你把身子藏好,别太露出来,小心暗箭……”卡修不等小姑娘同意就把她抱起来,再挪到背后,弓着身子,谨防敌人偷袭。 “呃……开始了……”女魔法师闭上眼睛,进入了冥想,接着她开始吟唱,好像咒语很复杂,也很长,听着叫人有些害怕,刚才那么短的咒语都能烧掉三百步的丛林,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古怪把戏呢。 卡修忍受背上人的叨叨絮絮,也小心地躲避着敌人的流矢,虽然圣马力诺人的攻势暂时被伊罗压制,但是仗着人数的优势,圣马力诺人毫不畏死的勇气,迟早他们会冲上来,但愿背上的大小姐能快点,不要叫人失望啊——“呃——”卡修突然感到右眼一阵火辣辣的剧痛,那疼痛几乎可以把他推翻在地,他忍不住连左眼也闭上,咬紧牙根挺在当地。“将军!”“将军受伤了!”他看不到士兵们惊惶的表情,但是从他们的语气里他可以听出军心在涣散。卡修感到剧痛越来越明显,在他黑乎乎的脑际闪起了无数星星,耳际一片“嗡嗡”直叫——坚持着,不管自己怎么样,也要等小丫头施法完毕……卡修大汗淋漓,一道血流从他右眼流出,血滴顺着鼻梁“啪嗒!啪嗒!”地溅落在草地上。士兵们惊恐万状,他们看见一支羽箭直直地插在卡修将军的右眼上,可是卡修将军像是一尊战神一样,站立在当地,一动不动。 “给我守住!卡修将军都能坚守岗位,你们有什么资格挪一步,都不许逃!”伊罗跑过来抓紧卡修的肩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士兵们显然被卡修的勇气感动了,原本有些凌乱的射击也变得一板一眼,将军都没下火线,士兵更不能退却半步。坚守阵地是士兵的职责,指挥打仗是将军的职责,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 “大地之神盖亚,请您发出愤怒的一吼,带着对丑恶世俗的愤慨,请你从地底的深处发出夺命的利剑吧——”女魔法师终于念出了漫长咒语的最后一段,在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用极其哀伤的语气轻声吟唱:“雷电啊,断送那丑陋的灵魂吧……” 圣马力诺人的阵地奇迹般地发出震动,震动越来越剧烈,甚至远在两百步外的科西嘉人都清楚地感觉到那边大地在怒吼。地面无情地裂开了,列成了六芒星阵的图形,裂缝里冒出闪亮的白光,直射天穹,站在凹凸不平的土地上的圣马力诺人发出稀奇古怪的哀嚎,他们奋力抓着断裂的地面,干枯的藤条,可是都无法改变被掀翻在地的命运。地底迸出的白光射到天空中后,汇聚在一起,像是一个光球,它射出的白芒在这阳光无法容身的丛林里显得异常耀眼,几乎可以将人的眼睛刺瞎。科西嘉人像是观赏神迹一样看着两百步外的奇景,那白芒似乎对他们是免疫的,却见地震区内的圣马力诺人抓着自己的眼睛,痛苦不堪,到底滚爬。光球在半空射出最后一道光芒之后,“嗖”地落到圣马力诺人中央,发出一阵干脆的爆裂,之后烟消云散,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方才沸腾的疆场反而安静如幽林。 “愣着干什么,结束了吗?没听大小姐说过吗?结束就上去突围,去!快去!”卡修听到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急切地喊道,他好像是用完了一切气力,气息一紧,眼前一黑,就倒在地上了。女魔法师没有想到背着自己的将军身受重伤,一时没有在意,也被重重地摔倒在泥地里。“该死的,你这个混球……”小姑娘骂骂咧咧,正要起来算帐,却发现眼前的骑士脸上流满鲜血,右眼上还插着一支羽箭。“啊——”大小姐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凄惨的景象,吓得跳到一边,带着哭腔问道:“你们将军怎么了,他死了吗,他……” “受伤了,很重的伤,可能那只眼睛永远看不见东西了……”伊罗鼻子有些泛酸,但是他坚强地抱起女魔法师,“你是我们的大功臣,你和将军骑在一匹马上,我保护你们,不要走丢了,我们要突围了——士兵们!振作点,索多玛永远庇护我们,科西嘉必胜!科西嘉万岁!”虽然伊罗这个粗汉子煽动士气的方式很老旧,但是却很管用,整支军队都爆发出惊人的呐喊:“科西嘉必胜!科西嘉万岁!”从前队的桑多军,到后队的惕葛军,士气昂扬,士兵们跨上战马,不顾前面艰难险阻,挥剑冲锋! 圣马力诺人在科西嘉作战将近十天了,从来对手都是羔羊一般的弱不禁风,他们没有想到,在这荒山僻岭的贾布伦要塞,他们竟然遇到如虎似狼的科西嘉战士。被女魔法师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毁灭之光”破坏掉视力的三百多圣马力诺人是阻击战的精锐,现在他们半死不活,不仅给敌人制造出一口缺口,也妨碍了自己人的回防。“杀了这些没用的东西——”圣马力诺人再一次展开恐怖的战争手段,弯刀向自己人的咽喉划去。被夺走视力的圣马力诺人全都在科西嘉人冲上来之前命丧在族人的手上了。可是,这样的恐怖屠戮却没能阻止科西嘉人的前进脚步,科西嘉的骑士毫不留情地把长剑插进刚刚结束自己同胞生命的禽兽的脖颈,看着那圣马力诺人绝望地喊叫着,倒在自己喷洒的血泊里,也没有一点怜悯了。 “为桑多报仇!”伊罗一手拉着卡修的马,一手挥舞长剑,他剑光到处,血rou翻飞,此刻,廉价到极点的恐怕就是人命了。女魔法师从来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厮杀,她吓得把头埋在卡修的怀里,好像这受伤之人的怀里,听不到士兵临死的惨呼,看不见朱红的血浆。 突围军在一股蛮劲的鞭策下,奋勇杀敌,一条血色长廊登时被轻易地制造出来。战马踏着满是血腥的泥浆,“隆隆”地推进着,同时,圣马力诺人也被着气势给震慑住了,他们感到遇上了劲敌,遇上真正的对手。双方的死亡在呈几何数攀升,不过半个钟点,科西嘉人也才突出了不到一千步,而双方抛在血色长廊上的尸体就将近三千了。 女魔法师抓住卡修的衣领,忍不住地哭了,她知道这个男子为了自己施法成功,为了士兵突围,右眼可能永远瞎了;她看到面目裹在头盔内的战士为了自己,顶了一记暗箭,摔在泥浆里,被战马活活践踏,看来永远也活转不回来了;她还看见伊罗,身上血迹斑斑,却还中气十足地呐喊指挥……这就是战争,就是人类重复了几千年都不肯厌倦的事情……为什么要有战争,她不知道卡修有没有妻子,假如他永远看不见自己爱人的容貌,那是多么悲惨的一生啊;她不知道那倒在泥浆里的战士有没有孩子,假如他的孩子看见自己的父亲全身血污地被乱马践踏,那会是怎么样的撕心裂肺的惨境;她不知道伊罗有没有父母,假如他们的孩子遍体鳞伤地回到他们怀抱,那老泪纵横又是何等苍凉。 “你们不要杀了,不要杀了……都错了……”女魔法师在心底喊着,她完全没有什么开始的矜持和轻狂,在她眼睁睁地看着保护她的人右眼插着羽箭开始,她就崩溃了。眼前的景象被泪水模糊了,也被血水模糊了,她的眼里全是模糊的影子,一些你扑我闪的影子,一些鲜血横溅的影子,一些悲呼哀嚎的影子…… “呃……呃……傻瓜!如果不杀了他们,我们会死在他们手底下的,假如要活下来,就要去杀死敌人……这是战斗,有些东西,我们最最珍贵的东西,就好比我们的生命,假如不去战斗,就……就没办法保存下来……”卡修气若游丝,但是他感到自己怀里有个温润的哭声在抽泣,他无力地举起手,抱紧了怀里的姑娘。 “假如不去战斗,就无法保护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女魔法师像是打了一个激灵,她发觉这句话是那么耳熟,好像从前就是有人这么怂恿过她的,她的心里闪过几个影子:“希铎、雅克……他们也说过的,难道男人就想着这些吗……” “你现在连自己的命都难保,你还谈什么战斗,说什么保护最珍贵的东西!”女魔法师狠命地捏紧拳头,打在卡修的胸甲上。 “虽然残躯很遗憾没能帮上什么忙,但是,现在在下要保护的最珍贵的东西就是小姐,小姐坐好了,在下这个诺言不会因为眼睛瞎了就打折扣的!”卡修喘着气,睁开自己的左眼,他左手抱住女魔法师,右手拔出长剑,勉强地笑了一下:“现在就要用战斗去保护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了……” “……”女魔法师抓紧卡修的身子,害怕自己从他身边被抓走。 “科西嘉的骑士们,为了我们能活下去,拿出我们的勇气来,索多玛与我们同在!杀啊!”卡修喉咙里爆发出震天般的喊杀声,血色的长剑呼啸着指向前方密密麻麻的圣马力诺人;身后骑士们涌起巨涛般的应合声,冲锋的队伍像铁流一样涌向了若隐若现的古莱西山脉的出口! 西索迪亚的夜又降临了,月神密特拉如约地爬山了索多玛神庙的塔尖。春虫和夜风都已经睡了,古老的西索迪亚街道上除了空气和灰尘,恐怕只剩下夜游的东西了。整个城市的睡眠因为战争而提早了,太阳落下西面的古贡山脉之后,西索迪亚就开始实行宵禁了。虽然血腥的战场离这里似乎还很遥远,但是战时的戒严还是必须的:后方的首都,经常是敌方间谍活跃的场所,破坏可能就在夜深人静的晚上进行。街道上虽然没有一点人的气息,但是,无数个没有入眠的战士在暗处盯着城市的安全,西索迪亚外松内紧,在悄悄地改变着和平的气息。 夜深了之后,居民的灯火渐渐地也熄灭了,但是西索迪亚内城的卡兰希勒公爵府邸,却灯火通明。现在已经是午夜了,按照规定,四个钟头前,除了王宫、宰相府、政府部门的人在值勤除外,其它一切的灯火必须熄灭——当然,卡兰希勒家从来没有把这种命令放在心上。 “父亲怎么样了?”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的男子,身形偏胖,圆圆的脑袋,一身红色的总督制服,嘴边稀疏的胡子在微微颤抖。他坐在一张病床跟前的椅子上,用食指不耐烦地敲击着扶手,双眼没有看着被问话的人,而是盯着另外的卡兰希勒家的成员。 宫廷医师摇摇头,语气很无奈:“公爷如果能够挺过今天晚上,以后就会吉人天相的……” “父亲的伤真的这么严重,医生,您能不能让父亲现在说说话……” “二少爷,这,我尽力了……” “缪撒根!不要傻了,现在就算索多玛下临,也只有靠父亲自己了……”中年男子站起身来,走到医师身边,欠身道:“在下的弟弟真的不懂事,对您真是无礼的要求啊……” “不,在下,不,在下真的没有办法,总之公爷一开始能挺下来就很不容易了,箭矢几乎是贯穿他的胸部,肺部的已经被……”医师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措辞,在权贵之家行医,如果一招不慎,招来的可能是杀身之祸。 中年男子微微一点头,表示理解:“您今天晚上就住在隔壁好了,有什么情况,这里的仆人会通知您的,您要好好休息。” “谢谢大人!”医师唯恐避之而不及,提起药箱就转入隔壁的房间。 “哥哥!”圣殿魔法师缪撒根原来就是卡兰希勒家的二公子,同时也是宫廷魔法结界的修复师,他看着医师走掉之后,就在父亲的病房里暴跳如雷:“那个蠢东西,父亲的病一点都没好转,留着他干什么,要是父亲今天还不能说话,我就去杀了……” “住口!”中年男子严厉地打断掉,“你还是想想自己明天该怎么活下去的好!” “哥哥——”缪撒根满脸通红,好像很不满意自己总督大哥的训斥,几步冲到哥哥身前,好像要一争高下,不过,他的肩膀被他的兄长牢牢抓住,只听见兄长那浑圆的嗓音里发出哀伤的叹息:“傻瓜!你以为现在作为一个卡兰希勒家的人很了不起吗?清醒点,假如父亲看不见明天的太阳,就算我们杀了那个医师,下一个死的就轮到我们了!” “他们敢,我们是天赐之民……” “穆萨王也是天赐之民,你还不是让他给你绑过鞋带……嗯?你这个傻瓜,你以为我们的这些荣华富贵哪里来的,你以为穆萨那个十岁的小娃子会心甘情愿地给我们这些荣耀,假如没有父亲在,他们会毫不客气地……”哥哥做出一个手刀的手势,弟弟的脸登时显得苍白,他不服气地喘着气,嘴巴里呢喃着:“我们是贵族……” “你很在意这个‘贵族’,如果是抛尸街头,肢体被野狗厮咬的贵族你要做吗?”中年人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弟弟的肩膀,走回到椅子旁边,这个时候,坐在门边的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说话了:“罗萨洛,你也不用吓唬弟弟,现在我们还有机会的,总之我们不能等着父亲,那和等着索多玛给乞丐黄金没什么区别!” “王妃殿下的意见呢?”罗萨洛·卡兰希勒总督坐回到椅子上,用拇指按了两下太阳xue,舒缓一下紧张的情绪,“现在的情况好像我们比较糟糕。” “昨天半夜一出事,哲修穆就接收了宫卫军,你恐怕还不知道,他还调了一千的廷卫军包围了我的宫殿……早上传出父亲还没有死的消息,他们才允许我过来看看……”说话的是卡兰希勒家二小姐,吉索前王的王妃,芳名叫莫娜的女人,如今完全没有对夫家有什么任何归属感,“铎索的那个女人巴不得我早死掉呢……” 缪撒根似乎从哥哥和jiejie的对话中听出了一些味道,他不好意思地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看着他们到底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办法也不是没有,只要现在城卫军还是忠于我们卡兰希勒家,那么我们的权位就完全有保证……”王妃走到窗户前,看着远处一片沉寂的黑暗,若有所思地说道:“接收城卫军,并且在明天的廷议上坚持西索迪亚的城卫军驻防任务不变,那么,一切迎刃而解。” “有多少人肯为我们说话呢,他们每个人都把索多玛的神明挂在嘴边,可惜,内心的龌龊恐怕不是索多玛所能知晓的吧!”罗萨洛语气极其轻蔑,在他见过的卡兰希勒家族的官员里,没有一个可以称得上堂堂正正的君子,好像那些人一生下就被丢在污秽不堪的泥塘里,从小到大都是在阴谋和算计中渡过一般。
王妃脸庞闪过忧伤的神色,突然她问道:“假如我明天不回宫,你说哲修穆会不会杀了我的儿子……”如此惊人的话在她那平静的语气中说出来,叫人全身直冒冷汗。缪撒根忍不住插了一句:“他敢,那是前王的血脉……” 罗萨洛没有理会弟弟的冲动,拍拍脑袋,有些神伤:“到底这个外甥也是姓穆萨,哲修穆不会这么狠吧,他也不敢公开威胁你的……中立派的大臣许多都是穆萨家的忠臣,而不是哲修穆家的走狗……” “哼,罗萨洛,你是不是总督做的太舒坦了,我的儿子也是穆萨家的没错,可也同样有王的血统,你明白吗?假如我的儿子死了,那么,现在玉座上的那个儿童就是唯一的血脉了!” “是吗?”罗萨洛微微一笑,他抬起手掀开父亲的床单,只见老公爵脸如金纸,嘴唇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苍老的面孔如今完全显现了,脸上的皱纹好像是群山的皱褶,起伏相当明显——他呼吸很微弱,嘴巴微张,双目紧闭,头发也突然间稀松起来。罗萨洛面无表情地替父亲盖上chuang单,他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似乎是为了他的思考做遮掩,最后他叹口气,说道:“如果你的儿子死了,希里就没有威胁;同样,假如希里死了,你的儿子也顺理成章地成为国王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莫娜王妃眼睛直瞪着自己的亲生兄长,好像在看一件稀世的珍藏一般,她用完全异样的语气质问着。 “我不过在说一个事实,王妃殿下,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事实。穆萨王朝承传到了今日,嫡系血脉里只有两个合法继承人,而其中一个,生命正受到威胁。呵呵,我的meimei,你比谁都聪明,你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你和那些老狐狸一样可怕!”王妃眼中射出阴骘的光芒,她眨了眨美丽的眼珠子,突然转头对缪撒根喝道:“你!给我出去!马上出去,下面的东西,不是你能听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缪撒根感到莫名其妙,但是眼前的女人好像觉得自己得罪她一样,一点也没有姐弟之间的情意,像是呵斥一只畜生,对着他嚷道。 “没什么意思,缪撒根,你的jiejie要你出去一下,因为你还没有资格听我们谈论的话!”罗萨洛总督不紧不慢地说着,好像在看一出有趣的戏剧,他圆圆的脸上显出跟阳光一样灿烂的微笑:“听话,听王妃的话,出去一下,等一下再来看望父亲。” “凭什么!你的男人都没了,你在我面前耍什么王妃的威风……”缪撒根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你倒说说理由,你们自己在秘密商量阴谋,为什么我就要被排除在外?你们想保住荣华富贵,为什么就不能有我一份?” “小兔崽子!”王妃气急败坏,这还是二小姐听过的最恶毒的反驳了,从卡兰希勒小姐一直到穆萨王妃,还没有人敢这样对自己说话。罗萨洛刚才提到的东西实在是一个可怕的念头,这种隐秘的事情,绝对不能让一个乳臭味干的毛头小子参与;可是,这个小混蛋竟敢反抗自己的权威,这是好几年来都没有的事情。莫娜感到脸上一阵烧红,虽然首先侮辱人的是她这个jiejie,但是现在她却感觉自己受伤害的人。 “缪撒根!”罗萨洛发言道,他还是那么气定神闲,“听你jiejie的话,出去一下,有些事情不让你知道是为了你好……记住你是卡兰希勒家的人,卡兰希勒的荣华富贵就是你的荣华富贵,明白吗,不要惹jiejie生气了!” “哼!”缪撒根感到自己完全被遗忘的失落,一种无法排遣的烦闷,一种被丢在底层的伤心,一种被忽视的愤懑……“别以为我是笨蛋!”缪撒根甩手“嘭”地重重地关上房门。 “真是烦恼的年纪,自以为是的年纪……”罗萨洛对着meimei笑道。 “那个女人生出的东西就是这副德行!”王妃像是甩掉一件恶心的东西,朝房门吐了口水,“卡兰希勒家的血统都被那个女人污染了!”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无论如何,缪撒根是姓卡兰希勒就是了。不管他是从哪个女人肚子里爬出来,他的父亲还是我的父亲,那就足够了!”罗萨洛又站起来,他走到父亲病房的书柜傍边,“我方才之所以会说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相信你也会感兴趣的,呵呵……” “什么东西?”王妃的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亮光,她轻轻地也靠近过来。 “你知道那个女人生了几个孩子?”罗萨洛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眯成了一条线,虽然是问自己的meimei,但是,他却没打算meimei回答,“姓卡兰希勒的就是缪撒根,但是,那个女人是一个人尽可夫的东西,她为别的男人还生下孩子!” “你说的真的?”王妃惊讶得微张嘴唇,“那和穆萨王位有什么关系?” “你以为那个女人是谁?”罗萨洛阴沉笑脸里好似包含着无穷无尽的秘密。 “是谁?”王妃的好奇一下子被提起来,她的表情明显要刨根问底。 “我不能告诉你……”罗萨洛突然收敛了灿烂的脸色,他好像想到什么关键要门,显出一丝惊惶的神情,嘴里不由自主得骂了一句:“该死的老头!” “怎么回事?罗萨洛,你想起什么?告诉我吧,我保证严守秘密!” “不行,太危险了,我差一点被这个老头算计了……”罗萨洛指着病床上的父亲,“你最好不要知道,不然我们的计划就泡汤了,你要是出危险,就完了……” “到底怎么一回事?”王妃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小心地问道。 “我回到刚才的话题——那个女人除了给我们父亲生下一个孩子,其实,她后来又给别的男人生下过孩子。而那个孩子本来跟穆萨王位是什么关系都没有,但是,偏偏在前几天,我无意中听见了一个可疑的名字,今天又看见一个可疑的故事……”罗萨洛从书柜里面抽出一本樱草制成的信笺,递给莫娜。莫娜快速地接过去,仔细地看起来:“……缪撒根·卡兰希勒、雅克·伽欣达——我的孩子……”莫娜突然生气道:“怎么是父亲的签名?” “那个女人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我想那个女人是谁只有父亲知道,我也只是猜猜而已!” “我以为你知道的,也不过是猜测……” “注意到第二名字吗?雅克·伽欣达……”罗萨洛恢复了看似温和的笑容。 “你说他和王位有关系?他又不是姓穆萨!”王妃有些奇怪道,“假如他姓穆萨,我的孩子不是更没有资格坐上玉座。” 罗萨洛再走到另一个橱窗上,抽出一本被插上书签的记事本,他熟练地打开,其中一页,递给莫娜,“你仔细看看老头子的记录,就明白了!” “宫卫军第三军第八队百夫长修丹·伽欣达……”莫娜念道。 “不错,伽欣达这个姓以前我也注意过的,这个百夫长从前是老头子的心腹,原本可以飞黄腾达的他,在十六年前突然失踪了,我想和那个叫雅克的孩子是分不开关系的!”罗萨洛双手抱胸,仔细地分析道:“这些天,我突然听到缪撒根嘴边老是提到一个叫雅克的费伦多小杂种在西索迪亚圣殿闹事,惹地贵族魔法师很不高兴。开始我没有在意,在父亲出事的当晚,老头子突然醒来叫了一声‘雅克!’我突然意识到什么,于是,把父亲的东西翻出来查找了一遍,才发现那个女人原来还有一个孩子!” “那又怎么样,他是姓伽欣达的杂种,跟穆萨和卡兰希勒有什么关系!” “虽然他姓伽欣达,但是现在他却很有用,因为他身上藏着可怕的力量——缪撒根跟我说过,那小子是一个古怪的法师,穿着绿袍的巫师,是一个巫师!”罗萨洛好像看到明天的曙光一样,兴奋地说道:“整个科西嘉也不过几十来个的巫师!他们拥有绝对的力量,而那种力量就是我们想要的啊!他今天叫雅克·伽欣达,明天就可能叫雅克·卡兰希勒……” “你?你……打算把他……” “就用荣华富贵去吸引他,哈哈,我们许诺给他一切,但是,事成之后可以把一切推掉,就说这个男子是冒名顶替的,根本不是卡兰希勒家的人,而事实上,他确实不是……”罗萨洛呵呵一笑,“只要那个儿童不在了,那么你的儿子就是顺理成章的国王,没有人会对国王的母族追究责任的……” “可是他会干吗?你能保得齐他不知道自己母亲的丑事?”王妃虽然问着,但是语气里好像很赞同这件事情,因为她从这么一点小事里看到了希望。 “找一个人暗杀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找一个刺客暗杀国王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任何有点实力的人都不会接受那种请求,但是,要是天生对贵族和王朝仇恨的人,那就另当别论了——这个雅克·伽欣达,正是一个天生对现实仇恨的人!”罗萨洛笑着,他好像高深莫测,一边对meimei用虚幻的果实引诱着,一边给自己疯狂跳跃的心按上枷锁。 “为什么?”莫娜完全被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