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失忆的少女
如果抛开战争,拥有优越地理环境的斯丁诺实在是座美丽的城市。老街两旁的民居虽然样式各异,但屋顶全是单纯一片连绵绚丽的粉红。就象朝阳的颜色。这条街的背景似乎是特别的,大多数时候都不设巡逻队。 最先从坚硬冰冷的泥土中钻出来的是藏红花,一片一片散布道路两旁。这里的藏红花与它处相比显得格外鲜艳,颜色上很像紫丁香,不过感觉却比紫丁香纤细的花瓣更好看。 依稀记得大街上的树木两天前才刚吐出绿芽,转眼之间嫩叶便已挂满枝头。不过最美丽的还是门口那一株株水仙。那碧绿的叶间,射出一箭花茎,十几朵含苞待放的花蕊紧紧拼在一起象极了一把雪白的小伞。独独在顶端翘然绽放一朵小小的白花。雪白晶莹的花瓣拼成六棱的玉盘;花心托起一盏金色的酒杯,袅袅娜娜,亭亭玉立,十分可爱。 听说就在这小小水仙里还蕴藏着一段故事,不过这些乡里传奇当然不是齐娅拉这样的外来人所能知道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些漂亮的花骨朵叫什么名字,只是觉得很漂亮,看着心里挺舒服的,似乎她们拥有能净化心灵的魔力。 依着路人的热心指点,由所图谋的齐娅拉老远就瞅见“骑士荣耀”那独特的标志。 一片翠绿的小花园正中蜿蜒着一棵长着两枝主干的孪生白桦树。上午的太阳清楚的映衬出它那缀满饱满嫩芽的枝条。挂在最低矮树枝上雕刻精细的酒馆招牌沐浴在暖暖的阳光下,闪烁着金子般的光辉。酒吧是一间漂亮的纽卡兰式尖顶木屋。 “这大概就传说中的‘金字招牌’吧!难道真的镀了层金子吗?”他上下打量那块大招牌,摸着下巴品头论足。相对于那棵畸形怪状的白桦树,这块鲜明显眼的招牌似乎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这位客人,您对我们的招牌有什么意见吗?”一个仿佛般的悦耳声线突然从侧面传来,齐娅拉吓了一跳。倒不是因为对方的声音多迷人,更多是惊讶自己怎么会如此大意,竟然连有人接近身边都不知道,不过看来对方好象没什么恶意。 “哦,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这里的老板很大方。”齐娅拉随口应着,扭头望向声音来处。 一瞬间,齐娅拉仿佛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并不是人,而是一株美的绚目的水仙花。他不禁呆看着俏立于不远处拥有一头秀美迷人的金色长发的陌生美女那张能让天地失色的娇艳脸庞,心头一阵纳闷:“怎么搞的!斯丁诺不是座要塞吗?怎么接二连三的碰见美女!气氛明显不协调嘛!” 这美女无论是样貌美还是气质都让齐娅拉感觉怪怪的。很模糊,看不出她的年纪。感觉既有那种成熟幽雅的风韵,又隐含着少女的天真烂漫。 冷冷看着对面那个年轻军官望向自己呆傻的样子。珂琳只觉得心中一阵鄙夷。虽然作了那么多年老板娘,象这样的家伙每天也见不少。曾经还有个家伙因为太过专注的盯着她看结果意外的撞到那棵白桦树上。尽管如此,但她大部分时间里仍控制不住自己轻蔑对方的心情。不过当然不会把它表现出来。 “又是一个无聊透顶的家伙!”她为对面的人在心中下了定义。 一段悠扬的竖琴声透过那扇精美的镂空木门从酒吧深处传出,音符压的很低,如小溪奔湍,如细雨敲窗,如鸟声啁啾……神奇的跳跃在空中,仿佛能勾起人们那些深藏的回忆。 就象清晨的和风,歌声如梦幻般飘起…… 日将黄昏,晚风清凉。 静静的内卡河畔, 鲜花映照夕阳, 那景色旖ni非常。 忽然有个美丽的姑娘, 独靠在金雀的臂弯上, 她梳着金黄的秀发, 唱着轻柔的歌儿, 那声调如此妩媚悠扬, 叫人醉了也难忘。 驾着小船的水手, 一心只听她歌唱, 清澈的双眸在水中飘荡, 如此明媚,如此闪亮…… 低沉的嗓音充满磁性,歌声也非常动听,就象是那些在家乡传唱的古老情歌般引人怀念。突然很想认识这名歌手,齐娅拉举步向酒吧走去。 酒吧里的客人虽然不少,但仍有些空位。 齐娅拉随便找了一个靠近门的地方坐下。眼光转向那个正站柜台前旁若无人的尽心歌唱的年轻人。 他略微有些瘦,身材偏高,不过举手投足间显得很有风度;脸色红润而漂亮,双目炯炯有神,宽额高鼻,五官端正,深红色的头发略带卷曲,象是用火钳卷过似的,梳得整整齐齐的;圆润的下巴上细密的小胡子看来比头发更黝黑些。 他身佩剑鞘,却看不见剑在哪儿,当然也有可能只是装饰;正弹着竖琴的那双手显然保养的很好,五指修长,白暂细嫩宛如女子般;在腰带两旁很有特点的别着两副崭新的手套,一副鹿皮,一副绞丝。 侍者步伐轻巧的走过来,静静站在一旁,垂手待命。并没有冒昧出声打搅客人的兴致。那种谦恭得体的姿态很容易赢得即使是最苛刻的客人的好感。显出是个惯于同达官贵人打交道的人。 一曲终了。齐娅拉带头鼓掌。年轻歌手谦和的向四周致谢。举止优雅,连行礼的动作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我能请那名歌手喝一杯吗?”齐娅拉虚指前方低声问身旁的侍者。 “当然可以,大人。”侍者伏下身子恭敬的说,“不过您确定要这样做吗?” “哦?”齐娅拉略感奇怪,“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大人。没有任何问题。”侍者突然爽快的答应,“我这就为您叫来。” 看着侍者离开的背影,齐娅拉还在揣摩他不经意露出的那个捉摸不透的微笑:“难道真有什么问题吗?那位歌手看来很有修养啊。” 侍者趴在歌手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歌手那双神采奕奕的褐色眼睛很快向齐娅拉这边移动。齐娅拉向他点头致敬,歌手微笑了一下,径直朝齐娅拉这张桌子走来。 阳光投过屋顶的琉璃天窗撒在光洁如镜子般的深棕色桌面上,变幻着七彩光芒。 “请坐。”齐娅拉微笑着为面前的歌手拉开椅子,“想喝些什么?不用为我省钱。” 歌手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来。将竖琴放到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齐娅拉:“你这个动作实在不合时宜,好象只有一位绅士面对另一位女士才会用拉椅子这种礼节。” “噢?是吗?”齐娅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些麻烦的东西我可不大懂。” “呵呵……”歌手突然觉得眼前这家伙实在挺有趣的,“我叫索洛,索洛·施莱德。如你所见,是个吟游诗人,很高兴认识你。” 齐娅拉微笑着向歌手伸出右手:“我叫齐娅拉,齐娅拉·齐繆尔。认识你同样很高兴。” 歌手索洛伸了伸手却又缩回去。上下打量齐娅拉的手,面露难色。 “对不起。”他抬头往向齐娅拉,一脸歉意的解释。“我实在不习惯和别人握手。能允许我带上手套吗?” 齐娅拉不由一楞,脸色一僵,但随即就释然。每个人都有自己与生俱来的习惯,而且对方又不是故意如此,细想起来其实也没什么。 “没什么。你请便。”他很快报以释然的微笑。 “谢谢。” 索洛用力说出这个词,声调低沉,表情也显得格外严肃。 他从没有朋友,几乎没人受得了他这个习惯。即使有些人表面上看起来好象无所谓,其实心里还是非常在意。不过面前这位青年人似乎和他们不同,他是真的不在乎,索洛觉得自己看得出这一点。 套上那双做工精巧的白色绞丝手套,索洛终于握住齐娅拉的手。 大约一小时后…… 无论如何,此时的齐娅拉发觉自己终于明白了侍者离去时露出的那抹狡狭的笑容。 他唯有保持沉默,静观那位滔滔不绝的吟游者。吟游者持续着他的故事,看来暂时并没有打住的想法。 “……我将近有三天时间既没有吃也没有喝,忍受着难以忍受的折磨。有时候我的前额仿佛压着块块云翳,飘飘忽忽,遮蒙着我的眼睛……这是得了谵妄症的表现。” 他将高脚杯里鲜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夜晚来临,我倍感虚弱,时有昏眩之状,而每当昏眩之时,我就感谢上神,因为我相信我离死不远了……” “但你看起来似乎很健康。”齐娅拉小心选择着词汇。 “看起来?”吟游者用充满醉意的眼睛瞟了他一眼,“我告诉你,rou眼所能看见的一切都是虚幻的。都是那些该死的家伙们!” “但上帝对那些该死的家伙是要招来惩罚的!”他的情绪愈发激动起来,“上神是想在天庭审判前让人类先复仇的!” 讲完这句话,吟游者似乎已经精疲力竭,全身瘫软,精神颓丧,不由自主地趴倒在桌子上,嘴里仍不停的嘟嘟囔囔。只留下齐娅拉一个人一脸尴尬的坐在那里,面红耳赤地承受着周围顾客不时投来的满溢同情的目光。 “啊!让我死吧!让我死吧!”醉倒的吟游者依旧眯着眼皮语声喃喃道,“我的心事,虽然被爱情最后一道闪光映得金光灿烂,但总免不了凄凉。啊!与其蒙耻不如死掉……我的兄弟,我的朋友,我求您让我一死吧!”说着打了两个酒嗝。此后再无声息。 先前那名侍者是一个很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他很快注意到脸上表情的变化。 “没必要为此担心,先生。”他走过来说,“交给我们处理就行了。你连一根手指都用不着动。” 齐娅拉站起来,接过侍者手中的帐单。他一面从口袋里数出八枚银比索,一面说: “他经常这样吗?” “三天来一直如此,先生。您完全没有必要为此过意不去。” “哦……”齐娅拉把钱放在侍者另一只手顶着的托盘里。“那你是故意的喽!”他两眼死死盯住侍者的眼睛,仿佛想要彻底看透他的内心。 侍者愣了一下,“怎么会呢?”他狡黠的转动眼珠,“我只是遵照您的吩咐,先生。” 齐娅拉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这时,酒馆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了,一名看上去气色很好的传令官掀起那幅门帘。他很快朝齐娅拉行了个军礼:“您的紧急公函,阁下。”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又加上一句:“据说是由陛下亲自签发的,阁下。还有一位随行的特使,他指明一定要见到阁下您。” “我明白了。”齐娅拉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作出回应,他朝传令官点点头。 “那么我告退了。”对方再次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当传令官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后,齐娅拉将第九枚银比索弹入托盘,发出一串叮叮轻响。 “我提醒你,太过自命不凡的话,可是会吃苦头的。” 他在丢下这句话后转身走向出口,留下青白脸色的侍者目瞪口呆的站在那儿。 当齐娅拉即将走出酒馆的时侯,另一个人同时走了进来。一个陌生人,大约介于四十至四十五岁之间,黑溜溜的眼睛,目光犀利,脸色苍白,鼻子高高的,黝黑的胡子修剪得很整齐;穿着紫色紧身短上衣、紫色短裤,裤腿系着紫色细带子,浑身上下除了露出衬衣的袖衩之外,没有任何装饰;紧身短上衣和短裤虽然是新的,但全都皱巴巴,像在箱子底压久了的旅行服。这一切,齐娅拉是以最细心的观察者那种迅捷的目光观察到的。某种本能的感觉告诉他,这个人并不像外表那么简单。 “现在可不是找麻烦的时侯。”敛起笑容,他喃喃自语着和陌生人擦肩而过。 至于另一边, “啊!亲爱的柯琳小姐――请允许卑贱的我如此称呼你。我已经上chuang睡觉了,但种种思念都集中在你的身上,时而喜不自胜,时而又悲痛欲绝。期待着命运,可不知它是否会对我们垂青?或者我能够彻底地和你一起生活,或者根本做不到这一点,但我已决定四处飘泊,直到能够投入你的怀抱、完全可被称作你家庭中的一员、能由你将我的心灵送入精神世界为止。你应能明白我的意思,因为你了解我对你的忠实。你那天使般的俊俏,那世上最红的嘴唇,最白的牙齿,你只须微微一笑,连烈阳也要失色!啊!决没有另外一个人能够如此占据我这颗心灵……” 吟游者在翻了个身後又开始大声唠叨起来。酒客们哄堂大笑,那气势仿佛连屋顶都能掀起来。 “把这个家伙给我扔出去!”一把悦耳动听的羞怒声线在笑声中隐显。 “啊!那四叶的苜蓿,究竟开在哪里呢?如果发现那白色的花朵,如果能把她献到你的面前,我也会变得幸福……” 这是齐娅拉所能听到的吟游者最后的声音。而对此,他也只能叹口气而已。 缀姆大陆的中部,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大沙漠,被人们称作耶及。这片占据整个大陆近半数面积的沉寂荒凉的地区从东部塞文山脉发起,一直到西部的‘坎拉莫纳’,原住民习惯称之为‘天佑’的那块大草原上的边城要塞-蒙特勒。最值得一提的是亚罗珥河,这条发源于艾布洛伊山脉茫茫雪峰,东缀姆最长的大河让人难以置信的横穿整个耶及,最后由东缀姆最大、最繁华的海港-欧普纳的三角湾,注入一向以脾气脾气怪异著称的大布可海。 耸立的雪山,幽深的峡谷,湍急的河流,一望无际大片大片的盐碱地。寸草不生的荒漠仍是这一带复杂地域的最主要地貌特征。然而,从大布可海吹来的海风给宽敞的亚罗珥河两岸地区带来了相对温和的气候,给那些世代在此居住的沙漠民族们提供了一个得以避开沙石侵扰的安乐地。他们纷纷围绕着河岸为各自划出一块领地。用武力,或是一些其他的手段。当然绝大部分还是依靠武力,部落结亲以及联盟这类。这些沙漠里过活的人平时所能接触到的东西实在太单纯了,那些黄沙、秃鹰、蝎子之流可教不会他们什么心机计谋。 从艾布洛伊山脉向下看,可以看到一条蜿蜒的小路,伸入沙漠,消失在永远是暗黄色的天边。在这条小路上有车辙、有脚印,还有几只黑的发亮的蝎子在松软的沙地上钻来钻去。如果持续一段时间没有风沙,还能看见一堆一堆白色的物体,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走近了你才会发现,那是尸骨,人的、马的和牛的都有。 这条唯一的商道长达两千五百里,像这样的白骨处处可见。 即使是久居沙漠的民族们也不敢深入内地太远。除了偶尔出现的猎手和行色匆匆的商人队伍以外,这里绝无人烟。任何一个走进这片鸟不生蛋的土地的冒失鬼都会为能活着出去而酬谢神灵。 在这块土地上能称得上活物的,大概就只有那些像是和黄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土狼和秃鹰了,当然还有那些被商人们恨之入骨的的沙盗们。永恒于死寂的冥神在这片远离神恩眷顾的亚罗珥河的碱地平原上散布着恐惧和死亡,仿佛一切生命在这里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创世历一○三八年四月十四日,众神的死祭日,是一个听上去就透着不祥之气的日子。在这条小路上走来一个孤独的行路人。 这个人看上去大约二十来岁,早已覆满沙尘的暗红色大斗篷紧裹着的身子不算太瘦,但比起他的身高就稍嫌不足。罩在兜帽阴影里的面孔看起来很年轻,高挺的鼻梁和略带弧度的下巴构成面部十分坚毅的线条。一双奇特的眼睛,明亮的绿色非常少见,沁在阳光中就像两颗最纯净的祖母绿宝石;罩着一只镀金框的斯拉夫式小圆片眼镜,一边用金属链子挂在耳骨上,看上去颇有些学者气。一头不算短的的黑发用一条鲜艳的红绳扎成马尾状的辫子甩在脑后,就象那些沙漠民族世代相传的习俗。千百年来,这些世代生活在沙漠中的人们坚信人的头发和他的身体之间有种“交感的联系”。这东西一旦落入敌人的手中,对方的巫师就能通过某种巫术把它们毁灭,这种毁灭随即便会波及所有者的全身。 他的脸色是苍白而憔悴的,就像走过这条商路的每一个人;但神情却出奇是愉快的,看来沙漠老祖宗的对外来人的惩罚并未落到他身上。其实不论身边环境如何,对于能终于能够挣脱束缚的他来说,现在这种生活,已经相当满足的。 他抬眼望了望那些光秃秃的石头,又望了望伸向天边的沙漠,在西方渺茫的地平线,蓝天下出现了两个小斑点,两个小斑点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最后落到了离这儿不太远的高耸岩石上,拍拍羽毛杂乱的翅膀,阴鸷的俯视着什么。 秃鹰来了,死亡近在眼前。 “始终不安生啊!已经是三天来的第几次了呢?人性的贪欲如果无限膨胀起来实在不容忽视,对双方来说都是如此。”喃喃自语中,旅人不无嘲讽的露出一丝笑容。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踏在沙地上的力道也轻上许多。听说在某些沙盗团伙里有一类人,他们仅凭听觉就能辨识出沙漠中任何轻微动静。而此时他的想法也正象大多数人那样,当罪恶发生时,与其迎头相撞,到不如躲在一旁来的安稳。 不过可惜的是,无论在任何地方,无论在任何时刻,无情的命运总能让抱持这种态度妄想逃避它的人无所适从。恐怕那些正跪在战火焚毁的家园前哭泣的亚兰克老百姓们已经明白这一点了。 在那秃鹰盘旋的地方,地平线上烟尘陡起,向升腾起来的雾气,渐渐地遮住了天边的光亮,形成了一片铺天盖地的云。 如果是在草原上,你会毫不犹豫的判断,那是一片牛群、羊群或是马群;而这里是沙漠,它们会是什么?好像没别的选择的样子。 年轻的旅人暗叹了口气,为自己甩不掉的霉运再做一次哀悼。 滚滚而来的云团逐渐接近,尘土飞扬中依稀可见一辆马车和全副武装的战士,这些沙漠中的强盗们! 历历晴空,人马之声鼎沸,队伍最前面的是二十多人的骑马队伍,个个披甲带刃,这群身着浅黄色手工皮甲的凶汉瞬间就将孤身一人的旅者团团包围。他们胡渣杂乱的丑脸上都挂着狰狞的笑容,高扬着手中弯刀,叫嚣着听不懂的沙漠话,勒紧手中缰绳使得胯下马匹一个接一个的扬身提蹄,飞沙四溅。 “真让人受不了,这群缺乏教养的家伙。”闷闷不乐的旅者轻声嘟囔了一句,“好容易才得以脱身,如果就在这儿躺下的话,实在让人不能心甘……” 旅者虽不想生事,但如果连自己都性命堪忧的话,再不出手就实在说不过去。和这群沙盗讲道理的话,他自认口才还没到那个境界。 苦恼了短短一段时间,旅者终于作出决定…… “看来……得先下手为强了!” “统御四界的黑暗之王,依循着您碎片之缘,藉由您所拥之力量,赐与我更强的魔力吧!!” 他开始低吟起一段未曾出现在大陆任何一派魔法典籍上的奇异咒语。 “腐尸啊,骸骨啊,全都出来吧,从地面长出来的东西都腐烂坠落,回归永恒之大地!!” 他声音突然转高,犹如一道尖刺直破苍空。沙道上突然旋起一阵热风将他身上斗篷掀开,一只套着绣细纹黑丝手套的右手正按在胸前的项链上。那周围,正流泄出令人迷乱的黑色琉璃之光。 沙地下隐隐传来阵阵撼动,无端惊恐的马匹开始不顾骑士的呵斥cao控拼命的想要逃跑。一支干枯的手爪突然破开沙土,覆着破碎干皮的指骨瞬间牢牢抓住其中一匹马的前蹄。尖锐的指甲闪着森森寒光,马匹惊慌嘶叫着连着背上的骑士重重摔在地上。紧接着,一具具完整或是支离破碎的骨骸仿佛约好一般,从干涸的沙地下源源不断的爬上地面,它们或爬或走,磕磕碰碰的下巴和上下摩擦的关节咂咂作响,摇摇晃晃却仍让人心惊胆颤,这些早被风砂掩埋的逝去的生命终于又得到重见天日的机会,黑洞洞的眼窝像看得见人般毫不迟疑的向那些快吓傻的沙盗逼近,是召唤者刻意的安排,还是令他们的灵魂难以升天的对这些夺去他们生命的沙盗的怨恨?无论是骨骸还是沙盗,在这场景下,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逝去与即将逝去的生命的悲鸣,仿佛能听见那相互咬合纠缠的宿命的齿轮嘎嘎转动的声音。
当几个靠得最近的沙盗淹没在骨骸的洪流中,那些正撕扯他们的衣物和rou体的指骨上,左手已刻着不幸、右手正刻上悲惨。他们的身心以致灵魂都被这不幸与悲惨攫住,从那里传出了这些刀头舔血的人从未听过的凄厉惨叫。余下的人惊恐无措的面对这场面,这连神也要皱眉的景象,终于一声大叫,没命的四散向沙漠深处逃窜。 “即使现在逃开,如果毫无准备的话,等待你们的……在那里,仍然是埋葬在沙漠中的命运……算了,反正那样就不算死在我手上了。” 嘟囔着自欺欺人的话,旅者目送他们逃远的背影,松来了覆在胸前的手掌。环在周围的骨骸们随着这平常的动作哗一声全散成一片。在那上面,细细的锡金链子上缀着一块黑得发亮的菱形石片。 他右手很干脆地一挥,那些散落的骨架顿时化作一团风尘与随之而来的滚滚沙风融为一体,呼啸着飘向天际。 “能因此而得到超度,对你们这些无法升天的怨魂来说,应该是件好事吧?” 旅者低下头用毫无血色的冰冷嘴唇轻吻了一下那片黑石,露出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阴冷笑容,两排整齐的牙齿白得吓人。 “这样好像也不错嘛,就当作对我未经许可随便利用你们的回报好了。虽然连活物都算不上,但如果欠你们情的话,我一样会觉得不好意思……不管怎样,圣徒们,恶魔从地狱回来了!” 炙日已迫不及待将不久前那片森森鬼气驱散的一干二净,就连那几具碎尸也被不甘冷落的沙风掩饰妥当。在这块沙地上,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正在此时, “那个……请问……” 一个清脆玲珑的女声突然在青年旅者的身後响起。那声音很年轻,充满了和此时场景格格不入的阳光味道。不过听上去多少有些迟疑,并且饱含惊吓,声带还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沙盗,还是方才那恐怖的一幕? 旅者静默了一会儿,当他转过身的时候,在那张年轻的脸上已蒙上了一层阴影。他脸上的线条硬的就像使用雕刻刀雕出来的。 “有事吗?”就连说话的语调都是僵硬的。 至于相对的一方,那是一双孩童般纯洁的双眸,明亮而温柔。她头戴一顶黑色的皮帽,金子般闪亮的柔顺长发,失去血色而微颤的柔软双唇,不饰花边的褐色外套下苗条的身段,均显得优美而纤弱。心怀的恐惧让她的冰肌玉肤更显得晶莹洁白。她低着头,颤颤栗栗的拿眼角偷瞄着年轻的旅者。 旅者的突然转身显然吓了她一跳,“啊!没…没……没事!” 她的回答是那么惊慌失措,双眸噙满了晶莹的泪花,下撇的唇角一付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那就闪一边去,别碍着我!是我杀了那些盗贼,他们破碎的尸体就在那儿明摆着呢!我随时可以让你跟他们一样在这儿待上几百年,就象这块碎骨头!” 激动、生硬的怒吼在沙漠的热空气中震荡。那位可怜的小姐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可当他用长靴将脚下的一根腿骨踩个粉碎时,她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 在宽敞豪华的篷车正中央挂着一串火焰石项链,两段各缀着一块晶莹透亮的彩虹水晶。这个精巧的装置将整个车厢照得通亮,那光柔和又温暖。车上有几个宽大的垫子,还有张桌子。手工打磨的桌面显然经过层层加工,表面还涂上一层难得的彩漆,是件贵重的家具。这里弥漫着一股清淡的香味,闻起来让人挺愉快的,大略有安神和促进睡眠的功效。 年轻旅者轻手轻脚的将昏迷的少女放在这些垫子上,他已经开始为此头痛不止了。 “真是愚蠢!我干嘛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无聊的地方?!”他紧握拳头,愤愤不平的唠叨。丝毫没考虑到底是哪位大人把人家小姑娘吓成这样的。 虽然是这样说,但他始终还算是个负责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下,只是那份流淌在血管里的高傲自尊就足以使他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而若无其事的离开。 安置好小姑娘,他顺势坐在一旁休息。虽然没见多大动作,但细密的汗粒已经迫不及待的爬上额头。毕竟只是副临时替代的身体,却强要装下这个完整的灵魂,在没有适应之前,任何一个过分的动作都足以令他变得虚弱。 “黑暗力量果然能给人带来负面情绪。就如同利刃的两面,即使握着它的是我也不能例外……唉……在一个柔弱的小姑娘面前发这麽大脾气,如果被那个没道德的老哥知道了,还不得笑到下巴脱臼!”他玩弄着胸前的链缀胡思乱想。百无聊赖中,开始四下打量起来。 宽敞的车厢里还摆满了一摞摞书籍,不过现在都已经散成一片。这些书立刻吸引了旅者所有目光。虽然不算多,但无疑都是其中精华,更难得还有一些是他早已闻名却总缺一见的。在没得到物主的同意下,厚脸皮的家伙已经自顾自翻/弄起来。 “这本是贝尔丹的《诗集》,这本是卡肖尼的《罗穆吕斯》,这本是兰妮莉的《锡兰之歌》,还有伊菲特烈的《理性的批判》,左丹和艾芬的《论法的本质》,竟然连被法师塔列为禁书的毕达克斯修《魔力的本源-数的秩序》都有!啧啧—这里简直就是皇家图书馆!真没想到在沉睡了这麽一段悠长的时间后还能看着这些老朋友!”惊叹之下的旅者不由发出这样的感慨。出乎意料的收获让他惊喜不止,本来无聊的工作也马上变得兴趣盎然。如今这年头,书籍本身就已经是能和任何一种稀有金属相提并论的宝贝,更何况还都是些濒临绝版的,这怎能不叫他欣喜? 时间不知不觉在火焰石的光辉中流逝。夕阳灿烂的余辉逐渐隐去,满天的红霞也慢慢地暗淡下来。透过车窗望去,远处群山成了乌黑一片。 夜开始降临。 当少女恢复知觉时,烈日早已沉入沙漠的尽头,取而代之的是一轮寒月。沙漠的夜风冰冷刺骨,但篷车里仍然是暖融融的,这都多亏了火焰石的功劳。 “啊……!” 少女的声音惊醒了正沉迷书海中的旅者。 “你醒啦。哦!对了,已经是晚上了。如果没什么特别的需要的话,最好别掀帘子,夜晚的沙风可跟刀子一样,刺骨得紧。” 旅者头也没抬的说。他从眼镜下面斜眼打量着少女,顺便制止了她竟然想逃出马车的冲动。 “好啦,我为白天的事道歉,当时我的态度的确恶劣了点。” 旅者边说边放下手中的书,他好笑的看着正紧抓一只座垫抱在胸前,缩在离他远远的一个小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少女。 “喂,喂!我没那些可怕吧!好像躲瘟神似的逃这麽远,好歹也算是我救了你吧,你现在这样子可是会伤到我的自尊心的哦!这可不是对待恩人应有的态度。” “我……我……” 少女咬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勉强积攒起来的纤细勇气仍不足以帮她对抗心中对面前这个好像喜怒无常的恶男人的恐惧。 “他发火的样子就像是只怪兽!男人果然还是太可怕了!我还是不要请求他吧?”她心惊胆颤的想着,甚至开始担心起自己会不会被吃掉!听说沙漠中有些专门吃人的家伙,这个人难道就是其中之一?就像所有的恶性循环一样,她越是想,就越是害怕。 “我说你也太胆小了些!不就是看见些会动骨头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这在二百年前可是稀松平常的事……”忍无可忍的旅者终于决定开口教训她。 “骨……骨头?会动的?!三百年前?!”少女惊讶的睁大眼睛。 “难道你没看见?”旅者诧异的看着她,少女迷茫的眼神更加证明了他的猜测。 “算了,就当我没说,开玩笑而已,开玩笑。”他干脆挥挥手说。 “你为什么要怕成这副样子?我又不会吃了你!只不过是因为丢了钱包,所以心情不好,发发脾气而已。每个人都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别太在意嘛。难道说你没见过别人发脾气?” “你……真……真的不会……吃我?”少女天真又可怜的问话差点让他背过气去。 他额头青筋隐显,牙齿咬的格格作响:“你当我是什么东西!野兽或是什么丑陋的怪物吗?像我这么帅的男人……虽然曾经有过类似的嗜好,但现在我已经对人rou这东西没兴趣了!” “你……你……又开始磨……磨牙了!果然……果然还是……要吃……吃我!”少女害怕的蜷成一团,看来甚至还想把娇小的身子整个都缩进座垫后面去。 旅者感到自己好容易平抑下来的情绪又将面临决堤的危险,他的怒气积蓄到了极点,反而镇静下来。 “我的确还没有恢复吃人的恶嗜好,但并不介意从你开始!当然,如果你仍然坚持的话。”他的语调平静的近乎冷酷,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有限的忍耐力看来已再经不起折腾了。 …… “我……对……对不起!我……我……遇到……遇到陌生……陌生的男人……就会……就会害怕。” 过了好一阵儿,少女才断断续续的说出这句话。 “噗!咳咳咳……” 意想不到的惊人回答险些将正自顾自喝水的旅者呛晕过去。 “这可真是……真是……”旅者半张着嘴巴一颤一颤的,大概在考虑后面该接什么字才好。“特别!嗯,挺特别的习惯。哈—!” “好啦,”他突然从软垫上站起来,拍拍斗篷说。“既然你已经醒了,我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和我这么帅的男人共处一车,可是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哟!万一被别人撞见可就不太好了……我这也是为你着想……” “请……请等一下!” 焦急的看着一面说着毫无意义的道别话,一面摆出一付一往无前的架式就要跳下车厢的男人,少女不知从哪儿借来了胆量,竟然开口叫住这个只让她感到害怕的陌生人。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