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东郊狩猎
太子此刻柔情温婉,不再如刚才那样急躁,一心抚慰绿绮,舍不得她这样在怀中战栗发抖。 绿绮稍稍平静了一些,轻舒玉臂,松开太子,低头凝眉,仍然不肯看他。 太子心生怜惜,拿好言劝慰道,"这每rì里看不到你,便想你,看到了你,又舍不得你,怕你被人欺负,怕自己保护不了你,那rì在殿前验身,你可知道我这一颗心都在你的身上,我倒不为了自己,若为了自己,大不了拼这太子之位被废,还乐得做个逍遥王爷呢。你怎么办好,若是你被查出有失德之实,我保护你不了,必然要被酷刑加身,我那时心思就**了,该死的郎昆,背后必有人指使。" 绿绮轻轻抽泣,"我有什么好叫你紧张的,我当时心里拿定了主意的,便是打死我,也绝不连累到你的身上。你担心什么?" 太子道,"我担心你,我自己横竖也是丢了太子之位,不至于为了这个过失坏了xìng命,你呢,若是你被怎么样了,我要心疼死的。" 绿绮知道他是真心一片,内心很是感动,说道,"你却不知道女儿家的心事。" 太子又把她紧紧搂住,"怎样的心事,你告诉我,让我知道。" "多少的国仇家恨,生死恩怨,那都是男人间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理由,而对女子,却要简单的很多,任凭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只为了一个心爱的人,便全都装不下了。"绿绮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态度悠然,有一种淡淡的事不关己的从容。 "亡国之恨也好,杀父之仇也罢,在女子的眼中,都不如心上人的怀抱那样真实的温暖,有所为,有所不为。太子今rì对我之情,我会以生命来回报你,可是我也有不得以的为难处境,这内心煎熬反复,需要力量支撑我,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此刻紧紧地依靠在心上人的怀中,比什么都好,比什么都叫我感到满足和安全。" 绿绮紧紧地拿身体贴住太子的胸膛,似在躲藏又似逃避,不过此刻她说的应该是真心话。虽然她对待太子的态度,远没有太子对她那般的火热,她矜持而孤冷,对太子炙热的追求总是半推半就,大多数时候都给人一种若即若离,勉为其难的感觉。 也许这也正是特别吸引太子的致命诱惑,犯贱是男人的天xìng,越是冷若冰霜的女子,越是能挑动起男子征服的yù望。 而女子的心却永远追随身体的依赖,当她的身体交付给一个男子的那一刻起,她的情感已经开始倾斜,即便这男子与她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即便这男子是个十恶不赦之徒,她也无法把感情与**如此清晰的分离开,这样不知不觉的沦陷,从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开始,情感的变化已经向那占有了她身体的男子倾斜了,她的抽泣的泪水,她的莫名的害怕,她的紧紧的搂抱,都是真实的。 "你说的我听不懂。"太子被绿绮的话搞糊涂了,"你有什么为难的处境?为什么事情煎熬反复?你告诉我啊。" "我不想说的,你也不用问,我只知道我的心,心早就逃不开你了。"绿绮说道,"我却不知道你的心,怎么这样狠。" "我心狠?你从何说起呢?" "没什么,你的心不是绿绮一个人的,你是太子,心里要装太多的事情太多的人,绿绮只要一个小小的角落,放的下我这一片痴心好么?"说着又落下泪来,"我的心里早就放不下那么多事情那么多人了,我的心里,如今只能放的下这点儿女之情,别的,便是逼死了我,我能做的,也尽只这些了。" 太子并没有听懂绿绮在说些什么,他只是受情绪的影响,顺势紧紧地把绿绮搂住,心中也满是凄凉。"卿卿,不会有事的,都已经过去了么,我们会在一起的,事情会好起来的,我一定有办法保护你。" 两个人说的完全不是同一个事情,想的也不是同一个事情,各自被各自的想法感动着,搂抱在一起,久久不能分开。 该分开还是要分开的,绿绮记得今天来的目的,是要约会太子好叫他中萧贵妃的圈套,可是到了真见到这冤家,却又百般的开不了口了,她心中矛盾重重,无限挣扎,太子却全然不知,只知道她是为了自己不被连累而害怕,只知道拿一腔柔情去安抚,却不知道他,他越是柔情万种,绿绮越是痛苦为难,他索xìng真是个见sè忘义的禽兽小人,或许对绿绮来说,反而是种解脱。 绿绮不能违背自己的真心,但她在萧贵妃面前信誓旦旦的誓约也不能违背啊,她无限痛苦,却和谁都倾诉不了,如今都化作两行热泪,溶化在太子的胸膛之中了。 这个时候,太子只有宽慰的份,再想要求欢气氛上肯定不合适了。不过男人毕竟比女人要思想龌龊yín荡一些的,打是在打柔情牌,可是心里还是想,只是觉得这个氛围,也不合适提出。 看绿绮情绪渐渐平复,抽泣声也渐渐小了,太子问道,"那天殿上,那个验身嬷嬷是怎么回事,她对你什么特别的交待吗?" "没有,她一句话也没有对我说过,那天就是在偏殿的一个小房间里,叫我们几个一个一个进去验审,里面是三个嬷嬷一起验的,并没有作弊,我也觉得一定是暴露了,那些嬷嬷都是有经验的嬷嬷,如何会验错呢,我当时以为一定坏事了,没想到嬷嬷验完什么表情也没有,也没说话,然后听到上殿复旨,说验过都是完璧之身,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心里猜测,一定是你早早得到了消息,暗中这样安排的,怎么连你也不知道是谁从中周旋么?" 太子道,"我怎么知道呢,第一,我没想到那御史知道的那么多,居然直接就报出了是哪一宫的宫女,我都吓傻了。这个如果没有其他人有心通风报信,他不可能知道,我这里不可能有人泄露,你那里也不可能,所以这宫中必然有秘密监视我的人,非常可疑。" "第二,金殿验身,居然那嬷嬷如此大的胆子,当朝作弊,这是第二件可疑的事情,这不是为了维护你,是为了维护我。有人未雨绸缪,并且冒了这样大的风险维护我,而我却丝毫不知道是谁所为,那就不单纯是为了讨好我,卖我个人情了,这个维护我的势力也非常的可疑。" "所有这些事情,都非常可疑,而我们却只是别人棋盘上的两颗棋子,反而是我们自己居然对这些明枪暗箭一无所知,全无道理啊,我想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又没有地方去问,去商量。所以我今天借故把你约来我这里,一是我真心的想你,想和你单独相处,二也是与你这方面了解一些情况,看看你是否知道的比我多些。" 太子说着,目光逼视绿绮。 "你都不知道,我更是全然不知道的。"绿绮并不看他。"太子疑心我泄露了我们的情事么?" "我并不疑心你,你也没有理由这样做的。"太子只念头一闪,便放弃了对绿绮的怀疑,"只是我想会不会是你和你要好的小姐妹之间说过些什么,或者你有什么不注意的事情,落在有心人的眼里。你若觉得不是你那边泄露出去,那我就要好好查查我东宫这边了,或许我太不小心了,喜怒哀乐都露形于sè,被有心之人观察到后加以利用,也未可知。不过总的来说,害我的,保我的,都很神秘,而且,还都有非常的手段,不能叫人不担心啊。" 太子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和盘推给绿绮,他是没有人可以商量的苦。绿绮心事重重,并不接话,她心里捉摸着自己这两难的处境,萧贵妃要她在太后寿筵之中,约会太子并且引诱太子做失德之事,还要被当众捉jiān,让太子得个翻不了身的秽**HOU宫的罪名,她虽然答应了,可是心里着实不舍得太子,她也知道,若她稍微用些心思,一片痴情的太子爷,哪里能逃的出萧贵妃和自己联手布置的温柔陷阱呢。 "殿下不用烦心,一切都会顺利解决的。"绿绮安慰太子,同时可能也是说给矛盾复杂的自己听的,"该有水落石出的那天的,绿绮愿意为太子受任何罪,是我自讨的。只要你,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记得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女人,这样一段感情吧..." 太子听绿绮这样说,不免紧张,"你这是如何说的,吓唬我呢,我说了你不用担心的,我会把事情搞清楚,处理好的,我们也早晚会在一起,我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绿绮看他认真的样子,心里感到安慰,她微笑着用手轻抚太子的鬓角,道,"我信你的,你是太子,你总能得到天助,你说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我一生都是你的女人,我相信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好么?" 太子将手托起绿绮的脸颊,深情凝视着她,俊丽的脸庞,秀美的五官,柳眉分黛,清波婉转,这样仔细的认真端详却是第一次。太子看的痴呆了,忍不住亲吻她的额头。"此刻,什么江山社稷,什么朝野权柄,在这温柔乡里,都徒然变得无足轻重了。秦去汉兴,唐灭宋长,朝代更替,草木枯荣,与我何干呢?我只愿得一心人,共此白首莫相离。"太子又叹一声道,"我若此刻说的话口不应心,叫我立即就死了吧。为了卿卿,我真舍得这官戴黄袍不要,做一个农夫田舍郎,与你男耕女织,厮守到老,谁在乎这尔虞我诈的肮脏之地,一个个自作聪明费尽心机,琢磨来琢磨去,计较东计较西,rìrì里夜不安枕怕被人谋害,食不甘饴恐遭人算计。"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到底是图个什么呢?争争争,争的是虚名,贪贪贪,贪的是浮云。千秋功业,社稷宝鼎,得到了一切,又能如何?不过史官笔下三页字,酒肆坊间一段书。" 太子将绿绮紧搂怀中,"莫不如都抛开了去吧,我把这些都看的很淡,东宫之位,九五之器,是桎梏,是囹圄,是枷锁,我们逃跑了吧。我真想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我们两个人的世界,就足够了,你的眼中只有我,我的眼中只有你,让那些争名逐利,觊觎逡巡之辈,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吧。那些如金玉如琼浆如星辰如rì光的荣耀,我不在乎他,他就什么都不是了,一切都不重要,一切都没有我的绿绮重要。" 太子这样说,把绿绮搂的更紧,绿绮很疼,但是她舍不得挣扎。 此刻,她只想融化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真的有这样的世界么?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两个人紧紧的互相依偎,厮守终老,真的可以么? 她何尝不想这一切都是真的,何尝不想这一瞬就是所谓的永恒,何尝舍得在这样紧紧被拥抱之后,再感受松开后的寂寞,再忍受相思的煎熬。 孤单,寒冷,一个又一个长长的独守的夜晚,一缕又一缕思念在回忆中的缠绵... 她的心碎了,被这男子的怀抱,被这男子的痴情给揉碎了。 她要疯了,他也疯了,他们一起疯了。 她的眼泪划过面颊,她说不出来太子那样感人肺腑断人肝肠的海誓山盟来,她轻轻地吟诵起一首诗来,"君歌杨叛儿,妾劝新丰酒。何许最关人?乌啼白门柳。乌啼隐杨花,君醉留妾家。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 吟罢,泣不成声... 太子约了平山王一起东郊打猎,段氏兄弟陪同。
弯弓shè大雕,白羽没石棱,飞沙走尘,箭簇如虹,这些段慕章是不擅长的,反而是段慕臣双科举人出身,文武兼备,那平山王原是个带兵的王爷,骑shè也是游刃有余,他们两个各展风姿,有了表现的机会,驰骋猎围,淋漓酣畅。 太子也不甘示弱,加上平山和慕臣对他多少有些谦让,所获猎物也很充裕。只有慕楚和慕章,纯粹是陪驾的,一路就是骑马追随,叫个好,喝个彩,做几首应景诗陪衬着,五个翩翩少年,五骑绝尘美驹,个个神采飞扬,潇洒脱俗,落入图画中煞是好看。 太子有心事,狩猎只是个借口,没多时辰,便说兴尽了。 rì过中午,太子就在猎场中叫人摆了一桌酒宴,拿获得的猎物取了几样做些野味,几个兄弟一起围坐吃酒。 太子怕大家拘礼,先举杯道,"今rì便装骑shè狩猎,不似在宫中,你们四个又都不是外人,都是小王的堂表兄弟辈,我们今rì只按兄弟相待,不要拘泥于君臣之礼,无拘无束才能图个痛快。"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四人赶紧站起身来,陪了一杯。 太子笑道,"才说了不要拘礼。平山王年纪最长,我叫你一声大哥吧。你们三个,只有慕章比我年纪小,我是老四,慕章是老五。我们五兄弟今天全部按排行互相称呼,来,我先敬大哥一杯。"说着倒一杯酒,举杯敬平山王。 平山王赶紧谢称"岂敢居长。"又满饮一杯。 慕章见太子这样高兴,便也倒了酒,说道,"我也来敬四位哥哥一杯,按嫡庶亲缘分,四位哥哥都是主子辈,慕章是奴才,原本不该忝座同席,不过太子爷看的起老五,老五也不扫兴,请诸位哥哥吃我一杯敬酒。" 兄弟们你一杯我一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甚是亲热。酒至半酣,太子突然落下泪来,长叹一声,"唉,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这念的是王维的《少年行》,平山王心中一镇,《少年行》是王维的七绝组诗,共四首,分咏长安少年游侠高楼纵饮的豪情,报国从军的壮怀,勇猛杀敌的气概,最后功成名就,拜将封侯,太子是有心事啊。 太子吟的是第一首,这一首说少年侠客们高楼纵饮,游侠重意气,重然诺,而这种xìng格又总是和"饮酒"密不可分,所谓"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表现的是一群少年游侠们的友情和豪爽气概。 平山王也举杯吟道"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这第二首是写少年们怀着为国牺牲的豪情壮志,从军出征渔阳。他们蔑视困难,蔑视艰苦,也蔑视死亡,充满了豪侠气概和英雄主义jīng神,与平山王在穷途没路困顿之际被圣主启用,率亲兵进京勤王驻扎东西二营之间,有心要有所作为的心情正是贴切,因此他念来也觉得荡气回肠。 段慕臣见平山落座,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继续念道,"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shè杀五单于。" 这第三首诗写少年们既有勇气,又武艺高强,出入敌军如入无人之境。虽临大敌,不仅毫不畏惧,而且潇洒自如,扬威耀武。慕臣风姿昂藏,峥嵘渐露,念来豪气四shè,渐入佳境。慕楚见状,也不甘落后,吟颂起《少年行》的第四首,"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 他是唐国公世子,世袭罔替的爵位,这第四首诗正是说的战功显赫的少年英雄在战争中显露头角,最后立下赫赫战功!功成名就,拜将封侯! 众人念罢现成的名作,目光不觉落在慕章的身上,王维的《少年行》只有四首,那四首都非常贴切地被他们念完了,慕章略一思索,"那老五我不得不和着这情绪气势,自作一首,陪衬陪衬呵。" 慕章举杯在手,琢磨着心事,吟道,"将军绝踪疏冕裘,轻解越甲挂吴钩。笑指胡虏尽一扫,便归巫山伴神游"念罢一杯饮尽。 众人听他吟完,座中除了太子,全部皱眉。 "旦为朝云,暮为行雨。"这是宋玉《高唐赋》中的写楚襄王和巫山神女****的名句,所谓"**巫山枉断肠"。 各人刚才吟诵的都是豪气万丈的少年英雄侠骨之姿,而慕章这一首,却转了个一百八十度,说的意思,是荡平敌寇,涤清寰宇之后,这少年英雄竟然不爱江山爱美人,舍越甲挂吴钩,盾巫山觅神女去了。 诗做的没什么不好,只是众人觉得这诗境,稍稍有些消极了革命斗志,却不知道暗合了太子的心思。 太子不曾明说,只略笑了一笑,心中无限感慨,这微细的神情变化,被慕章看在眼里,知道说中了他的心思。 饮宴罢,众人都略有醉意了,太子道,"既然出来了,我也不想着急回去,慕章,前rì就说想去你家看看我皇姑姑和姑父去,今天一样是出来了,你欢迎我去么。" 慕章三兄弟赶紧跪倒,慕楚应道,"怎能不欢迎呢,只是匆忙间,怕家里准备不好接待太子的礼仪。" "呵呵,就是不要那么麻烦,我们偷偷的便服回家去,没有人知道才好呢。"太子又对平山王道,"你也一起去,以后我们五个,就如亲兄弟一般的,私底下不必拘泥礼仪。" 众人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