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孽海情根

    "什么女人？"荣根被搞的有些莫名其妙，错愕茫然地看着福根，"女人..."他自言自语地说着，拿视线移向一旁去看宝根。

    宝根也是被福根这突然的冲动之举给镇了一镇，一时没反应过来的，赶紧装作好像若有所悟的样子，点一点头，"啊！哦，女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应什么，又拿眼去看福根。

    福根双手将荣根松开，无力地摊跌在地上，埋着头脊背一耸一耸，好似在抽泣一般，也不接话继续往下说。其实是三元对荣根茫然的反应搞得有些出乎意料，这会儿也没想好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所以假意因为过于激动，说不出话来，索xìng等荣根开口。

    果然，荣根身向后靠，也似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女人啊，唉，真是麻烦，若这个世界没有女人，就不会如此麻烦了，少了许多争斗与烦恼，一切都变得简单干净！"

    三元肚子里一下搜肠刮肚地小念头转了几百遍，荣根所说的麻烦的女人，是指谁？宝根的老婆么？那个贤良淑德的女人显然不是个惹是生非之人。福根的金莲么？他两个是两相无猜、相互爱慕、情真意切、并无虚情啊，应该也不会是说她。那就只剩一个女人了，荣根未过门的媳妇，张木匠的女儿，那个被宝根亲手杀死被荣根放火烧尸的女子。只有这个女人，对荣根来说可能是麻烦。

    现在三元已经知道，福根与金莲是两情相悦的，宝根与妻子感情不睦，福根与张姓女子不仅没感情，甚至有仇恨，这三个男子互相之间还有一层微妙的说不出的关系，如果三元猜的没错的话，荣根与宝根之间，至少有一个人，对福根与金莲的感情不满意。三元刚才问错了一句话，当他提到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人的时候，荣根表情很茫然。

    如果荣根不满的对象是金莲，如果金莲是荣根与福根同时心爱的对象，那他应该不会有这样茫然迟疑的表现，应该立即就明白三元在问什么。至于宝根，这个时候的宝根其实是红云，因此他的态度可以忽略，现在三元在心中琢磨的，只是荣根的态度。

    但是荣根突然又说女人就是麻烦，他这个时候所说的麻烦，显然是自己的未婚妻子张家女儿了，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女人麻烦？杀她的人是宝根，荣根放火烧尸，没有流露出半点同情之sè，如果他对这个女人有一点点的感情，就做不出来这样狠毒之事。

    只见荣根抬头把视线转移向宝根，接着说道，"她不该跟着她爹偷偷到那个地方去，这不是你的错。你是逼不得已！"突然他又把眼垂下，"这件事情我们说好再不提的，福根，你发过誓。何况..."

    "好吧，那不是关于她！现在说的不是她，而是我！我也成了你们的麻烦了，对嘛？"福根将身仰起，好像又有了气力似的，恶狠狠说道，"你要除掉我，不是为了这个女人，而是因为我本身就是你的麻烦，对不对？"

    "你为什么这样说呢？"荣根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凄然，"我若说请你原谅的话，那是我虚伪，我要你相信你所见到的这些神迹，不过是出于一个很简单的原因，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不相信我的人，而你...又是我最在乎的人，你放不下，放不下太多的东西，我...我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如果今天不是宝根说破，你已经相信了，对吗？"

    "相信？"福根把眼眯缝起来，三元正在琢磨应该以怎样的态度表现给荣根看，现在的情形与三年前所发生的真实的情形并不一样，这一段记忆是三元和红云正在往荣根的头脑中灌输的被修改的记忆。"让我相信什么？"福根继续说道，声音好似在声讨，"让我相信你是因为在乎我，而我不能认同你的信念，所以才用这样的办法逼迫我就范？你想让我相信，你杀我，但并不是出于恨我？"

    荣根越发显得激动了，他拿手指向宝根，"宝根，你什么都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揭穿这一切，这些事情，桩桩件件，你都知道，你也同意。你竟然出言反咬我一口，我知道你的目的，你好卑鄙！"

    "啊？"宝根一把打开荣根正指着他的手指，冷冷地说道，"你知道我的目的？你倒是说说看，当着福根的面，好好说说，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还是在套荣根说，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荣根所说的卑鄙指的是什么。

    "这有说出来的必要吗？"荣根一脸委屈的样子，"我以为你会分大局和小局，是一个能够顾全大义的人，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你还想着插我一刀，我上当了。宝根，你是个不可信任的人，我与你的约定全部作废！"

    "你们有什么约定？"福根神sè认真起来，现在换他来追问，"有什么我不知道约定吗？你们两个，再我的背后算计的那些事情，究竟有多少？"

    荣根对待福根与宝根的态度明显是不同的啊，他又转过脸来看着福根，三元觉得，荣根看宝根的眼神显得很刚毅，隐隐还带有仇恨，可是看福根的时候，眼神却是哀婉的，甚至应该说流露出一种无奈的温存来。这眼神也太奇怪了，荣根不是正与宝根合谋要害福根么？为什么反而看上去对福根要比对宝根心软？宝根虽然与他曾经达成过某种协议，不过总觉得从荣根的态度上来看，宝根更像是他的敌人，而福根则像是一个他得不到却又深爱着的恨不起来的对象...

    三元想起荒宅照壁上的那副壁画来，那和合二仙隐喻的是这三人之间的关系。那一层没有直白地说出来的颠覆传说的暧昧，寒山和拾得放弃共同心爱的女子，出家为僧。开玩笑了，这也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他们重视两人之间的友谊，多过重视心爱女子的终身幸福吗？至少该留一个不出家，娶那个女子共同幸福地生活下去吧。这个传说，也太过荒谬了！

    有一层不曾被捅破的窗户纸，千百年来，就放在人们的面前，人们从来不愿意去捅破，但是心中都有疑念。在这个故事中，那个女子是个再轻微不过的配角，甚至都没有被任何书籍记载过名字。

    相传寒山、拾得两人亲如兄弟，共爱一女。临婚寒山得悉，即离家为僧，拾得亦舍女去寻觅寒山，相会后，两人俱为僧，立庙"寒山寺"。有一句著名的揭语，曾记录在《古尊宿语录》中。寒山问："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拾得答："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当时的台州太守闾丘胤，受到丰干和尚指引，慕名来访寒山、拾得二人，寺里大众正纳闷着，"何以一位大官却来礼拜这等疯狂的人？"这时，寒山、拾得突然喝道："丰干饶舌！弥陀不识，礼我为何？"两人挽臂笑傲，跨出寺门，走向寒岩，从此再也不曾出现在寺中。

    闾丘胤于是带着医药、衣物前往寒岩拜谒，只听到远处传来寒山的喝喊："贼！贼！"便缩身回岩缝中，又大喊："奉劝诸君，大家好好努力吧！"说完，岩缝自行封合，二人从此杳无踪迹。

    其实关于寒山与拾得那层不方便捅破的窗户纸，其实真的捅一捅破也就那么回事了，关于他们的故事，更多不像在说什么兄弟之情，而是在赞美分桃之谊、龙阳之好吧。在古代这可当是一件雅事来看，未必就如今人这样狭隘小气，所以寒山和拾得被尊崇为和合二仙，成为主掌姻缘之神受后人供奉。

    再说了，即便这窗户纸不能捅破，就自古那些描绘和合二仙的图画中，也从来没少过暧昧之风，这两人相伴相依的姿态也忒过亲热了。坊间流传一首《寒山僧踪》的古琴曲，那就更为jīng妙玄绝、鞭辟入里：

    "夜客访禅登峦峰，

    山间只一片雾朦胧，

    水月镜花，心念浮动，

    空不异sè，sè不异空，

    回眸处灵犀不过一点通，

    天地有醍醐在其中，

    寒山鸣钟，

    声声苦乐皆随风，君莫要逐云追梦，

    拾得落红，

    叶叶来去都从容，君何须寻觅僧踪。"

    这是一首著名的佛教音乐，古今好多大家都对这一名曲做过解析，不过也都是隔着一层窗户纸做的解析。我们如果拿点诚意出来，细细解读，恐怕非常不难搞懂，什么叫做"水月镜花，心念浮动"，为什么要提"回眸处灵犀不过一点通"，至于"寒山鸣钟"、"拾得落红"这样的句子，那就更...大家懂的，太形象，没法说得太细了...

    好吧，现在先解开和合二仙的迷题，再回过头来看小邱庄这段奇闻，那张家女儿不过就是寒山拾得故事中的新娘路人甲而已，那照壁所要暗示的线索，大着胆子说出来，就是荣根、宝根、福根，三个人之间，有寒山拾得那样的暧昧之情了，而且非常有可能，这情愫比当年的寒山拾得还要复杂，也许得把丰干和尚也要牵连进去！这位唐代高僧，曾写下过"寒山特相访，拾得常往来"这样的诗句。

    这话题不能再继续了，实在是太过离经叛道，要被人唾骂的。只当是小说里的胡说八道吧，继续来说这边小邱庄中的故事。三元这个时候已经知道福根、荣根、宝根，三个亲坊兄弟，互相之间有些暧昧的情愫，虽然尚不知道具体真相，但还是能够从荣根的眼神中看出一二。

    应该说比较不受三元怀疑的，是福根，他两度在福根的身体之中呆过，自然对福根的念虑有所了解，福根对金莲那是用情极深的，绝对不是个能兼顾龙阳雅好之人。荣根呢？他的态度非常可疑，他对自己的未婚妻子可以说是全无半点情义，居然放火烧尸眉头都不皱一下，看着那女子死去还觉得是种解脱。

    那么他又为什么要娶那女子呢，甚至是冒着那女子有既不检点的臭名，依然最终与家里妥协，愿意迎娶她过门，这其中必然有些隐情。荣根对福根的态度，会不会是由爱生恨的那种复杂情感？看他此刻眼神，三元觉得十分可疑，不如试他一试啊，若这个猜测没错的话，可以利用荣根对福根的感情，欺骗他相信福根愿意接受他，让他改变主意，不再加害福根，回到祭场去把身为活祭的福根营救出来。

    荣根对待宝根的态度呢？三元转头看了宝根一眼，算了，这个缓一缓再细想，现在最为重要的事情，是荣根肯去搭救自己，现在真实的祭场那里，活祭仪式正在继续，真正的宝根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丝毫都没有要搭救福根的意思，其他人也都不敢相信三元所言，不敢相信祭祀诅咒已经被破解，巫秃已经幻灭。

    荣根是三元与红云唯一可以寄托希望的人了，虽然他背叛扶风堂的真相已经于梦中暴露在了众人的面前，虽然大家也已经知道他是引耕裕堂子弟们破坏祭祀的罪魁，但是现在三元是得不到一个能够站在他的立场上，停止活祭惨剧的帮忙者，能不能让荣根动情，愿意出手搭救三年前遇害的福根就很关键了。如果他能够做到，那么与三年前的幻境中发生的情景相同的一幕也会在三年后的真实祭场中发生，三元也会被救下来，活祭惨案不会再次发生了。

    这些是三元与红云的盘算，虽然他们还没有看到地狱之火，还不知道那把火指的是什么，但是现在荣根这条线索却逐渐明晰起来，这是一条孽海情根，要解开这条纠结三人的情锁，三元真得下点功夫才是。

    荣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三元提出的问题了，呆呆地不说话，宝根却来加油添醋，"是啊，背着你，我们秘密约定了很多事情，只有你一个人懵懂不知，你全心全意只在你的金莲身上，眼中再也看不到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们了。你只管扮演你的情种，却不知道，有别的人，也如你那样一网情深地把所有情愫都寄托在你的身上。若要说真相，是你先辜负了人，你是活该！"

    三元听他口气，知道红云也已经明白这三人其中的奥妙了，在给自己当托呢。他就不再直接与荣根说话，折过脸来朝向宝根，故意说道，"我...我怎会不知道呢，难道你看不出来么，我和金莲...是为了逃避吗？我总是在你们面前说与金莲的事情，是因为我害怕，不敢陷进真的感情里，我拿男女之情来麻痹自己，骗自己，唉，没想到竟因为这样，让事情演变到今天的地步。"

    宝根冷冷地看着福根，"你说这样的话，骗谁？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福根悲戚戚答道，"我不怨你们，我怨我自己，明白不能够逃避的事情，终将是要面对的，只是我胆小怕事，长久以来不敢把自己的真心真情表露出来，所以才让兄弟们伤心，即便你们在背后对我做了那些事情，如今想一想，我也完全可以体谅的。是我刚才冲动，唉，说到底，这些都是孽，是我前世作下的孽。"他故意拿袖子擦拭眼泪，现在他背对着荣根，抽动肩膀，做出暗暗抽泣的姿态来，眼睛却看着宝根。

    这两个家伙，都是极度机灵狡诈之人，彼此都很清楚对方的想法，一唱一和，虽然好似是他们在交谈，所有说的话却都是说给身后的荣根听的，简直就是演戏的高手，面上都是悲悲戚戚的样子，心里不知道偷乐成啥样了。

    荣根却全然不知道面前两人并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了，他是真没有想到福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听这意思，难道福根对自己...荣根从后探过身来，伸手扶了一把福根的肩膀，他好像要说什么，又没说出口，转而轻轻地在福根肩上拍了两下，大概是安慰的意思，想让福根平静下来，不要再抽泣。

    三元心中想，或许是自己感情表达得还不够充分，不过很明显，荣根已经入局，再给他些刺激好了，让他尽快转变心意，敞开心扉放弃自我保护，要让荣根全盘接受三元与红云的为他重新根植的记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事情往荣根希望看到的方向发展，即便那情形并不真实，即便只要稍稍头脑清醒他就能发现的破绽，但是在情感刺激起到主导因素之后，所有人都会愿意去接受，去暗示自己相信对自己有利的结果！

    三元决定给荣根来个更大的鼓励，荣根的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三元突然转身，一把将他的手拉住，满眼的泪光盈盈啊！这双超级超级魅力四shè的眼睛，居然今天要用来骗男人，还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荣根一下呆住了，看着福根动情的样子，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福根顺势将荣根一把拉过来，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