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船工
清兰九岁进了段府当丫鬟,因为她机灵又细心,所以安排她照顾段家最小的三少爷段慕章,她比那些老妈子和小厮们照顾的都要周全。朝夕相处,久而久之,二人就有了感情。慕章懵懂间知道了些男女之事,经常拿清兰来调戏。 清兰虽然总是冷淡对他,但是心里却自有女孩子的心事。这次慕章因为太子的事情受牵连,放任外官,清兰随行伺候,已经等于是段阁老默认把她许给了慕章。在景阳县被慕章呈着无赖收纳梳拢,此时全心全意哪里还有自己,完全只有慕章的了。 这才五天的时间,真的可以算是新婚燕尔,一心还在甜蜜之中,突然间段慕章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搞的生离死别就要到来一样,她的心情如何能够平静。 清兰完全不明白慕章此时在想什么,但是他的态度不容争辩,她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他平静下来,怎样才能从这样一种绝望的情绪中走出来。她感到自己就好像是一个被关在门外的人,慕章的心思埋的太深了。 此时,慕章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心中暗暗做了一个决定,从现在开始,再不能入睡。 他一直在各个船舱间走来走去,这也许是最难受的时刻,危险就在身边,但是却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临。 清兰已经按照慕章的吩咐,穿上了他的衣服,收拾好了箱笼,慕章的官印文凭和一些相关的公文都装了起来。丁甲一直没有说话,毫无表情的跟随在慕章的身边。 此刻慕章站在甲板上,在一片黑漆漆的河面上,望着岸边的星星灯火。他一言不发,表情淡然,衣襟丝带在夜风中飘动,风偶然变大的时候,便会拍打身体,发出轻微的“啪啪”声。但是慕章对这一切都很漠然。 几缕头发被风吹的凌乱,慕章伸手撸了一把头发,揶进帽檐。转过身,正看到清兰从船舱中出来。 “这边能靠岸了么?”慕章问。 “问了船工了,这两边都是浅谈,靠不上岸,再过前面那个水道就是白杨镇,到白杨镇就可以靠岸了。”清兰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在闪烁,她依然试图从慕章的表情中寻求答案。 慕章明显已经稳定了情绪,不似先前在船舱中那样急躁,他把自己给掩藏起来了,他并不想让清兰看出他此刻的思虑。 慕章看着清兰妆扮成自己的样子,笑笑了,嘴角浮现出清兰熟悉的流氓笑纹。清兰喜欢看他坏笑,可是今天看了感觉心疼。 慕章心头划过一丝不安,他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四周一片安静,慕章又转过脸去望向河岸,清兰和丁甲就在他的身后,大家这样默默地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好一阵,沿岸人家的灯火开始密集了,慕章心中揣摩,应该快到大的集镇了吧。“前面就是白杨镇了么?” 他背着身问,身后没有人回答。船略略有些颠簸,慕章依然没有回头,又问了一句,“是不是快要靠岸了?” 依然没有人回答。他心中觉得不对,猛的转身。 身后空荡荡的,清兰和丁甲俱都不见,慕章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我睡着了? 船身开始加剧颠簸,水面的晃动让慕章有点站不住的感觉。他高声呼道,“丁甲,清兰……” 没有人应他,船舱里也是一片漆黑,这船上好像突然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的脚跟着甲板的晃动来回小错步地紧颠,努力平衡重心。这不可能啊,慕章心里十分的清楚,清兰没有听到他的呼喊情有可原,但是丁甲不会,丁甲从来都没有等他呼喊第二声才出现的习惯。 自己一定是睡着了。 慕章赶紧伸出右手,去拉左臂上的袖子,他想看看五道红杠是不是还在手臂之上。船身又一次剧烈的摇动,他只觉得那道道红杠在他眼前乱晃,来不及数清楚,身体就被颠转到船尾的围板上了。 船身的摇动越来越剧烈,慕章用腰臀依靠住围板,双腿向前抵地,再次试图去拉袖子。这次手才触摸到袖口,船身突然向前倾斜,他站不住,连续几个碎步,人已滑到舱门。 舱门一把被冲击力撞开,慕章赶紧张开双臂紧拉住门框。他感到身后有一股强大的吸力,正在把他往船舱里拖。 他要紧牙关,现在两只手分开撑住两边舱门的门框,袖子正在迎风招展。他扭头去看,但是看不清袖里的红杠。 身体被拽的越来越紧,船身好似已经垫斜成半直角,船头向下,船尾高跷。他的腿已经悬空掉落到船舱之中,只靠双手拽着门框僵持着,尚未被吸力拖进舱中。 一阵疾风,袖口被风刮卷起来,慕章赶紧扭头去看。手臂上的红杠正在暗光莹动。 不是五条,五条红杠头尾相连,变成了一条,一条滚圆缠绕在手臂上的通体血红的小蛇,慕章才看它一眼,袖子就在疾风中又拍打回来。 慕章心下惊呼,我睡着了,这是梦境。 来自舱内的吸力突然变强劲了,手抓不住了,慕章的身体一下失控,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心思一闪,一道金光划过,明心诀出现。 啪,慕章睁开眼,又是一身冷汗。 官船还在平稳的行进中,眼前还是岸上的点点星火。和刚才的画面无缝拼接在一起,这一梦好似是偷来的一样,在时间的间隙中只那么一瞬间发生。 慕章撩起袖子,看看手臂,五环恢复了平静,依然睡躺在手臂上,光泽暗淡并无异样。慕章松了一口气。 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丁甲和清兰,这二人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与刚才一样的凝固表情,正疑惑地注视着慕章。 慕章放轻松情绪,安慰性地勉强笑一笑,问道,“前面就是白杨镇的么?可以靠岸了么?” 清兰答应了一声,“一会儿我去问问船工。”又递上衣衫,“你还穿着内衣,不冷么?把这换上。” 慕章接过来一看,原来是清兰那件书童小厮妆扮的衣服。想起刚才与清兰的玩笑话,憾自一笑,“怎么让我穿这个?”
“我和丁甲上岸以后,你就没人保护了,穿这个,也许会比较好。”清兰伸手帮慕章把小厮的衣服换上,整理衣襟,每一熨帖处都特别的留心揶平。 慕章知道她此时内心非常的难受,忍不住,一把将她的手抓住。 清兰顺势倒在他的怀里,两人搂抱在一起。 “为什么?”清兰的脸上流淌下泪水,“跟我们一起走,不行吗?” 慕章摇摇头,手臂把清兰搂的更紧了,“不行,有我在的地方,就会有危险,离开我,你们遇到的危险会少的多,那些世俗的危险,其实,都是微不足道的。” 他又看一眼丁甲,“我说不明白,但是心里知道,这个感觉很强烈,你们必须走,我们三个分开,这是救你们,救我自己,唯一的方法。” 风是冷的,心是冷的,身体是冷的,丁甲的眼神是冷的,水面上的一切,此刻都是冷的。 慕章想要得到一个不睡着的办法,至少在丁甲和清兰离开官船之前,他一定不能再睡着了。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他把左手的袖子卷起来,捆扎到手臂上,裸露出五条血杠,现在他一手撑住围板上的栏杆,让手臂不能离开自己视线。 他决定保持这样的视线,直到官船白杨镇靠岸,直到清兰和丁甲安全的下船。然后,他就要进入梦界去,再次燃烧潜能,激发斗志,要与红云做殊死一搏。 逃是逃不掉的了,直面战斗,就是他最后的决定,不过在那之前,他先要保护心爱的人,远离危险。 丁甲依然站在他的身后,这给了他一些些的安慰。丁甲的表情依然冷酷,他的镇定是此刻清兰和慕章都不具备的。 船行的很平稳,安静,安静,无边的安静实在也不可不算是一种折磨,对未知的即将到来的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而言,片刻的安静极具增加了心头的恐怖气氛。 慕章有一个奇怪的想法,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总有这样的感觉,只要清兰和丁甲能够成功登岸,危险就会化解。 清兰走开了,她去找船工,这个时候,船上还有三个船工在工作。船尾下甲板的一个掌舵,和船左右舷各有一个撑船的。这船本是慕章家的私舫,虽然与他此次赴任的官职并不匹配,但是高干子弟总有些特殊的待遇,所以船也比普通的官船高出一层来。 虽然这只是初秋,但是夜晚已有凉意,慕章在甲板的二层,风自然更大一些。此时他已经全然顾不得舱外的寒风了。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进船舱里去,无论如何,他的视线都不愿意离开左手臂,哪怕只是一瞬! 大约没过半柱香的功夫,听到船板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慕章不用回头,也能认得这脚步是清兰的。她去叮嘱船工靠岸,莫不是回来了? 忽然又听到阵阵娇喘,清兰断断续续地莺声响起,“船工,船工,一个船工都不见了……这船上……好像……只有我们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