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段德清
到目前为止,慕章还是不太清楚断不清母子到底为什么找他,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 说了那么多关于断不清父亲生前的怪异情形,究竟和桌上此刻放在诸人面前的这一颗恐怖重瞳有着什么样的关联? 不过他还是耐心地继续听下去,心中充满惊恐与好奇。慕章隐隐约约中感到,这件事情,即将要联系到自己的身上了。 难道断得清的死,正是来自重瞳的诅咒? “父亲神志清醒过来的这一天,面具没有流血。”断不清突然抬头,拿眼光扫了一眼桌上放置重瞳的小盒,他的表情收敛,眼神呆滞,语气也从刚才的激荡转为平复。 “父亲居然清醒地认得家中的每一个人,他还叫了我的名字,把我叫进了书房。那是我最后一次听父亲对我说话,虽然父亲说的事情让我非常的困扰,可是我的内心却很高兴,觉得父亲的病情有了好转。” 他稍微停了一停,又看了一眼紧闭双目中的母亲,“但是我想错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吧。父亲最后和我谈完话以后,竟突然虚脱倒地,再没有醒来,不到入夜就仙去了……” 慕章终于忍不住,插言问道,“令尊临死那天,对你究竟说了什么?与这重瞳有关么?” 断不清,侧过脸来,凝重地看着慕章,“有关。”又看母亲,眼神貌似在询求继续说下去的许可。而此时老妇人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冷静地紧闭着双目。 断不清端起茶碗,用碗盖滤刮茶水,只是看着发呆,并没有喝茶的意图。 就这样僵持了一小会儿,听到老妇人冰冷冷的声音说道,“告诉他吧,没关系的。” 断不清抬起眼,眼神闪动了一下,复又黯然,继续说道,“这颗重瞳就是当日父亲临死时交给我的。” 说着,用指尖轻轻一挑,又将盒盖打开。慕章猛的再次看到那颗阴森恐怖的眼球,猝不及防的感到一阵恐惧,然后这次他所看到的眼球,与刚才他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已经有所不同了。 刚才分明灰暗无神筋rou粘连,此刻竟如同再次有了生命一般,密布血丝,润泽通透。两只上下并列的瞳孔内,深黑疏散的网纹状悬浮物正在一缕一缕的游动着。 慕章再看一眼老妇人,那老妇人的眼球此刻仍在振动,比刚才愈加强烈了。仿佛是在与这盒内的重瞳交流感应一般。 “父亲!”断不清失声叫道。 突然间,那老妇猛的扑抢上来,伸出枯柴般的手,一把将盖合上,以手压住。喉咙中发出咯咯的响声,她既没睁眼,也没说话,只是拿手死死地压住那盒盖,眉头略略微皱。 “娘……”断不清不自然地咕哝一声。“我说不下去了。” “怎么了?”慕章惊问,目光一直在这对举止怪异的母子身上来回搜寻,他猜测,二人必然是有事情要告诉自己,又反反复复纠纠结结的说不出口,或者说,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 慕章勉强一笑,“这当事越说叫我越摸不着头脑了,感觉玄幻的不行了。若是只有段县令一个在讲,我一定以为你在吓唬我玩呢。如今连老夫人都惊动出来陪座,应该不是虚妄之事。既然都说到这里了,就索性一吐为快嘛,何必遮遮掩掩,这可是要害我今晚不敢睡觉了呀。” 断不清依然拿逡巡的眼色去扫母亲,那老妇虽然眼睛一直紧闭着,却如同能够洞察一切似的,接话道,“不用看我,你继续说,三少爷不是你想的那样承担不起的,不至于被吓唬到。” 慕章心头又是冷冷一惊,这老妇果然不同寻常。 断不清狠狠心,继续说道,“父亲临死的时候告诉我,这就是这些年来寄生在他体内重瞳,是莫邪法师的灵力附着之神物。一开始,他觉得他有能力控制并驾御住,后来才发现自己的无力。反而是他自己,一直以来都在被控制和被驾驭。” “这重瞳必须有一个真正的主人,父亲只是寄生的载体,而我也是如此。这重瞳也曾经在我的身上寄生过,它是有生命的。父亲让我在他死后保管重瞳,直到遇到它真正的主人……” “难道……”慕章不敢接话下去。 正在这时,老妇突然睁开双眼,说了句“时间到了,来不及了。” 慕章与断不清都冷不防吃了一惊,看向那老妇,只见她面目痛苦扭曲,皱纹密布,脸色黑青,倏而变的无比狰狞,慕章顿觉刚才那股寒气腾的透胸袭来,眼前泛起一片红光,双眼刺痛无比,整个大脑急速缺氧虚空。 老妇抓住重瞳小盒的手,松开了桌面,转而向慕章伸来,那干柴般的手指如同鹰爪一般,一触及身体,顿时便让慕章觉得整个臂膀都被死死地抠住,爪子好像扎进rou中去的一般,全身也随之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视觉愈来愈模糊,被一片红光烧炙得灼热如撕裂般的疼痛,越是内心害怕,越是无力挣扎。慕章感到绝望般的无助,那老妇满是皱纹又惨白阴森的脸孔正在向他贴近。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嚣叫之音,发聩震脑,几乎扎穿耳膜。 “仨……”,频率之高,令人精神崩溃,慕章的意识逐渐变的模糊,双眼不受控制地合拢下去…… 慕章再次撑开眼皮,断断续续的画面还在眼前,而屋内的场景却让他产生了片刻的困惑。原来他竟身在自己的官船之上,这已是白天,透过帐幔,看到有人影在屋内走动,他抬起一手撩开薄纱,眼前只有清兰一人而已。 心情稍微平和了一些,回回神,原来竟又是一梦。 慕章坐起来,觉得背后还有丝丝凉意,用手一摸,居然是一背脊的冷汗。 “起来了?”清兰回过头,秀丽的脸上轻抹一层朝霞,妩媚微笑着。 “嗯,这是到哪里了我好像又做梦了。”慕章掀开被子,一边找鞋,一边随口问着。 “快到景阳镇了,你不是说到景阳想去看看菊花的么?要靠岸么?”
慕章脑子里轰了一下,迟疑困顿了一小会儿功夫,从床上站起来,走到窗前,推窗向外望去,“靠岸吧,接接地气。不过这时候景阳镇上的菊花还没有开,但有个故人,须去拜访。” 清兰疑惑地扭头看着他,“怎么会在这里有故人?事先也没听你说起过呀。” 慕章望着窗外的漫漫河道,并没有打算解释,闲散地说道,“就是这里了,通知船工靠岸吧。” 段慕章随身带着做书童打扮的清兰丫鬟,与丁甲丁乙二个侍卫一同靠岸离舟,上的岸来,就是景阳县的地界,街道整齐,市集繁荣,慕章每到一处都觉得如梦中似曾相识般的感觉。 清兰随意找了个路人打听,果然得知景阳地方的菊花都还没有开,心中暗暗觉得惊奇,何以慕章还未离舟时先已知道? 慕章也不搭话,只寻着熟悉的街道一路散走,走走便来到了广陵阁茶楼之前。慕章抬头看那店招飘展,笑道,“走,我们进去喝茶。” 于是四人挑帘而入。早有茶博士迎上,那伙计刚要开口,慕章已接了话说,“楼下,找个干净桌子,四个人,喝书茶。” 茶博士满面堆笑地将四人迎入,“好了哎,一楼书茶招呼客人四位干净桌子一张香茶四碗。”声音松脆响亮。 四人落座,自那铜嘴鹌鹑壶中洒了满满四大碗浓茶。慕章抬眼看那舞台之上,正是说书人老胡带着花姐在说《金瓶梅词话》,慕章心中觉得这场景十分的熟悉,便自顾一笑。 “这书说的并不好笑啊。”清兰面带嗔色,撅着嘴嘟囔道,“这老头子说的真是下流,好笑在哪里呢,我们走吧,听这样的东西,耳朵都被污染了。” 慕章抬手示意她坐下,微笑道,“你好好坐一会儿,马上就要上正剧的。” “这不是正剧么?”清兰一脸疑惑,拿起手中茶碗,放到嘴边浅尝一口。“呸,呸,呸,”皱着眉头,满嘴乱吐,“什么茶么,那么难喝,味道和刷锅水似的,这叫人怎么入口啊。” 慕章微笑着安抚,又对丁甲丁乙嘱咐道,“今天咱们是来看戏的,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们都不许出手帮忙,只需冷眼旁观。” 丁甲丁乙自然也不懂得他在说什么,对视一眼,点头应诺。他们倒不挑剔,坐着听书看表演,虽不十分投入,却也不像清兰那么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这台上一回书才讲完,观众尚在鼓掌起哄的当口,突然,听到有人大喝一声,“呀呸,无耻的贱人”,随即“啪”的一声闷响,接着七力哐啷一阵乱脆…… 一个黑大汉踢翻了一张桌子,指着台上说书的老胡乱骂,旁边一年轻书生不停劝抚…… 慕章认得,这黑猛壮汉正是八目山三湘会的头领龙浩,那书生正是与花姐相好的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