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尸王许慎
骷僵山的灰雾之深,远超人们想象,杨毅刚刚所停之地,仅仅只过了山脚而已。 云深之中,一处破败的乱庙,看着有些像遍布在川中各庄偏院地的义庄,专门用来停放已故却无人收拾的尸骨。 只是在骷僵山上,这却不是义庄,而是尸王许慎的修炼所在。 “这只尸泡过铁水,又练了三年零五个月,再有个月余,应该就可大功告成。” 一头白发,尸王许慎立在灰雾之中,手拿着一柄赤红的令牌,引着灰雾洗练面前停放的漆黑尸体。 待到黑尸随着赤牌舞动,可以自己吞吐灰雾之后,许慎才收功。“费去甚多材料,总算炼出了尸性,第二只铁头尸指日可成。” 在尸王许慎手中,原本就有一只自师门传下来的铁头老尸,现在又经过前后三代人的苦功,总算是在自己手里,又将要诞生一只铁头尸。 许慎正在欣喜之时,三尺尸钉仇鬼扛着棺材就闯进来,倒地便哭。 “师尊,花师妹死了!师妹没了!” 硕大一个棺材放在那里,尸王许慎自然是早就看见了,但他却无悲伤,只是淡淡的说道:“我许慎一生,除去已经死了的仆鬼,就只有你一个徒弟,哪来的什么师妹!既然寻了尸首回来,那就去埋在山上,这几日的尸气却是有些薄了。” “这是花师妹,以前师尊您最疼的小弟子呀!难道师尊你忘了吗?”扑在棺材上,仇鬼指着死去的花大姑,朝尸王许慎叫道。 砰! 一脚将仇鬼重重踢开,许慎抄起棺材,看也不看,就直接朝屋外扔去。 “不错,我是忘了,这辈子我就没收过姓花的徒弟,更没有什么心疼的小弟子。” 挨了师尊一脚,仇鬼知道师尊还在生花师妹的气,即便是花师妹已经死了,他的怒气却还未消除。 心中虽然清楚师尊强硬的性子,可仇鬼还是忍不住劝道:“当年花师妹叛出师门下山去,的确是他的不对,可是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些年,该过去了。况且花师妹虽然下山,却未忘了师尊,逢年过节都会到骷僵山来,在山脚遥遥叩拜师尊的。现在花师妹惨死人手,连个全尸都无,师尊就真这般狠心,连看都不看一眼吗!” 尸王许慎一脸寒霜,冷言道:“我人还未死,何用她逢年过节前来相拜!这般身死,也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说罢尸王许慎背手进去了院后,真无下山报仇的意思。 见师父说的如此决断,仇鬼不由得一阵丧气,师父既然连花师妹的尸首都扔了,和他提报仇的事情,肯定是不允。遂将尸首收拾妥当,安放在堂中,仇鬼再轻身下山,去找等候着的杨毅。 杨毅在山中等着,见了仇鬼回来,迎上去问道:“如何,尸王可欲下山?” 摇摇头,仇鬼说道:“当年花师妹叛出师门,时至今日师尊仍在生气,连这个徒弟都不忍,如何会下山去替师妹报仇。师尊虽然不去,但我却非去不可,那仇家姓名还劳烦你告知。” “不是晚辈有意刁难,而是那仇家太过厉害。只前辈一人前去,说出来便是害了前辈,所以晚辈还是不能说。”杨毅说的也是实情,以三尺尸钉仇鬼的能耐,和花长老只在伯仲间而已,对上刘亭长绝对也只是一剑的结果。 “看在你送师妹回来的份上,你不愿说我也不好用强。就此别过,恕不远送!走吧。” 仇鬼叹了口气,下了逐客令让杨毅下山,而他心中也已经想好,就算现在杨毅不肯说,等自己到了山下,总还能打听出来,便是武艺不济,也不能看着仇家好过! 就在仇鬼准备回山之时,杨毅却忽然从背后叫住他。 “前辈留步!” 仇鬼转过身来,皱着眉头问道:“你还有何事?” 杨毅微微一笑,说道:“前辈且莫丧气。虽然那个仇家厉害,前辈您不是对手,但是我曾经听花长老说起过贵山的一件凶物,名叫铁头尸,其威力不逊于先天。若是前辈能请得铁头尸下山,自然可报花长老之仇,晚辈也愿当引路之人。” 听过此言,仇鬼心中暗道,铁头尸是师门重宝,要请其下山,师尊定然不准,可是师妹的大仇不可不报。也罢,我先偷偷请铁头尸下山,报了大仇,再回山向师尊请罪! 仇鬼暗中打定主意,点头吩咐杨毅道:“你先去山下等着,待明日我请得铁头尸下山,自会去寻你。” 送走了杨毅,仇鬼回山寻了个避风避雨的地方,给师妹修了座简陋的坟,将师妹暂时的葬在里面。等到杀了仇家之后,再行回山修一座大的。 仇鬼将一切忙好之后天色已暗,便去给师尊备好晚饭送去,待到夜间师尊在前堂炼新尸的时候,他瞧瞧的去了后院。 后院之内铺着青石板,有一条坡道通往山腹之中,提着灯笼,仇鬼便潜了下去。 尸者,地藏。 铁头尸虽然已经成了妖,不再是寻常尸体,可也逃脱不了这道理,数百年,乃至千年来,一直是被深藏在山腹之中的。 仇鬼启开密道铁闸,在蓬起的一阵赤红铁锈之中,口念引尸诀,将铁头尸给带了出来。 与其它的尸体不同,铁头尸身上布满鱼鳞,其鳞片皆为红色,全是旧年的铁,水火不入,即便是能斩金切玉的宝刀,也伤不得它分毫。当年京师枪王江少阳上山斗尸王许慎,若是许慎不讲信义,暗中遣铁头尸来杀,只怕败的就是京师枪王了。 仇鬼偷了铁头尸在手,翻上了后院,却听到师尊冷冷的问道:“今日非满月,你引铁头尸出来做什么?” 心中一个激灵,仇鬼明白自己偷尸的打算,师尊早就猜到了,正在这等着自己。 仇鬼躬身跪下,说道:“徒弟不敢说谎诓骗师尊,我这是要带铁头尸下山,去给师妹报仇!” “这么说,你也要走了?”尸王许慎又问道。 跪在地上,仇鬼点点头,老实答道:“师尊不认徒弟,弟子却不能不认师妹,斗胆想私带铁头尸下山,等杀了仇家,报了大仇,再回山听候师尊发落。” 伸手将仇鬼给提了起来,尸王许慎的眼中只有稍许的愤怒,更多的却是无奈,“你可知道,你此次下山,九成九都没命回来的。” “徒弟知道。师尊在师妹离山之时,就曾经说过,本门以尸练功,有悖伦常,除非是在骷僵山这个尸气密布的所在,不然都有极大的祸事。这话徒弟本是不信,可今日见师妹惨死他人之手,已经信了七成。不过还请师尊方向,即便是弟子身首异处,也定然会托人将铁头尸送回山来的。” 尸王许慎听后怒火升腾,一把将仇鬼掷在青石板上,斥道:“孽徒,你以为为师只念着铁头尸吗!只此你这一句,为师就可将你练做活尸!” 俯首跪地,仇鬼告罪道:“弟子胡言,实在该死。望师父念在师徒情分上,暂饶了弟子,待弟子替师妹报完仇,在回山领死!” “死,死,死!我许慎的徒弟怎么如此没出息,张口闭口都是死字!”怒骂一声,许慎的怒气渐消,唤仇鬼起身后,又问道:“你是十二岁进山,如今跟在为师什么有多少年了?” 不知师尊所谓何意,但仇鬼还是老实答道:“徒弟今年七十三,得蒙师尊教诲,已经有六十一年,实在是今生大幸。” 尸王一门所练功法十分邪门,仇鬼虽然已是花甲之年,可看上去却还和孩童一般,即便是尸王许慎本人,也是鹤发童颜,面目上一点也瞧不出其年纪来。 “一转眼的时间,原来已经有六十一年了,天下多数的人,恐怕都活不了如此长久,你我师徒缘分不浅呀。这些年来,师父的本事都已经系数交给你了,将血尸令交到你手里,我也可以放心。” 取出赤红的血尸令,尸王一脸郑重的将其递了过去。 仇鬼诚惶诚恐的接过血尸令,高托过头顶,惊道:“师尊你这是作何?师尊在上,徒儿万万不敢接令,还请师尊收回。” 尸王许慎既然将血尸令传给了仇鬼,就不会收回,他伸手一拿铁头尸,人尸同飞腾而起,越过院墙而去。 “堂中铁尸几近功成,你要好生照看,有铁头尸在,你定能护着此山,传下薪火!为师此去,十死无生!你不必下山来寻,阿花的尸首,也别埋于浮土了,归了师门藏石洞吧,就放在为师帮自己备下的那个。” 师尊的诀别之言在院中回荡,久久不息。 乘风大舰由江出海,绕道北上,已经近了万山山麓靠海之地。 甲板之上,多有众人说话,因为靠山亭的大伙都在,倒也不少了闲话的来头。而正中空出了好大一处,是给刘亭长教授秦临和狗子二人武艺的。 一枪推来,柄上带着的烈风呼呼,将四周看热闹的汉子们硬是逼退了半步,秦临这才收枪站立。 “不错,这大战枪的招式你已经全部学得。其中的巧妙,看你刚刚那招借马势的威力,想必你也已经领悟到手。”对于短短几日,就能将大战枪的招式学完,并且理解了其中奥妙的秦临,刘亭长并不吝啬赞美之言。 顿了顿,刘亭长详细的说道:“大战枪的要诀有二,一是猛,二是借。二者之中主要的便是借,人在马上就借马势,人在船上便接船力。江少阳成就先天,他便能借天威,实力顿时又上了一层。关于借这一点,你已经做的很好,以百斤之力,打出千斤的力道,虽还不是借力的极致,但对你这个初学者而言,已经足矣。可是我要告诫你的,却还是这个借字。猛和借,以借为主,大战枪能有多少威力,全看借的如何,但却要以猛为本。千万不要拘束在借上,而忘了猛,不然天赋再高,日后的成就也很有限。” 这话在别人听来,可能有些玄乎,但在秦临听来,却很好理解。猛和借的关系,就好比秦临以前的知识和学习,想要知识就要学习,可是一味的学习,换来的却未必是知识。
说了这些,刘亭长却忽然想起来小临子并非是一般人,他是在娘胎里就看过《气典》,锁住了一口先天之气的。 “呃,这些话倒不用急着对你说,等你打磨好了身体,自然而然的就成了先天,用不着什么领悟。不过还得给你敲打一下,你小子胆子生的肥,别以为现在顶着先天的名头,就能到处横行了,万一真遇见一个像我这般不怵先天境界的找你挑战,看你如何应付。你现在的武艺,顶多也就和练了一二十年内功的武人相近。” 秦临听了刘叔的话,觉得也不是全无可能,既然能出一个剑大师,就未必没有什么刀大师,棍大师的,自己看来还得藏着点才好。 “没事,要真有人想挑战我老弟,让他学当年的京师枪王,也虚晃一招便是。咦,刘叔,当年那江少阳,不会真是个假先天,才没敢对你出手的吧?”秦如玉站在旁边,忽然天马行空的问道。 而刘亭长居然还真的回忆一下,才答道:“应该不是,我那时的剑气虽还未大成,可对方是不是真的先天,仍旧可以看出来的。况且你俩是下凡而来,本是天上的仙人,才能在大训之下弄出云音宝相,冒充先天的,江少阳十八岁得成先天时,大训还在地下埋着,他的云音宝相大约是真的。” 由于狗子得的老虎的灵力,又是金筋铁骨,所以学大战枪无疑是种浪费,刘亭长便让梅子去教他披挂手。可是这些日子下来,秦临都已经将大战学全了,狗子居然连披挂手的前十招都未学好,常常是学了后面忘了前面,时不时都要从头教起。 嘟噜着小嘴,梅子极其失望的摇摇头,“狗子哥,看来你真不合适学披挂手。这套武功十分注重招式,一招连着一招,变化甚多,与你的性子不合,只能是事倍功半。” 越学越糟糕,越学越难,狗子自己也是十分的苦恼,“梅子姨,我也知道我笨,可是学大战枪,我不会借势。学披挂手,我连招式都学不全,难道我真的不适合练武?” “这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可能和各自的性子有关。那时我学披挂手,师父一说我就会了,也没觉得多难,可是前几日和如玉jiejie学明玉拳,却死活把握不住那份拳意,打出来也不像。所以狗子哥你也不是笨,只是没找到合适你的武功而已。不如你去去我师父,看他那有什么适合你的拳脚功夫。” 实在是想不出该如何帮狗子,梅子便要求助于师父。 这些天来,刘亭长其实也一直在留心,早知道了此事,只等狗子自己说起而已。 “每个人学武好坏,除了天赋差别,更重要的就是自己的性子问题。一套刚猛的武功,你给一个斤斤计较,凡事都是力求损人利己之辈去学,他定然舍不得拼命,一旦开始惜命,就算是他招式再怎么熟练,也都刚猛不起来。而同样的道理,一套需要料敌先机,后发先至的武功给了一个莽撞人,同样也学不会。狗子你是我侄孙,天下间谁敢说我刘姓之人不是学武的材料,只是没选对武功而已。其实这有一位好的师父,就看你愿不愿意学了。” 刘亭长所言的师父,不言而喻自然是指秦如玉,她自古籍中得来的明玉拳,刚猛无比,招式无所顾及,真合适狗子这个憨厚还敢拼命的性子。可是因为在湖阳城时,秦如玉曾一招推趴下了狗子,所以他十分不愿去求秦如玉,更不用说拜她为师了。 不过现在叔爷已经发话,天下间合适他的武功,就在秦如玉手上,狗子也只好硬着头皮慢吞吞的走到其面前,十分小声的叫道:“师父。” 声音虽小,几近心语,可秦如玉还是听见了,顿时哈哈大笑,拍着狗子肩膀,得意洋洋的答应道:“哎!这声师父叫的可真好听。你拜入我门下,辈分上也没吃亏,原本你就得叫我一声姨的,现在白捡一师父,没事偷着乐去吧。虽然刚才你叫得我蛮开心的,可我这的规矩还得和你说说。既然从现在开始,我传你武艺,又是你长辈,说是你半个父母不为过吧,那以后我让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我要喝水,你就的沏茶;我要烤火,你就得上山砍柴;我要想抽人打耳光子,你就得帮师父我按住那人,让我抽结实了,抽痛快了才行。” 虽然师父的确能算是半个父母,可是话从秦如玉嘴里说出来,让狗子怎么听便怎么不舒服,嘟噜道:“那你想放火了,我还得备着火油呀。” 厚颜无耻的秦如玉,极其不要脸的点点头,笑道:“必要的时候,可以这么做。” “剑大师,夫人让我来传话,下午船便能靠岸了,还请大家做好准备。” 正在秦如玉和狗子笑闹的时候,小翠跑来传话,船已经近了湖阳郡最北面的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