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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九章 波伏

    雄巴腊,机械的举起战剑,象千万次重复过的动作一样,斩向对方的胸颈,然后发现战剑只能嵌在对方让开要害的肩甲上,连日的不休战斗,让他们已经身心俱疲,以至于连接着战剑落下的力气劈开对方都不行。牛文~网看

    但是他的对手也好不到那里去,这是一个上年纪的唐军老兵,一身的铁叶连同皮纸的里子,都被砍的稀烂,他也已经疲惫的没有多少力气躲开这一剑,只能用肩膀挡住这要命的一斩,然后反手用护手捣在肋下。

    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带着一股血水甩开战剑。然后战剑和横刀在喘息的声音中,再次交击在一起。到了这一刻,似乎死亡都变的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雄巴腊是出身纯正的悉补野人勇士,虽然没有阿里曲地的凶名远播,也比不上登比绒布的威名赫赫,但出身四柱十锐之一的黑枪氏族别支的他,也有自己的武勇和荣耀,作为吐蕃的核心民族,悉补野男人的一生,是为了战斗而存在的,能够直面敌人而带着满身的伤痕倒下,是一种莫大的荣幸和尊尚,缠绵于病榻,或是带着一身伤痛和病症终老于床第,是最不愿意面对的选择。

    但是此刻战死,变成一种无奈的奢望。从高地道低地,再从低地到高地,他见证和参与了决定两国命运的大多数次战役,而幸运的活下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疲惫和空虚。有时候甚至觉得,就这么倒下去,未尝不是一种莫大的解脱。

    站在他身后的追随者已经不知道换过了多少岔,从熟悉的家将和庸户,变成了这些嘴上绒毛还未褪尽的少年人,其中很多事来着庸奴的家庭,从来没有经历过战斗的下种人。

    于是他的职责变成了督战,用语言和行动上的恐吓和驱策,将那些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子侄辈驱赶上战场,甚至在需要的时候,亲手砍下一些头颅,来确保这些先前与合格勇士无缘的人,不至于变成战线上最先崩溃的缺口,但现在,连这些站在他身后的追随者,也寥寥无几了。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他已经被重伤的敌人抱住,对方揽着肩膀,吐着咕噜的血沫,居然在对他笑,笑的星星点点的血水喷溅在他面上,然后空气中传来西索的声响,唐人的连弩像是暴雨一样覆盖了他视野,他只来的及抓住一面手排,转过半边身体,耳边就想起那些年轻士兵的惨嚎声。

    冈仁波切地母,终于可以回归你的怀抱了,他默念着祖地守护神的名号,在失去知觉的黑暗中放松了身体,甚至连箭矢穿透身体,也不是那么疼痛

    裆,一只流矢在我面前的盾牌上弹开,这不是第一只,也不会是最后一只,

    自从长安惊变的那一夜后,我还没这么近距离的与死亡什么接近,不过多年的军旅生涯,也养成了另一个特质,麻木的处变不惊或者叫做没心没肺。

    我难得饶有兴趣的捡起来,看了眼呸了声,居然是石簇打磨的箭头,连回收利用都不可能了,吐蕃人何时窘迫到这个程度了,金属武器不够用,开始玩石器时代的家伙了。

    我看了眼伤痕累累,似乎血流的越多越兴奋,直咧着嘴笑的程十力。

    还能冲几次么

    多少次都好说

    不远处,再次逼近我本阵的吐蕃士兵,与本阵的护旗驻队,几乎是隔着十几步的城壕,抵近对射着,轻短的投矛和无尾的连弩短矢交错编织在一起,不停在人群中溅起血花,收割着生命。

    星宿川上,吐蕃人的援军在他们崩溃前,再次赶到,唐人也似乎到了极限,当天夜里开始出现逃兵。这是唐军进入吐蕃后第一次出现了成建制的逃兵,虽然很快被驻队巡营的虞候将曲端,带着亲兵追杀抓回来处刑。

    又不是保家卫国,值得兄弟们披肝沥胆坚持下去么

    有些癫狂的逃兵,在被斩首前的话还历历在耳,

    另外一些精神状态出现问题的矛头已经出现了,比如有士兵突然大发癫狂砍死协运的青海藩部青壮。

    虞候军呢

    正在填补左翼的空缺

    龙牙队呢,

    龙牙队正在曲都虞候那里督阵

    骊人营正在花石峡保护后军的辎重羌马营和横山军一起阻击白兰山方向的来敌

    山林队

    山林队正在与吐蕃人渗入的游骑纠缠

    捉生队,正在突击吐蕃援军的本阵

    打到这一步,十数万人马在星宿川上铺展开来,又交错在一起,不时大队小股的士兵相互渗透到中军附近,然后遭遇厮杀,象飞蛾扑火一样,让我的中军大旗附近,时不时很有些惊险的味道。

    我们还有一只预备队,安西兵马使李元忠的三千山地健儿,其中至少有一大半还能够战斗。从花石峡赶过来只要一个时辰时间,但我觉的显然还没有到那么一步。

    娘的,又来了

    程十力咆哮的大嗓门,在名器大嚼铁掀起的血rou横飞人形旋风中再次响起。

    另一个方向传来惨叫声,一群看起来慌不择路的义勇,纷纷栽倒在在中军外围,然后被学兵队纷纷用长槊刺穿,我冷笑了起来,这场战争吐蕃人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居然玩起声东击西奇兵斩首,可我的中军又是那么好渗透的么。

    在这些吐蕃勇士纷纷栽倒的地方,是一层层刺网铁丝,这种东西和后时代铁丝网什么的相去甚远,是锻打的熟铁抽出来的扁丝,强度什么的也强差人意,用来拦截阻滞人体那是足够了,扭结的尖茬或许刺不透甲衣,但却可以手脚等缺少防护的地方挂住。

    可惜最近取得工艺和产量上的突破,还要兼顾铺设实验线路的需要,目前送到青海的也只有这一批,数量太少,只能搭配壕沟和竹签,勉强布下一个较小的战地防线

    集结起来的苏毗人部众中,仍然有人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黄牛部的首领之子,农邦罗正拦在马前,几乎是哀号着的劝阻自己的父亲

    阿父,为什么是我们,

    他从小就是论陵钦的玩伴和密友,也是可以托付后背的同袍,家族的背离对他来说,几乎是晴天霹雳。

    难道您不明白,一而再再二三的背叛者,是永远难以得到宽恕和信任的

    我当然知道

    黄牛部世袭首领,现任农氏族长农以巴,冷着脸看着这个儿子道,

    所以我们只要等待,等待吐蕃人和唐人最后的时候

    可是

    农邦罗还想辩说什么,却被打断。

    只要苏毗人能取得胜利,你觉得劳师远来的唐人,或是精疲力竭的吐蕃人,还有追究,或者说制裁我们的力量么

    或许重新屹立在这片土地上的苏毗人,才是那个被两边都需要和仰仗,为自己谋求到更多的而不是屈身某一方的附庸。

    说到这里,农以巴心中却在叹息和失望。

    从关系和血缘上说,农氏算是论陵钦的舅家之族,也是苏毗诸臣之中最古老的家世之一,但是与被征服后全面倒向吐蕃,努力实现吐蕃化,甚至皈依了苯教,并与吐蕃王室及诸大臣时代联姻,并因此获得巨大回报的蔡邦家不同,农氏属于坚持传统的保守派,在历次反抗吐蕃暴的动乱中,都有它的身影,但是代价也是惨重的,一次次的镇压和杀戮。

    农以巴的父亲甚至秘密保护和抚养了,被王室鸠杀的吐蕃名将悉诺罗和苏毗小女王的遗腹子没陵赞,并在成年后将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他,没陵赞率部投唐失败,数千人被屠杀,黄牛部也受到牵连,而被削减了土地和领民,但农氏依旧还是八牦牛部中举足轻重的大族。

    而农邦罗曾经是他最自豪的孩子,拥有勇敢热忱忠贞诸多特质,原本是为农氏的将来培养一个亲密关系,但现在看来,这个孩子受到的影响实在太深了,深到已经忘记了农氏的根本所在。

    既然令人畏惧的吐蕃已经是前所未有的虚弱,农氏为苏毗王系流的血液也已经足够多了,现在要为自己寻找一个将来。而领部大臣的蔡邦家覆灭,只是给了他一个统一内部声音的契机。

    父亲

    农邦罗不由心急的大叫起来,特别是在低地见过吐蕃与唐人数十万人马交锋之后,他并不觉得同样实力受到损失的苏毗人有任何值得乐观的地方。

    你真就觉得,苏毗人有足够自立的力量么

    话音未落,一条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脸上,将他满脸是血的抽倒在地。

    不要因为你的愚昧和鲁莽,妨碍农家的未来

    越过他扬尘而去,突然他被同伴扶了起来,狂喜声音叫道

    吐蕃人阵脚动摇了

    什么

    去吗向前的农以巴,不由大吃一惊。

    父亲

    农邦罗重新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拉住农以巴的马缰。

    我们还有重新掉头的机会

    远处的吐蕃军阵中,

    达扎路恭脸色铁青的看着,后队中的sao乱,代表四大勇士聚落之一噶西嘉尼的数十面小旗,正在分散开来,慢慢脱离吐蕃人的阵营。

    这些养不熟的狗,终于反噬了么

    四大勇士之地的噶西嘉尼,在最关键的时候,突然抛弃了效忠的吐蕃,这让另外一些最是吐蕃军队作战的部众,开始出现茫然和慌乱的表情,这可是一个危险的兆头。

    马重进,带上我的卫队,惩罚这些临阵脱逃的叛逆

    达扎路恭叫着自己的亲卫部将的汉名。

    虽然吐蕃人在达扎路恭的指挥下,娴熟默契的填上他们的位置,就这么一个短暂的缺失,唐人抓住机会取得了局部的突破,一个照面,就有三面代表千户部帐的旗帜轰然被斩倒,还有十几面旗帜在士气大振的唐人逼迫和挤压下不断后退。

    看到吐蕃人的异动,我再次牵动脸皮,笑了起来,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礼尚往来彼此彼此而已。

    突然战场的风稍稍打了起来,吹的金边紫绣的青龙战旗,发出猎猎的声响

    雄巴腊重新从地上爬起来,觉得身体像百孔千疮的水囊一样轻飘飘的,大小伤口中能够流的血液,似乎已经流尽,只剩下泛白创口。自己居然还没死掉,

    冰凉湿润的东西不断的滴在他脸上,把他激醒过来,却不是已经浓重的让人麻木的血水,而是细细沥沥,还散发着草木清新的水滴

    下雨了

    这是天意啊

    老天庇佑

    圣山之神显灵了

    吐蕃人的阵营中,欢呼雀跃的声音,如冰山崩落一样爆出出来,连一只严伟正襟的达扎路恭,也不免被感染露出了几分喜色。

    要知道青海之地夏季凉爽干燥,素来少雨,全靠每年山峰融冰的雪水,滋养这一季的万物生长和繁衍,最后却在这夏末秋初的决战中,迎来了这一场降水,对在无休止的战斗中被折磨的疲惫不堪的吐蕃人来说,无疑是一场甘霖。

    雨水,也意味着唐人赖以制胜的火器威力,将大打折扣,雨水还会让弓弦变得潮湿松软,这对弓射伤处于劣势的吐蕃人来说,又是一大此消彼长的助力,还有,在雨水当中,让吐蕃人的兵势一览无遗的妖魔之眼观察用热气球,也彻底失去了效用,。

    动手

    苏毗人也作出了自己的决断,

    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上天已经提我们做出了决定

    苏毗人的首领们大声叫喊着相互鼓励,争先恐后提领这直接的卫队,率先冲向唐人的方向。

    在那里,雨幕中被血rou污染的刀枪,重新被冲刷干净,露出连绵如云的寒光来。

    贼老天,不带是怎么玩的

    我一把推开支起的打伞,在乙肝将士目瞪口呆表情中,跑进雨中吼出声来,随即又转身大喝道

    神机营还能用么

    雨水混杂着血水,唐军与苏毗人的照面中荡漾开来。大量战斗的疲惫不堪的唐军士兵,不得不重新站起来,掉转方向列阵,用使力过度还有些抽搐的手拿起刀枪,勇敢的迎向那些苏毗人

    唐人已经疯了么

    对着天上发石炮和车弩

    他们想向上苍泄愤么

    压阵苏毗各部首领们做如此道,然后一些冒着白烟的东西,落在他们周围,因为雨幕的影响,甚至还没多少人察觉,只有少数卫士发现并捡了一枚,献宝一般的奉给自己的主人。

    唐人的火器遇到雨水,果然就没有用处了

    话音未落,手中的火弹嗤的冒出一股奇怪的味道,然后是遮蔽视野和知觉的红光,天地似乎整个都颠覆了。

    这场雨水来的急,走的也快,阴沉的云层仿佛是老天开了一个大大恶作剧,重新裂开一个大大的笑口,将斑驳碎金的阳光,重新扫射到这些刚被打湿的战场和人身上。

    死了死了

    这些苏毗人一下变象无头苍蝇一般的乱哄哄起来,冲在先头一部分人,已经与唐人的防线上激烈厮杀起来,但更多的人似乎不知所措的停在原地,在一声紧过一声的号角声中茫然的左右顾盼,与先头的同伴拉开距离。

    乱哄哄的声音终于包围了大帐,论陵钦深吸了一口,重新顾盼和整理了自己的冠带,整理好心情,准备以一个比较体面的姿态,接受自己最后的命运。

    却见到的是一些熟悉和不熟悉的面孔,他们惊慌失措的将论陵钦包围起来,又相互用刀剑对峙着。

    出了什么事

    论陵钦深吸了口气,大声喝道

    五部十七姓的宗长们,都被天雷被劈死了

    一阵红光之后,贵人们都粉身碎骨,剩下一些飞出来的骨rou

    他们茫然无措的七嘴八舌的述说着

    各部发号施令的尊长都死了,大家一下没有领头羊

    还请大人为我们苏毗人,拿出一个主张

    天意啊

    论陵钦强忍着心中的狂喜和激荡,努力让自己表情严肃而富有威严,以上位者的语气下令道

    马上进攻,不要停

    进攻

    进攻

    一片乱哄哄的应和声,似乎没有比刀枪见血的残酷战斗,更能让这些少了主心骨而失魂落魄人,摆脱那些贵人悉数阵亡带来的冲击与震撼。

    回来,都给我回来

    随即他有大喊起来,看着一班不明理就有些混乱的军将,他用更大的声音怒吼道

    前队变左队,左队变前队,立刻掉头攻打吐蕃人去

    诺

    一名心腹将领,当即福至心灵的率先带着少量骑兵冲向最近的吐蕃军,在他的带头上,更多的苏毗人调转刀枪,狠狠撞进那些从侧翼逼迫上来,试图在苏毗人身边捡便宜的吐蕃士兵之中,重新把拉长了战线和阵势的苏毗军队,硬生生的满满扭转过来。

    浓稠的血花,再次从唐人岌岌可危的侧翼,爆发出来。

    这时天边也出现了一面血红战旗,最后的预备队,安西军终于出现战场,紧随在他们身后的是,代表曾经土谷浑王家的熊虎龙蛇旗。

    显然慕容部为首的拓揭军,也终于赶到了,他们甚至放弃了夏季的抢种,把所有的男丁都拉出来,连同进入青海垦拓的藩部,组成一支援军

    请暂时退避吧,囊论

    不,我们还有机会,我还有援军,一定要给我撑住

    一路败退到河源水下游,在一座戍堡下,试图重整军队的达扎路恭,已经失去了最后的从容,他红着眼睛,嘶哑着声音,对着左右用身体护卫者他,并擎扯后腿的衷心护卫们怒吼道

    又要下雨了

    唐人没这么快追上来的

    达扎路恭实在是不甘心,唾手可及的胜利就在眼前,连上苍都偏向了吐蕃人,但最后还是没能撑住。

    只要能战胜唐人,就能拉回已经生出异心的孙波茹和西羌众,对外慢慢的图略青海部和吐谷浑,让不敢全心全意的倒向唐人。

    对内则以大胜之势,和前所未有的武力集中,强势压制那些不合时宜的顽固而保守的传统宗贵们,大量释放庸奴为臣民,对那些因为战乱而无主和绝嗣的领地,进行重新分配和丈量,以邀买人心;进一步打破被四大内族把持和垄断的军队和官职上的出身限制,破格选拔各族的俊才勇士,以充实国家的实力。

    乃至效法唐人的国家制度,建立起更有效率的常备军队,推行与唐人交战中领会的战术和经验教训,改良吐蕃的军队编制和装备,建立力量更加集中和更有威势的王权。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随着苏毗人的加入,而渺然远去了,连战剑身边这些历次战争而视死如归的勇士们,都失去了信心。

    不会的

    想到这里,达扎路恭捏紧拳头,

    我还有一路援军,只要能回纥他们,我们就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吐蕃的俄健儿,可没那么容易倒下

    柏海西部的深山之中,已经属于唐人战线的后方,出现了一只风尘仆仆的军队,他们是从遥远的卫茹赶过来的援军,走的是山中猎人才知道的密径,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们都是正宗的悉补野士兵,属于多磨川一只禁卫东岱中的山地骑兵,可以在狭小而崎岖的山间,像最灵巧和岩羊和麂子一样,追逐和猎杀他们的敌人。

    他们的任务是赶到星宿川的战场,伺机截断唐军本阵和后方的联系,因此在水泊边上短暂的休息后,再次出发,但他们不得不再次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