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三清殿上飞双鹤
和尚将这四字吼出来,除了吴尚道无知者无所谓,翁仔山和石木二人都是面容剧变。 石木是惊,暗道:南海紫竹据说是观音大士手植。人虽道“紫竹林”,其实真正的紫竹不过寥寥数株,极难培植。 翁仔山却是怒,大声道:“你这贼秃!道爷我说了不是偷的便不是偷的!”他这一说,反倒将紫竹的事坐了实。这紫竹若只是稀罕也不至于闻名天下,实在是因为它处南海清静地,又本性好聚海天灵气,用来盛放丹丸可保药力常年不失。若是能做成配饰,更能清心静虑,增进功力。 这世界的修行人不重心性修炼,故而炼器一道被视作天堑绝域。号称炼器为痴的石木也因自身性格偏激而未曾摸到正路,炼制个灵器已经到了极限,如此也足以稳坐世外高人的宝座了。如果有了南海紫竹,以石木的修为和经验,指不定还真能弄出件接近道器的宝贝来。 “哼,你这贼人!”和尚不甘示弱,张口骂道,“南海紫竹便是我等虔心拜伏在观音大士脚下的比丘僧人也罕得一见!若不是偷的,你这外道是哪里来的?”翁仔山大怒道:“老夫自有蓬莱术!岂是你们这等无父无母之徒能够得知的!”因为僧侣出家则姓释,背弃祖宗,这在重天敬祖的中土士人眼中乃是大逆不道,故而骂得最狠便是这句“无父无母之徒”。 和尚闻言果然怒气更甚,只是一身修为不知去了哪里,不能发难。他又指向吴尚道骂咧咧道:“妖道!你用了什么妖法!速将我的修为还来!”吴尚道面无余色,平平回道:“被我这如意击顶,便是大罗金仙也要被削去顶上三花,散了胸中五气,何况你才是个小小罗汉。”那和尚闻言心下凉了大半,又见身上被捆得如粽子一般,故意激道:“你凭法宝胜我有何本事!有胆放我出来,看我rou体凡胎打你!” 翁仔山连连冷笑,回道:“蠢汉蠢汉,你何尝不是借着宝贝追杀我一路!落在我手岂能再放你。”吴尚道也目带怜悯看着那和尚,心道:若非我有这如意,又若非我刚xiele心魔之恨,你还能活着么?真是不知足。至于翁仔山要留这和尚干嘛却不是吴尚道关心的,只扶起石木往葫芦谷去了。翁仔山总是挂心自己毁了老友的生死大事,不好意思并肩而行,只押了那和尚跟在后面。 进了谷中自有燕赤侠接过和尚,上下剥了干净扔入柴棚。石木又取出剩下的三元丹交与翁仔山,让他疗伤。翁仔山看着手里的三元丹,重重摇头,道:“唉!就是为了这个,白白惹了祸事害道友不能入道啊!” 石木请翁仔山坐了,细细听他道来。原来那****离开葫芦谷,正是想去药王谷讨要三元丹。谁知路过洛阳却被个道人拦下了。那道人本身没有什么修为,初时还让翁仔山当作了骗财的野道。谁知那道人居然眼光如炬,非但认出了翁仔山手中的笱芒杖,还如数家珍般道出了笱芒杖的妙用。 “我当时也疑心他不怀好意,”翁仔山道,“却多疑了。他只是不知从哪里取了三粒竹籽,求我用笱芒杖催生。” 笱芒杖相传是木神笱芒的手杖,有点籽成林的妙用。适才翁仔山招出万壑春藤将和尚捆住便是用笱芒杖催生了之前偷偷撒在和尚身上的藤蔓籽。却说当时翁仔山用了笱芒杖,那三粒竹籽果然应而成竹。这三根竹子却都是无根竹,其生不藩,又只长到了三五尺便停,阳光之下紫光流溢,正是传说中普陀山的镇山至宝——南海紫竹! 那道人取了一根送与翁仔山算作谢仪,自己拿着两根紫竹隐没在人群之中。翁仔山与石木相交,也是颇爱炼丹炼器的,有了这紫竹反倒不知所措起来。再后来便惹来了这和尚,自称南海僧人,要取回紫竹。翁仔山自然不肯,两人便一路打杀,直至葫芦谷,碰到了石木和吴尚道。 吴尚道在一旁听了摇头。若是换了他,且不说当时便不会收这紫竹,即便取了,碰到事主来讨也会归还。和尚虽然蛮横,这点道理总还要讲的,定是翁仔山贪欲大炽利令智昏不肯给他才动的手。可见修行人最忌是非,多少事端不是因为贪图物欲惹出来了。 石木却想不到吴尚道所想,只是问道:“说得热闹,那紫竹现在何处?”翁仔山一笑道:“被那贼秃追得紧了,我便偷偷藏在一座观音庙里了。”石木疑道:“不会被人取走么?”翁仔山挥手笑道:“那庙里连个庙祝都没了,也不见什么香火,谁能想到观音手中的竹竿竟然是如假包换的南海紫竹呢?”石木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所谓至隐不藏,放在众人眼前的宝贝反而是最安全的。不过却也催他速去取了回来,免得夜长梦多。 燕赤侠又取了那和尚的降魔杵和念珠来,果然都是上品灵器。以石木的阅历都看不出来历典故,想来是近人炼制的,尚未闯出名头。尤其是那念珠,居然能抗住乾阳剑的一击,这不得不让吴尚道侧目。石木探了里面的阵法,也连连赞叹:“南海居然有这等人物,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说罢便取了念珠回丹房去了,果然有个痴性。 燕赤侠拿着降魔杵左看右看,爱不释手。以他的火爆性子其实不适合用剑,若不是吴尚道传他《常清静经》和静定观心法门,燕赤侠最大的成就不过是个剑客罢了。盖因剑之为物最讲性灵,一旦失了那点真性灵气,剑还不如砍刀利斧用得爽快。 吴尚道看出燕赤侠所想,讨过降魔杵,道:“这造型材质却是上品,可惜是和尚炼制的,道炁难以驱动。”燕赤侠面露憾色,点头道:“我还觉得这比剑用得趁手呢。”吴尚道微微一笑,取出如意在那降魔杵上轻轻一敲,只见荡出一圈金光,降魔杵顿时黯然失色。 “现在这就是个俗物,你自己炼吧。”吴尚道递还给燕赤侠。燕赤侠一脸愁容,道:“你不出手还好些,我便是不能尽用其力,好歹还是个灵器……”聂小倩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低声笑道:“宝贝要自己炼的才好呢。何况这是什么地方?还怕没人教你么?”说着朝丹房望了一眼。燕赤侠恍然大悟,拿着降魔杵兴冲冲往石木丹房门口候着去了。 聂小倩支走了燕赤侠,方才笑吟吟道:“师父说适才有外人不方便骂你,若是师兄准备好了怎么哄她,便去后面细细讲讲怎地又欺辱了那狐蛇二女。”吴尚道正色道:“小倩啊,修行之人要心存厚道,你这么幸灾乐祸,恐怕会有灾降。”聂小倩以为触了吴尚道的逆鳞,连忙敛容道:“小倩错了。”吴尚道哈哈大笑:“老燕跟你们说的吧?没什么,随他去吧。”聂小倩知道吴尚道在开玩笑,心中轻松不少,又道:“这事还可以算了,不过开枝散叶乃是大事,听说师兄收了个徒弟。怎的不带家来呢?” 吴尚道微微点头,道:“杂事一件赶着一件,我这就去成都把他接回来。”而且自己杀劫已过,上天应该不会阻他入门了吧。 聂小倩眼看自己升级做了师叔,恨不得吴尚道速去速回带那孩子回来吃晚饭。吴尚道却说那孩子尚未修法,抵挡不住御风时的寒气,两人恐怕还是得从成都走回来。这多少让聂小倩颇为失望,只是备了一大包袱的金银盘缠,再三嘱咐吴尚道要买最好的马,快些敢回来。
吴尚道随手将包袱塞进葫芦,御风朝成都去了。此时就他一人,自然竭力而行,只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看到下方平原之上有座大城。城里香烟袅袅,清气弘扬,正是神仙之府——成都! 道门在蜀中最为鼎盛,前朝时成都有一百零八观,以应天罡地煞之数。及至道消魔长之世方才弱了香火,不过此时却隐隐有重现盛世的势头了。 吴尚道进了吕公祠,自有一干道士迎出来不表。理诚见师父来了,怯生生跟在众道士后面,听平日相处好的道友这个恭喜那个羡慕,反倒更显得局促。吴尚道上前轻轻帮他拉了拉道袍,正了正头巾,道:“你可随我去?”理诚自然点头,跪倒磕头。 吴尚道受了礼,扶起理诚,辞别众道便要上路。只见监院道士颤巍巍出来,拉住吴尚道道:“真人,敢请真人留一墨宝。”吴尚道怔道:“吕祖门前,学生怎敢卖弄?”监院道:“话不可这么说。吕祖难道还缺那点烟火?既然在此开门叙圣,那便是为了点化群愚啊!” 吴尚道微微颌首,道:“老师请借笔墨一用。”那边监院早就让小道士备好,只等吴尚道动手。吴尚道提笔略一沉思,写道:“三清殿上飞双鹤,五色云中驾六龙。”这是说吕祖得道,名注丹台,也暗藏了丹道修行的内景。监院道士的修为已经摸到了些许门径,见了此联不由大喜,连忙命人取了裱起,刻成楹联要挂在吕祖金身两旁的柱子上。 吴尚道却面无余色,略一沉思又对监院道:“恐怕还是太深了些。”监院笑得嘴都合不拢,只说这句子足以流传百世。吴尚道微微摇头,又命道士取了纸来,蘸饱了墨,静定蓄气,笔走龙蛇,势若凤舞—— “入是门由是路,翠柏苍松,莫问蓬莱在何处, 登斯阁见斯人,青山绿水,别有天地非凡间。” 吴尚道乃是入道之人,字映心境,焦枯得宜,动静互彰,震得一干道士悄然无声。监院道士听吴尚道低声读了方才认全,却不让别人动手,看那一脸痴迷,喃喃自语:“不让前朝张旭怀素……”想来若不是墨迹未干,恐怕他早就搂在怀里了。左右好字的道士也纷纷交头接耳,都道“颠张醉素”的狂草终究凡品,怎能比得上这真正的“仙草”! 理诚只是粗通文墨,却也知道师父这一手定然是人间罕见的。监院又不是没见过名家墨宝,何尝见他如此失态过? “果然是神仙啊!”监院两泪纵横,朝吴尚道的背影处深深拜去。 吴尚道即便不御风,脚下也如临风御步,带着理诚没几步便已经消逝在众人视线之中。理诚到底只见了吴尚道两次,相处日短,又觉得前路迷茫,想起自己自幼生长在道观,晨钟暮鼓,日日相复,此刻却踏上了一条不知去往何处的路,竟涌出一股对未知未来的恐惧。 《本卷终》 ***** 登斯门句传说为吕祖所作,实难考证,学生略改两字反送吕祖,求诸君切莫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