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裂痕
当我在消息闭塞的东维基亚游历的时候,拓荒者找到了吉尔。 前者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后者则需要前者已经打通的各国商路,二者一拍即合。 拓荒者是一个年轻而又鲁莽的团体,集合了大批对现状不满的小贵族、商人以及学士。这让拓荒者充满了浪漫,也让他们充满了可悲。当菲特烈皇帝与拓荒者交好的时候,任何一位东斯瓦迪亚的贵族,都不会说拓荒者的观点惊世骇俗,他们称赞拓荒者是一群聪明的家伙,能够凭空变出金币,让一个城市充满货物,更重要的是能够治好一些男人难以启齿的小毛病。这使得拓荒者在东斯瓦迪亚非常的受欢迎。拓荒者的私生活再放荡,贵族们也只会兴致勃勃的大加赞赏,但是一旦涉及了某些可怕的政见,对于贵族来说,就不可原谅了。 拓荒者对于复兴古禅达的议会表现出了无限的狂热,他们不断的说服菲特烈,一旦将权利逐级下放,就能得到贵族们的誓死效忠,就算是平民,虽然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也会流下眼泪,觉得自己高尚了起来。游说者们踏破了各级贵族的门槛,让他们释放农奴,将一些直接掌控的城市设立为自由市,把它们交给懂得治理的商人们,拓荒者的理由很明确:贵族们懂得打仗,而商人们懂得如何赚取钱财,各取所需,没什么不好。 问题就在于,贵族为何要这么做? 如果他现在的生活过的没有什么问题,为何他要与一群暴发户称兄道弟?如果并非每一个农夫都磨亮了镰刀要割贵族的脑袋。为何贵族们要保证他们不挨饿?如果现在的土地收益就可以应付体面甚至奢侈的生活,为什么要劳师动众,把农民赶走,把土地留给暴发户们去养羊?羊毛的确是一年比一年贵了。虽然说不上是为什么,但是总得来说,世界也还是在贵族们的治理下完善地运转着。大贵族瞧不起冒冒失失的小贵族;小贵族与商人貌合神离;拓荒者总觉得商人愚蠢,不理解他们自己的真正价值。总之。愿意和拓荒者结盟的,拓荒者不太看得上,拓荒者希望施加影响力的,又都不太喜欢拓荒者。 当然,拓荒者遭遇厄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拓荒者的富有。拓荒者几乎购买了御霜堡周围三分之一的田产,虽然并不是全部由他们自己出面,但是那些突然暴富的修道院和小贵族,怎么看都像是拓荒者在他们的背后资助、指使。菲特烈皇帝曾经派出专人去调查土地的问题,在菲特烈君临御霜堡的时候。他几乎清理干净了所有的原住民。将土地分给了斯瓦迪亚士兵、农夫和移民们。但是几年的时间里面。这些人纷纷破产,继续持有土地的人几乎不到一半,许多人破产后成为了佃农。有些人进入城市作为工匠,有些人参军。更多的人则沦为了和农奴差不多的贵族庇护民。战乱时期,工具、畜力、种子、强征、兵役、敌军破坏,任何一件事情都能让一个农夫变得一无所有。 菲特烈皇帝很快就遇到的兵源和粮食的双重困难,在农夫破产的缓慢过程里面,拓荒者固然推波助澜,贵族们自然也功不可没。在任何情况下面,如果一方为贵族,一方为农夫,那么他们就不可能平等,这不但包括地位上的悬殊,也包括实力上的高下。贵族们总能在一个个的窘境里重生,而农夫一遭厄运就堕入地狱。贵族们的农庄需要土地、需要粮食,甚至需要农夫本身。为了获得这些东西,贵族们的聪明头脑发挥到了极致。那些负责征调粮食、管理土地的城市官员或者伯爵侍从,与贵族从来都不会起正面冲突,他们要考虑的从来不是农夫会不会饿死的问题,他们要考虑的是各个贵族之间的体面和利益能否得到最好的维护。每当战争开始,或者一种新税颁布的时候,他们就会躲起来窃窃私语,有人为了获得土地,有人为了获得钱财,等他们商量一致的时候,就会招来城市的官员,或者派出自己的侍从,向农夫宣布他们的死期---或者换个说法---缴税日期是什么时候。 密室之内的一切协议,必然损害密室之外之人。 菲特烈警觉到了贵族正在动摇他作为皇帝的根基的时候,就如同诺德王和维基亚王对吉尔没有办法一样,他也毫无办法:前线有三分之二的士兵出自这些贵族,除开自由城市之外,所有的土地都需要这些贵族去维护治安、打击异端、防止哈劳斯策反渗透。除开这些贵族之外,菲特烈只有宫廷内十多个信得过的侍从和一些远在天边的市长、镇长、治安官和修道院院长。那么菲特烈能做的事情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贵族们如同苍天大树一样,把根系深入地底下的每一处角落。所以,虽然菲特烈本身对于拓荒者颇有好感---他们提供了贵族之外的另一种选择---但是当贵族们集体开始抱怨的时候,菲特烈能做的就是驱逐这些人。 劫掠并不需要多少准备,皇帝的一道敕令就能展开:贵族们劫掠拓荒者的据点和仓库,而皇帝背上恶名,并且享受贵族们挑剩下的战利品。 事情发生后,拓荒者进行了激烈但是徒劳无功的反抗。许多贵族遇刺,被成功刺杀的人很少,但是这真正激怒了菲特烈,他对于贵族有诸多不满,但是这并不代表他骨子里不站在贵族这一边。他加大了搜捕力度,公开绞死了许多拓荒者成员甚至首脑---其中某些人还曾是东军的高级将领。 这样的动荡吓坏了一些避居于此的学者,也使得一些对菲特烈抱有幻想的人大失所望,一些人质也借机纷纷逃往国外。甚至逃去了西斯瓦迪亚。 年轻的菲特烈自然不知道这些人的逃亡,究竟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损失---他失去了插手别国事务的合理借口,对外国的威胁和影响力大大降低。所幸,他的对手也不见得多么高明。哈劳斯也同样没有利用到别国的冒险者或者复国者。而是再一次拱手把他们让给了别人。 拓荒者一再吃了老贵族们的亏,自然会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和他们更为类似的自由城邦。 吉尔是一个非常敏锐的战略者,他不懂如何围困一座城市并且使它屈服,也不懂得如何使数千士兵忠心耿耿的为自己作战。但是他懂得一座城市的得失有什么意义,并且值得为它投入多少东西,他也懂得一支军队如果要长期作战的话,需要哪些支持---具体到粮食、武器、运输以及军饷的问题。吉尔提拔了许多平民将领,并且鼓励他们多多提拔自己的同类,从而避免了贵族们干涉他的决策,同时他一边不断的给那支禅达常备军安排城市议会的人,以防备这一支军队有朝一日会威胁到城邦的安全。吉尔的同盟城邦已经超过了七个,与他私下勾结的贵族领主更是数不胜数。这让吉尔的力量得到了巨大的提升。同时也让他很快碰到了天花板。 北海留给吉尔的地盘非常的小。狭长的海岸线,不多的几个岛屿,几个出海口处的城市。这些地方已经完全满足不了吉尔与他手下那些野心勃勃的禅达市民了。这些人的主张越来越有侵略性,甚至有人希望吉尔迎娶诺德王兄弟的女儿。以便直接参与到诺德的内务中去。这些人的目光短浅,但是他们感受到贸易越来越不容易的压力却是真的。吉尔清楚,在一开始的时候,通过转运粮食就能赚得巨大的利润,但是到了各国都开始扶持自己的自由市并且组建海军的时候,这样的买卖就困难起来了。与此同时,如果不算上瘟疫的袭击,各国这些年来开垦荒地的速度是让人满意的,除了萨兰德之外,几乎各国都做到了粮食基本自给。 萨兰德此时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居于沙尽海出之处,她的人口富庶,技术精良,可以生产大量的织毯、椰枣、橄榄,此外,萨兰德人还可以驱使克里尔人和奴隶们开挖矿井,从而获得大量的银矿和铁矿,以此来维持自己的贸易地位。不过这些,都只会使别人羡慕,可是萨兰德人的东方贸易,却让所有的人都眼红到滴血。单单香料一项,一百艘船一年的往返,获利就抵得上西方一个公爵领全部的收入。苏丹那些奢华的生活、yin靡的后宫、让人眼花缭乱的商人传奇、那个每天都在听完故事之后杀一个老婆的君王传说,打动了西部世界每一个人的心。尤其是换掉老婆这件事情,简直是所有男人内心永恒的渴望,当然,首先得有一个老婆。
禅达城和拓荒者们都计算过,一个克里尔城邦,人口不足一千人,但是因为它的贸易位置,却比一个三千人的西部城市税收都要高。这是商人们所梦寐以求的,这是冒险者所毕生追求的,这是士兵所垂涎期待的。 当拓荒者告知吉尔,他们有名正言顺的机会进入萨兰德与克里尔地区的时候,吉尔当即开始动员。 拓荒者如同他们小看旧贵族一样,又小看了吉尔。 他们花了两年多的时间,从罗多克、诺德、维基亚以及别的地方七平八凑,凑足了一支不足一千多人的部队,同时得到了加西亚几百人的志愿部队的支持,就驻扎在在罗多克与萨兰德交接的地方,大张旗鼓的打出了自己的底牌,以寻求萨兰德贵族的支持。这为他们吸引来了几百穷困不堪的破产萨兰德农民的支持,还得到了几十名老年萨兰德军官的投奔。当他们还在争论纷纷的时候,吉尔已经从商业舰队里面选拔出了大量的水手和军官,又在自由城市里募集了大量的贫民士兵,当这支舰队出发的时候,远在南方的拓荒者们居然认为他们的北方的战友在撒谎,而当这支舰队航行到了罗多克的沿海,造成沿途粮价飞涨,治安不稳的时候,拓荒者震惊了。 吉尔的士兵沿着海岸线航行,船只之密集,几乎使得鱼群窒息;白帆之耀眼,几乎使得白云失去光泽;士兵士气之旺盛,装备之精良,几乎使得勇士不敢抬眼看吉尔的脸庞,不敢张口直呼吉尔的名字。 拓荒者们只想吉尔做他们其中的一员,没想到却招惹到了一个他们惹不起的庞然大物。 吉尔说得很明确,他对于萨兰德的沙子与尘土毫无兴趣,也不愿意深入内陆,他只需要克里尔沿海的贸易城市。这自然不能让拓荒者满意,他们希望吉尔能够不计伤亡,直捣萨兰德的都城,然后再在萨兰德新苏丹的承认下,保持少许对克里尔城市的影响力。吉尔的使者只与拓荒者谈判了一天,就鄙夷的离开了拓荒者的营地,并且告知了后者吉尔的具体进攻日期和进攻地点,“如果愿意,就跟过来;如果害怕,就呆在这里。” 诺德人的舰队休整了几天,就继续前进,如同猎犬一样开始蹂躏克里尔柔嫩的海岸线。 双方虽然还维系着盟约,但是裂痕已经出现:吉尔只想借着苏丹复国的名义获得贸易城市,而拓荒者则希望吉尔受他们的调遣和指挥,并在作战中承担主要的伤亡。要我来说,双方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利用,而拓荒者确实显得小家子气太多,这和他们的实力自然分不开关系。但更致命的是他们认识不到自己实力的薄弱,总是觉得别人会理所当然的按常理出牌:傲慢从来是最锋利的匕首,而拓荒者们总是被它割伤,又对此毫无记性。 我乘上马车的时候,西撒对我说,沙漠里面的大寺里,哥白尼学士正在为拓荒者说服某个人,他希望这个人能够改变吉尔的态度。 “是谁?” “不知道,”西撒说,“传言说,年轻的时候美如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