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太阳西边出

    肃州宇文家东宅的书房内，此时此刻阿福正在跟少年说话。

    ”哦，“得悉早上发生的事情，少年抬眼看向阿福，打量了他几眼后问，”接着呢？“

    ”三少爷，您是知道的，”阿福斟酌了一下，回答道，“当初林公子到咱们这里的时候，安排他住在清音阁，而安排过去伺候他的则是元宝。”

    少年点了点头，沉声道：”有什么问题？“

    这事原本就是他授意的，阿福眼下拿出来说事儿是为何意？

    “大厨房料理餐食的阿黛跟元宝是亲兄妹。”

    阿福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着少年道：“因为有这层关系在，所以她跟清音阁那位林公子走得也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福好像瞧见自家小主人脸色沉了沉，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阿福疑心先前自个儿瞧见的一幕莫非是看错了？

    刚才，三少爷的表情望着好像有些不痛快？！

    阿福顿了顿，望着少年继续往下说：”林公子看过玉兰堂给阿黛的那张单子，有不同的意见。”

    “他让阿黛暂时不要做上头罗列的菜，结果阿黛只预备了点心给玉兰堂送去。”

    少年视线落在阿福的脸上，眼神示意他接着说。

    “林公子的意思是大夫还没开药，不知道何时会来替花家小姐看诊，”阿福想了想之后道。“若是开了汤药，生怕会有忌口的食物。”

    “关于这一点，小的倒是也有印象。”阿福回忆道，“以前城东的钱大夫到咱们宅院出诊的时候，的确说过同样的话。”

    阿福着意强调道：“特别是有些个吃食跟药材的确有相冲的，若是不管不顾吃下去的话轻则削弱药性，重则对身体有害。”

    ”因此，服药的时候饮食须得有节制。“

    阿福这番话说得流畅，虽然口吻听着是那位钱大夫的。不过是鹦鹉学舌照搬了一下而已，闻言站在房中的少年仍旧下意识地多看了他一眼。

    这番话，在他听来。想必是阿福仔细想过之后才说的。

    换句话说，至少早上的事情一出，阿福就在考虑等见到他之后的说辞了。

    为了听上去让人信服，不吝搬出钱大夫的教条。

    ”还真是妥当。“少年自言自语道。”小菱他不当大夫可惜了！“

    室内有短暂的沉默，只听得见窗外的风声。

    谈话暂告一段落，少年转身将手里的纸放在了书桌上，接着朝门边走去。

    ”我现在去清音阁一趟，你派个人去钱家门口等着，”没等阿福开口，少年语调沉稳地道，“要是钱大夫回来了。直接请他到玉兰堂去。“

    少年心中有数，至少天黑前。那位钱大夫应该能回肃州城的。

    这几个人的去向他都知道，详细情形虽然未曾亲眼见到，凭借官府中人的说法也能猜出八，九。

    说不定，还能比他预想中的更早一些。

    派了人去守在那里，第一时间就能知道钱大夫回来的动向，到时候就能及时来玉兰堂替花家小姐诊治。

    伤势还是得专业的人确认过，得大夫看过无大碍了才行。

    不管他是不是待见那位，阿福有一点说的没错，好歹人家是客人！

    ”三少爷，“阿福张大了嘴道，”小的还有话没说完啊。“

    少年在门口停顿了脚步，望向阿福挑了挑眉道：”说。“

    ”林公子出门去了，让护卫阿来驾的马车，“阿福补充道，”清音阁的元宝也跟着一同去了，听说他们是去城西。“

    “林公子好像是去买什么东西，这个小的不清楚，”阿福老老实实地道，“但是到现在还没回来，出去好几个时辰了。”

    护卫阿来虽然临时被指给清音阁，凡是出门都须保护那位林公子的安全，但是进出的是正门，有风吹草动，少年都会知道。

    他不在，负责宅院的阿福就自动接替了这一职，从宇文家进出的人员动向一目了然。

    我看着元宝，他摸了摸脑袋似乎在思索着我说的问题。

    不剧透要他猜测，有些勉为其难了！

    元宝他看上去有些摸不着头脑的。

    ”元宝，刚才在巷子口碰上的那个人，有古怪。“

    我瞧着他思索了好一会儿，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忍不住打算给点提示。

    ”他从咱们身边经过的时候，难道你没发觉么？“

    我循循善诱道，元宝睁大眼睛望着我。

    “好吧，”我摇摇头无奈地道，“元宝，你就在这里等着答案好了，反正一会儿阿来就会回来的。”

    元宝抓抓脑袋，望着我神情茫然地道：“公子，小的还是想不出。”

    “刚才碰见的那个人，不是去巷子里的赌坊赌钱的么？还能有什么古怪呢？”

    对他来说，赌坊内充斥着这样的人。

    从赌坊出来，一路碰上的也没有不同。

    其实我让他猜，真的有些为难他了。

    然而我知道，撇开元宝不说，随行的护卫至少觉察到了那个人有些不对劲，所以带着阿来一起出来很明智，关键时刻用得上。

    视线往巷子口掠过，我眼神一滞，瞧见护卫阿来从巷子里出来，径直朝我们这里走过来！

    看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一定是打听到了情报。

    我坐直了身子，旁边的元宝同样提起精神目光期待的望着护卫靠近的身影。

    少年听了阿福说的话，顿时在书房门口站住了。

    外头光线映照进来。书房内则要暗些，一明一暗的交织在他脸上，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莫测。

    阿福缩了缩脖子。生怕自家小主人生气，呐呐道：“刚才一直想说的，但是没顾上。”

    “无妨，我还是去清音阁一趟。”少年说完，便往外头小径上走去，剩余阿福留在书房内自言自语道：“人都不在，三少爷去做什么？！”

    穿过垂花门。清音阁近在眼前，少年从曲桥上经过，忽然瞧见对面的院子里好像有个身影穿梭。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然而脚步比他的反应更快，已经过了曲桥到了清音阁外的院子。

    阿黛正扫着地，突然出现的身影把她吓了一跳：“三，三少爷您回来了？”

    “嗯。”少年瞧见她手上握着的那把笤帚。难得语气缓和了些道，“你哥哥他们出去了？”

    阿黛松了口气，连忙回答：“哥哥跟着清音阁的林公子一起出门了，他们是去城西买些东西的。”

    “知道买什么？”少年心念一转，追问道。

    “这个，这个，奴婢也不太清楚啊，三少爷。不过林公子他”阿黛低头犹豫起来，不知道接下来的话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你说。”少年简洁地道。

    “三少爷。林公子跟奴婢还有奴婢的哥哥说起过，”阿黛提高了几分音量道，“他说快要离开肃州城了，但是要去北地，还得准备不少东西。”

    “比如，过冬的棉衣，北地那边更冷，还有”阿黛的话没有说完，少年挥手做了个截停的手势，阿黛就抿紧了唇，沉默下来。

    “你的意思是今日他们出去是去采买到北地需要的东西了？”少年问。

    ”奴婢，奴婢不确定，但或许是的，或许是去看看行情，算算要买的东西一共需要多少银子吧，林公子好像，好像没有太多钱。“

    阿黛说完这句话，少年唇角扬起道：“他不是没有太多钱，他是一个子儿都没有！”

    阿黛抬起头，惊讶的长大嘴看着自家三少爷，这是他在说笑话么？

    怎么语气听上去那么愉悦？

    阿黛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印象里的三少爷忽然换了一个人似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一瞬间阿黛愣在那里，简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了。

    少年咳嗽了一声，语调沉稳道：“你继续打扫。”

    语罢，他在清音阁外转身要走，因为底楼的门敞开着，那个小兔子的笼子就放在屋角。

    从少年跟阿黛说话的地方望过去，能看见兔笼的一角。

    少年正要离去的脚步忽然收了回来，他走回清音阁，从门口进去，一直走到屋角，看清楚笼子里的小东西，嘴角再一次扬起。

    阿黛跟在他身后，跨过门槛也进了清音阁。

    瞧见少年蹲在兔笼子旁，阿黛没有丝毫犹豫就走到他身边道：“三少爷，您让人送来这个，林公子可喜欢了。”

    少年站起身，看着阿黛问：“是他自个儿说的？”

    “对呀，奴婢看他很高兴，说是很喜欢小兔子。”

    阿黛脑袋偏了偏，眨眨眼睛道：“奴婢早上刚刚喂过它。”

    “嗯，”少年应答了一声，这一次，转身往外头走去，不再多话。

    他脚步轻快过了曲桥，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阿黛凝神望了望自家三少爷的背影，接着关上了清音阁底楼的门，继续走到院中清扫起落叶来。

    少年穿过垂花门，意外瞧见阿福等在那里，似乎是追寻他脚步来找他的。

    “三少爷，“瞧见他出来了，阿福迎上去道，”小的想跟您说，玉兰堂那边咱们最好走一趟。“

    ”花家小姐因为受伤的关系，心情一定不太好，您是这里的主人，还是要去看看比较妥当些。“

    少年皱眉望向他道：”原本就打算去的。“

    阿福一愣，马上笑着接话：”是，三少爷想得周全，是小的多嘴了。“

    少年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停，绕过他往小道上走去。

    肃州的宇文东宅，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少年从假山中间穿过，走的是去玉兰堂最近的一条路。

    阿福跟在他身后，脑子里还在想着等会儿到了玉兰堂到底该怎么说，说些什么？

    玉兰堂那位碰上自家三少爷经常会闹得不痛快，少不得要他在中间打打圆场。

    说起来也怪，其实那位花家小姐的心意，哪怕一个外人都能看明白，但是她在三少爷面前，经常会闹脾气，所以两个人碰上很容易就会吵架。

    每到那时候，三少爷一心烦，就走开懒得理她了。

    这一次，不晓得两个人见面了会如何？

    阿福心中想着，脚步不停跟着自家小主人走往玉兰堂所在的位置。

    中途穿过一片林子，快到了玉兰堂外围的时候，少年脚步忽然间停了一下。

    阿福看向他，生怕他改了主意，连忙道：“三少爷，咱们还是要去的。”

    少年摇头道：“不是为了这个，这几日你去预备一下，若是去北地，需要准备的东西。”

    阿福顿时吓了一跳，望向少年结结巴巴的道：“三少爷，北地那边战事都要重启了，您这档口过去做什么？”

    “不是我。”少年望了他一眼道。

    阿福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明白了自家小主人的意思，立刻笑道：“小的想岔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三少爷，您是替林公子预备的吧？”

    少年没有出声，阿福坐实了心中想法，赶紧道：“没有问题，您放心，小的一定安排妥当了。”

    阿福心中难解，始终觉得清音阁那位暂住的公子想法有点奇怪。

    他忍不住道：“只是那位林公子啊，不晓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要在这种时候去北地，三少爷，您说呢？”

    “他难道不晓得那边快要打仗了，跑去北地多危险。”

    阿福跟在少年的身后，断断续续的唠叨着。

    这时候，北地不少民众都往肃州这边跑，战事一启，那边的局势就乱了。

    唯独清音阁那位林公子，偏偏要选在这种时候去北地，换成谁都想不通他的做法，未免太奇怪了点。

    少年脚步放慢了些，表情有些莫测，他自然听到了阿福的唠叨，然而心中想的事情却跟他不一样。

    北地战事一启，两边大军对垒，局势的确是太危险太乱了，小菱这个时候去，会不会很危险？

    等他回来，要不要试着劝说一下？虽然未必会有效。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不觉中攥紧了拳头，他紧抿着唇，带着阿福一言不发地走近了玉兰堂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