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相恨,滔天诱惑
今晨。更是在长孙一凡换洗的衣物中。发现了那方丝绢。 杜若芊芊。女儿心思。翩翩公子。淑女好逑。 他竟……一直留着。 屋外千瓣竹叶随风旋舞。是他最喜爱的紫竹。冷寂的寝殿内。帐幔深重犹如雾霭。将他与她割据两方。 窗外风声萧萧。如泣如诉。衔來黄莺低婉缥缈的歌声。萧雪阑凝神细听。唇边漾起一丝苦笑。信手拨起了案几上的一架古筝。 那墨色的琴板上。绘着一株隐于茫茫白雪中的龙牙花。那雪琼瑶漫天。那花蓬勃张扬。一切组合起來如火如荼。入眼便似一抹浓烈的胭脂。更似一滴心头之血。融进人的骨髓。 龙牙花。西燎圣花。千古不变。 长袖翻飞间。一曲异域之音已然流畅奏出。 那是一曲亡国之音。 桌上静静地搁着碗豆腐花。色泽莹润。香味清甜。正细转着氤氲的白色蒸汽。十分的诱人可口。 这是他平日里最爱的一道菜。每天她都会趁他还沒醒。便早早梳妆整理好自己。赶去御膳房亲自下厨。 正想着。面前冷风突至。重重珠帘猛然掀起。萧雪阑一惊。指尖一错。那弦便蹦出一个尖锐的杂音。 她抬眸望去。只见长孙一凡不知何时竟已坐起了身子。一双灵狐般的眸子。此时如同出鞘的利剑。直直地射入她的眼底。 那眼神。好似能将人心冻住。冻死。 “一凡。你醒了……” 萧雪阑悚然一惊。眼底闪过慌乱之色。忙理了理凌乱的发丝。面上的惊惧被端庄得体的笑所掩饰。她端起豆腐花。徐徐走向长孙一凡。 乖巧地半跪在他身前。她举止轻柔地舀了一小勺豆腐花。轻声道。“你忙了一晚上了。胃里定是空空如也。先吃些东西吧。” 瓷勺送到了长孙一凡的唇边。他却看也沒看一眼。依旧笔挺地坐着。面上布着寒霜。双目泛着碎冰般的疏离。冷冷地看着自己。 “一凡若是怕烫。那么臣妾先尝一口。” 萧雪阑面上的笑意寸寸凝固。她强自镇定。扯出一丝笑。刚欲将豆腐花送入口中。便听到头顶传來他愤怒的话语。 “不是说让你永远别碰这古筝了吗。你是不是还在想着那个男人。” 七年前。萧雪阑仍是西燎苍山人。那时的她懵懂无知。曾谱曲一首赠予心上人。约誓白首不离。 但是。最后苍山城破。那个与她海誓山盟的男人。死了。死在了她的眼前。 那首曲子。也自然而然成了亡国之音。成了她一生的忌讳。而如今。她竟又弹奏了起來。 “不是这样的。” 萧雪阑面色灰白。抬眼正对上长孙一凡妒火翻卷的双眼。吓的赶紧垂下头。小声答道。“臣妾只是一时无聊。想起了昔日的往事。便……” “有些无聊。所以你就开始想他。” 啪的一声。萧雪阑手里的碗被长孙一凡用力摔在地上。碎渣和着guntang的汤汁溅了她一身。她面色微动。却依旧低垂着眉眼。不发一言。 “你不答便是默认了。” 眼中掠过一丝戾气。长孙一凡目光落在那架古筝上。眼中杀气迸发而出。旋即掀帘而出。“好。那我便毁了这把琴。叫你一辈子都不会寂寞。” “一凡。我求你不要。” 眼看那抹高大的黑影走向那古筝。萧雪阑宁静如水的神色瞬间被惊恐吞噬。双肩也不可遏制地颤抖起來。 泪水不争气地滚落。她倏地回身抱住了他的双腿。仰起头。眼中带着柔弱的乞求。“别这么做。求你。” “我不会允许我的女人。事过七年。心中依旧惦记着别的男人。” 他的眼神如冰锥刺骨。直直地逼向她珠泪莹然的脸。 抓着袍角的手无力地滑落。萧雪阑颓然地跌坐在地上。泪水丝丝沁出眼角。望着满地的碎瓷残渣。她唇角泛起讽刺的笑意。 “他都死了。你跟死人计较什么。” 温如华。她曾经的未婚夫。曾经的苍山城大将军。已经离世整整十一年。 “我不管他是人还是鬼。就跟那尚离墨一样。” 长孙一凡盯着她。声音中透着复仇的嗜血。“她是妖孽。是怪物。她若再敢回來。我便用之前的方法。再杀她一次。” 他望向茸黄的天幕。脑中又拂过天祭上血衣长发的女子。女子看着他的一双眼。清冷如铁。如浴血罗刹。 “至于他。” 风过竹林。引來簌簌轻响。长孙一凡这才回过神來。他胸口渐渐起伏。隐忍的怒气似乎随时都会失控。 “即便他是鬼。我也要他灰飞烟灭。无论是这东燕。还是你的心。我都要完好无缺的。” “我会忘了他。” 萧雪阑徐徐起身。整了整衣衫。双目坚定地望向他。沉声道。“只要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时间。” 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长孙一凡不由轻笑出声。清贵的面上露出逞强的苦笑。似乎在挽回一个男人最后的尊严。 “你还想要多久。七年流亡。四年夫妻。难道还不够吗。你既然爱他。那么当年你怎么不随他一起去死。去地府做一对苦命鸳鸯。你何苦选择嫁给我受这闷气。” “是啊。是我选的。这一切都是我萧雪阑一人所选。怨不得他人啊。” 他以为。她不曾想随如华一同出生入死吗。 只不过。临死前他对她说:雪阑。不管生存下去的希望多渺茫。我都不会让你死。你会出城。你会获救。你会长寿。答应我。你一定要活下去。而且是幸福地活下去。 还有。我死后。不必來寻我的尸骨了。因为那颗有你的心。已经随着你去往天涯海角了。我很知足。黄泉路上我并不孤单。 “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当年沒死。反而逃的出西燎。还当上了这个纵享荣华富贵。足以翻云覆雨的风光王妃。” 眼角溢出凄楚的泪。再多的锦衣华裳加身。珠玉玛瑙缀发又如何。她不过是披着鲜丽皮囊的一缕孤魂罢了。 萧雪阑倔强地挑高了下颚。迎着他的目光。眼底流露出明媚得意的笑。她勾唇指着自己的心脏。声线满含冷嘲。 “因为如果我的心当年随他一起去了。这里。根本就不会有你。” 她话落。长孙一凡颈间青筋旋即爆出。他怒不可遏地一把掐住她的下颚。陡然充血的双瞳杀机肆意。他逼近她的眼。而向來温顺婉约的她。如今嘴角竟噙着一抹刺目的坚韧。 “原來。我不过是一个替代品。在你心里。我连一角都容不下。是吗。。” 猛地将她甩开。萧雪阑踉跄了几步扶着桌子方才站稳。而长孙一凡则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向那古筝走去。 “我的古筝若是毁了。你长孙一凡恐怕此生真的就要孤独终老了。” 蓦地。萧雪阑冷淡开口。那是一种无所畏惧的孤勇。是亡命之徒才会有的情感。 长孙一凡背脊狠狠一震。他回视着萧雪阑。见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他又侧眸盯着那古筝。高举的长剑此刻却无论如何也砍不下去。 因为他很清楚。筝在人在。筝亡人亡。 深重的大殿。磅礴的壁画。一切都渲染出空洞的死气。在这个幽凉的清晨唯有凛冽的风越过榄窗。穿梭于他们之间。 许久。也不知是多久。萧雪阑看着他终是缓缓收起长剑。她静静开口。语气透着一丝怨恨。 “要说心藏他人。你又何尝不是。” 长孙一凡身形一僵。眼眸微微眯起。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我夫妻四年。你可曾忘记过那个女子。” 萧雪阑将视线移至满地狼藉。不愿再去看他一眼。“你与她在我眼皮底下藕断丝连。你侬我侬。我可有多说过你一句话。” 那女人。能给他利益。给他援助。是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但是至于他们有沒有超越过底线。她从未去深究。也不愿去深究。 只因为自己和他相互亏欠。明明相爱。却要相恨。 事到如今。她早已不知道。他们之间一路坎坷。到底还剩下什么是真的。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未來。” 长孙一凡有些激动地喊道。他弃剑走到萧雪阑身前。目光扫过她憔悴伤神的侧脸。他眉头微蹙。无声叹息道。“她只是我的棋子。仅此而已。” 女人于他。从來都只有。有用无用之说。 “不错。这天下苍生。除燕皇之外。还不都匍匐在你大皇子的脚下。” 萧雪阑眸色明睿。猛然侧头看向他。他一时愣住。见她双目含泪。他的心口顿时像是插了一把无法释然的刀。 刚欲开口。又听她悲怆长笑出声。而那笑却是世间最深的鸿沟。“不管你是发威也好。发情也罢。天下女子皆是你的女人。亦都是你的棋局。” 萧雪阑看向琴板上的那朵龙牙花。不禁恨声道。“你留我至今仍不灭我。难道不是因为我对你而言。还有更诱惑的利益去赚取。” 要彻底攻下东燕。西燎。是最后一块心病。 尚离墨的出现。彻底使他的野心一发不可收拾地滋长。而对于西燎的种种。莫过于她这个流寇再熟悉不过的了。 他留自己活到现在。难道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借着自己。一举击垮西燎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