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高秋酒熟雪浮瓮(三)
星界冒险者们的园子里,正到了果实成熟的时候,岭南地方,却正是早春二月时节。 一匹牙口不轻的劣马载着一个年轻汉子走在道上。 这骑手身量高大,单看骨架也知道是个北客,沿途偶尔有些拾柴挑粪的本地乡人见着这北佬策马前行,都忙不迭让道来。 那北客沿途偶尔也会勒住马头,向着路上行人问路,显然是个头一回到此地的外路客。然而他那一口带着北音的官话,与此地南音碰在一处,就是道地的鸡同鸭讲,大家听着都不大懂。也只能凭着手势比划,慢慢向南而去。 这样行了约摸有十几里地,渐渐离了村镇,上了山道,沿途行人更少,让这骑手连问路的人都找不到一个了。 好在这骑手也是随性,并不是那些行商镖师,倒不急着赶路,只是由着胯下那匹劣马沿路而行。沿途山色秀丽,草木葱茏,与北地风致大不相同,这骑手虽然不大通文墨,见着这般景色也不由得襟怀一畅。 便这般纵马前行,却见得前方又有二人结伴走路,这骑手连忙一策马,向着前面紧赶几步,追上前去,打算问一问路头。 他勒住了马,恰好与那二人彼此打了个照面,却见这两个过路客形貌服色与常人大不相同。 那年长些的路人下颌上蓄着一部短须,眼中隐隐有精光透出,头戴一顶束发竹冠,竹冠后垂着长长飘巾,看着像是个道家装束,却又穿着一袭圆领锦服,有些像是武官的箭衣,只是袖口不曾收窄而已。腰间不曾系着道士所用的吕公绦,却是用一条装着青玉带钩的鞶带束腰,腰间又挂着一条青丝绶带,一个虎头绣囊。 这等装束,若说是道人,却又偏偏显出一派贵官气度,若说是官人,偏偏又在肩上挂着一口竹鞘阔刃的长剑,长剑吞口上镌着一个离卦卦符,看形制不像是正经佩剑,却是道人驱鬼作法的桃木剑。 这道人装束特异,他那伴当也是与众不同,一头半长不短的乱发不曾剃了去,也未在脑后结辫,倒似是个久不剃头的武僧。额上箍着一条一字巾般的发带,正面嵌着一方精铁护额,一身短打衣裳,手中提着一条青钢长棍,看着虽然年少,却是透出一股子精悍劲儿来。 这骑手见得二人形貌,心中暗道:“赵三哥曾经说过,江湖上很多高人奇士都是心念前朝的遗民出身,不甘在鞑子治下做顺民,所以托庇在僧道之中,暗中筹措光复故国的大事。如此说来,这二人便有七八分该是此等人物了。” 想到此处,他连忙向着二人一抱拳道:“二位爷台,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要到佛山镇,却要向哪里走去?” 那竹冠道者听得他问话,也将这骑手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得他不过二十上下,一头浓发不曾结辫子,横七竖八仿佛乱草,满腮胡渣,面色微黑,显得分外粗犷些。只是身上衣裳敝旧,染着一层灰土油泥,再看他身后包袱打成了个长宽条,分明是收着单刀在内,显然是在外闯荡多时的人物。这竹冠道者轻声一笑,也向着他一拱手:“爷台二字实在不敢当,某姓魏,单名一个野字,他姓何,单名一个茗字,也都不是本地土著,只是过路而已。不过朋友若是问路,倒是问对了人,我们也是要向佛山镇去的,这条山道还在连州的狮子岭,那佛山镇还要由此向南走个二百里才到。” 听着魏野指路,又听得他也是一口北音,这骑手也是颇有喜色,向着二人道:“原来是魏道长与何兄弟,在下姓胡,单名一个斐字,遇见二位朋友,倒是运气得很了。既然大家顺道,不如就搭个伴,一道走路如何?” 说罢,胡斐便跳下马来,牵着那马的笼头,便要与二人同行。 见着胡斐下马,魏野目光一转,随即一拉何茗手腕,向着胡斐笑道:“原来是大战商家堡、义助太极门赵半山清理门户的胡兄弟。既然胡兄弟要与我们两个同行,脚程可要快着些,不然是跟不上我们的。” 胡斐听着他一口叫破自己来历,以为魏野必是与三哥赵半山熟识之人,不觉又更亲近几分。何况胡家祖上外号飞天狐狸,家传的轻功乃是武林中一等一的本事,还道是魏野心存考校之心,不由得谦谢道:“胡斐这点功夫,哪里帮得上赵三哥的忙?倒是赵三哥对胡斐多有提携啦,魏道长是要与胡斐比脚力吗?” 听着胡斐问话,何茗一拦魏野,却是抢在了前面答道:“胡兄弟,你不要听老魏这妖道瞎说,要比脚力,你怕是比不过他的。老魏他一贯喜欢捉弄人,对付他的鬼点子,还是不要理会最好。” 这算是何茗和魏野相处这么久,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奈何魏野在一旁已经打岔道:“刚才我与阿茗已经议定,今日谁先下得狮子岭,赶到神山镇,今日的酒菜宵夜,就归谁请啦。胡兄弟,这是干系重大之事,你若是囊中羞涩,便请牵着马在后面慢慢走道,让魏某和阿茗先论个胜负高下。” 听着魏野说话,胡斐暗暗一摸身上钱囊,却是只有几百铜钱。然而他一向性情豪阔,却是不肯失了这个面子,暗中道:“若是我输给这道人,只怕会被当作吝啬小气之人。索性我身边还有这匹牲口,论起价钱来也还值得七八两银子,到时候我若赢了这道人,便用这牲口抵账便是。” 将主意打定,胡斐一拱手说道:“道长要和胡斐比脚力,小弟是欢喜得很。只是我这牲口还请何兄弟帮着看顾着些。” 说罢,他将缰绳朝何茗手中一塞,自己当即发足疾行。 见着胡斐施展轻功,魏野微微一哂,负手于背,足尖一顿,顿时身形飘然向前掠去。然而原本凭虚而行的风虎遁诀,却是再难托起身躯腾举而上,却只是滑掠向前,再没有御风踏空的仙家逸气。 魏野当即就明白过来,暗道一声:“原来如此!怪不得苏澈非要拿着这定位图打算蹭个野队,原来这时空点的力量规则偏重于武斗家一系,术法一道在这里十分施展不开。也亏是我修成的道门真气也讲求身中内炼之道,与内功多少有些相似之处,才没有被全然压制住。” 虽说如此,但是胡斐见得他负手掠步,身形飘然欲飞,向前斜掠,一步丈余,几不沾尘,分明是一套再上乘也没有的轻身功夫,不由得大为佩服,心中暗道:“江湖上奇人异士果然处处皆是,这样轻功,比我家传的身法更高妙许多,可见武学一道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永无止境了。”
想到此处,反而激起了胡斐的好胜之心,加快步伐,飞速向前,却是仍然被魏野落在身后数步。两人各自向前,只听得风声呼呼,道旁草木飞快地倒退而过。 如此紧紧咬着追了不下几十里,胡斐内力渐渐不济,就这么被魏野抛了下去,只是胡斐生来便有一股不服输的韧性,仍然是咬定牙关,向着前方追赶下去。 待到胡斐到得那神山镇上,却早已是日落西斜,心中不觉暗暗懊恼,向后望去,却根本不见得何茗牵马的人影。若换了个心思灵活的人物,说不得就要疑神疑鬼,疑心这两人是合伙设局,诈了自己的马匹去。然而胡斐初出茅庐,心地诚实,只是暗自道:“我的家传武功也是博大精深,只是我下的苦功不足,所以却输了人家一筹。今日才知道江湖上果然是藏龙卧虎,日后必要勤修苦练才好。” 他正思忖间,却见一个店伙模样的汉子,正立在镇头,见着胡斐,先是仔细打量一番,方才迎了上来赔笑道:“尊驾是胡爷不是?有一位道爷在小店要了一桌上好席面,正等着胡爷,还请您老人家……” 这话还没有说完,胡斐身一纵,就向着那小二指着的店面而去。 他走近那客栈,却见自己的那匹劣马便被店伙牵着正要送去马厩,那客栈大堂上魏野、何茗正坐在桌旁,上面摆着各色按酒果子、冷盘热菜,等他到来。 远远见得胡斐,魏野便拊掌笑道:“胡兄弟来得正好,今日该是魏某做东,与胡兄弟多饮几杯!” 胡斐虽然输了比试,然而见得魏野行事颇为豪爽,也不觉生出一见如故之心,向着魏野笑道:“魏道长的轻功高明,我胡斐是彻底服气啦!” 听着胡斐这般说,何茗已经站起身来,将他一把拉在主位上坐下,瞅了魏野一眼,拍了拍胡斐肩膀:“胡兄弟,下一次老魏再要和你比试,你且不要和他比轻功、比剑术,只改成比拳脚,那就轮不到他在这里翘尾巴了!” 魏野听着何茗给他漏气,也是一笑:“比拳脚魏某自然不算什么,照我们这样脚程,明日里就到了佛山镇,那佛山五虎门的掌门使得一手好棍法,倒该是阿茗你出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