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五都豪侠肝胆悚(十四)
福康安正在书房中批阅公文。 按理说,他虽然贵为兵部尚书,可是兵部各司的文件,都不该随意带出部堂衙门。但是福康安是何等人?他与和珅一道分享着“乾隆最宠信的臣子”这顶桂冠,带些文牒回家批阅,就算是乾隆知道了,也只会称赞一声“富察家的小子公忠体国”,绝没有一个字的不是。 虽说福康安带兵多年,也算得上是个武人,可是行事做派却是贵公子习气不改。与寻常八旗子弟一样,他也是极爱听戏的,对雅部昆腔更有自己的一套见解,一日不听,便觉食不知味。就是升堂视事领兵出征,也必要听着伶工唱曲,方才有精神。 他的书房也与别处不同,两旁隔墙外,时刻有家戏班子唱曲,为他提神。 将各地驻军放饷之类文牒翻了一通,福康安却是突然自语道:“怎么盛京吉林黑龙江地方,这个月的文牒还不曾到?” 他想了一想,又自己摇头道:“龙兴之地事务轻省,又不比别处总有乱民生事,许是路上耽搁了。” 说起处置乱民生事,福康安可谓是乾隆朝大臣中最有心得体会的。 乾隆朝所谓盛世,一开始还是仗着雍正留下的底子撑着。到了后来,就是处处起火生烟,只仗着当道的和珅福康安与他们身后的一个庞大官僚集团勉强支撑。 和珅在内拆东墙补西墙地“理财”顺道给自己与党羽们捞足了好处,福康安则是统兵在外,一面威慑那些名为归顺实为土皇帝的伯克土司,一面救火员一样四处率军剿杀民间起事。 特别是到了乾隆四十年后,这样靠人血染红顶子的行径,就成了乾隆宠臣的标配,不但和珅和琳兄弟俩与福康安是这方面的长才,后来被相声评书戏剧吹嘘成了“我大清头号贤相”的刘罗锅刘墉,也是罗织文字狱用人命染红顶子的一把好手。 不过刘墉这等只会欺负寻常百姓的“青天老爷”,终究不是成天见血气焰嚣张的福康安与和珅的对手。福康安每次出征的军费开支都极大,但却每战必捷,乾隆爱重他的将才,往往也就纵容他的跋扈。 单只乾隆朝对大小和卓用兵那一回,福康安大军在六月开拔,沿途州县替他供应茶酒冰块等消暑之物稍有不力,立刻就被他摘了顶子。这么算下来,一路上被他弄坏前途的地方官,居然比叛军杀掉的还多几倍。 但是跋扈之外,福康安也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人物。他又批了几本文书,仍然觉得不对,久历军旅的人,在某些事情上更比平常文官嗅觉灵敏了百倍。 他望了一眼烛台上的红烛,却不知怎的,无端觉得那牛油蜡烛滴下的殷红烛泪,像极了他往年在剿杀乱民时候,那地上横流几日也不干的血 这点心思一起,竟是怎样也压不下去了。福康安沉吟片刻,他也不叫家中养着的幕僚清客来代笔,竟是自己亲拟了一份公文发给现任吉林将军宗室出身的永玮,上面写道: “关外系我朝龙兴之地,公系宗室,上以为公必能恪尽职守,故加公为吉林将军,兵部,岂非玩忽职守耶?” 这在福康安,已经算是口气格外温柔些了。要换了汉人,哪怕是做到巡抚一级上,福康安也敢参他办他,在公文里狗血淋头地痛骂一通,那都是特地施恩 办完了这桩事,福康安站起身来,望着窗前夜色,不由得纳罕道:“今夜怎么府里这么大的雾气?” …… ……… 不及福康安在纳闷,魏野袖中扣着冰雩爵一面催动这件兴云降雨之宝,一面也微微觉得有些奇怪:“只想摄召福康安宅子里一点水汽,起一阵小雾,怎么就散成了这一片大雾,转眼间都要笼罩整个京城了?我可不记得冰雩爵在制造雾霾这点上,效用如此突出来着” 暂且按捺住心中疑惑,魏野还向着程灵素笑了一声道:“倒多亏了天公作美,这阵大雾,倒是省了咱们多少手脚。” 程灵素不知道这阵大雾就是出自魏野的手笔,还以为是京师气候本来如此,一年四季大雾弥漫,也就不多说话。 浓雾之下,人人隔着尺许远,便再难看清彼此面容,那些大帅府的侍卫一个个都只叫道:“雾气太大,彼此留神门户。”
可是就有两个大活人,在他们头顶上一掠而过,这些也算是把好手的侍卫,却是丝毫不曾察觉。 至于魏野,神识散入四方,却是丝毫不受雾霾阻拦,更何况在他催动望气术的眼中,只见大帅府文昌星位上,隐隐有一道气相涌起,其形似虎非虎,正是帅臣之气。 魏野点了点头,知道那便是福康安置身之处,拉着程灵素足下一点,悄无声息地就向着那一方移动过去。 仙术士选了一株数人合抱粗的老树,在树冠上落下,向着程灵素点点头道:“灵妹子,这里八成就是福康安的书房,我下去先探查一番,看看他们请胡兄弟来此所为何事,你且在这里等一等。” 程灵素想不到魏野看上去性子随和,和福康安的侍卫们也处得极好,想不到却暗地里夜探帅府,做得如此手熟,便是积年的大盗也没有这样对帅府熟门熟路。 她却是心中一点不怕,只是点了点头。 魏野转过头,正见着一人,身穿单纱团蟒的箭袖,面白微须,虽然已经是四十出头,依然一派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模样。 不用说,这便是福康安了。 他离了书斋,自有亲信得用的家奴照看里面灯火。魏野也不再隐匿身形,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落在地上。 那几个家奴突然见着有个竹冠道服的道士从天而降,顿时吓了一跳,可不等他们喊出声来,魏野并指如剑,猛地朝着这几人身上虚点几下,顿时就将他们点住。 这可不是点xue法,而是魏野催动玄霜青女真符,就这么活生生地将这几人冰封起来。旁人看着,还道是站班的奴才,实际上,不过是几具冻尸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