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羽书日再至(六)
刚才听到王承恩煞有介事的回报,五名小太监已经招供,分别是首辅周廷儒以及东林党的耳目。周祥春心里便暗暗发笑,这周廷儒的耳目大概应该是真的,毕竟没人会无缘无故的去攀诬周廷儒,这货怎么说也首辅,攀诬他需要勇气的。 至于其余那三个小太监,是不是冤枉的就难说了。估计里面既有真的jian细,很有可能也有屈打成招的。 周祥春在官场混了这么久,自然明白官场里面上下级那一套。当崇祯开口让王承恩去拷问这几个小太监时,结局便已经注定了,这几个小太监必然都会是别人的耳目,不是也得是。 对于王承恩这种人来说,生死荣辱都在皇上的一念之间。这种人不会有是非对错的观念,只会凭着皇帝的喜恶行事。 如今崇祯怀疑这些小太监里面有jian细,让王承恩去拷问。王承恩为了自保起见,必然会有杀错无放过。 杀错无所谓,五个小太监而已,冤枉了就冤枉了,死了也就死了,不是什么大事。要是放过就麻烦了,万一事后这些小太监中某人被查出是宫外耳目,到时候王承恩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为何在你手里没查出来?是不是你故意包庇?你是不是同党?到时候要是圣上也对自己起了疑心,那可真是求死不得了。为了自保,不管是不是,你们都得是。 当初听到崇祯这个大嘴巴乱说,提到了帝党之事,周祥春简直被吓了个半死。别无他法,死道友不死贫道,唯有弄死这几个小太监。这才利用官场潜规则玩了这一招。 当然,这种事情,含着金钥匙出生,没见过官场黑暗的崇祯自然不可能清楚。 气急了眼的崇祯转来转去走了半天,到底还是不敢相信此事,开口再次确认:“果然是周廷儒所为?” 王承恩便跪在了地上,指天发誓的说道确实如此。 如此好的机会,周祥春自然不会放过,便在一边轻飘飘补刀道:“圣上尚且尊称周首辅为周先生,这几个小太监胆子也太大了,竟敢攀诬当朝首辅,如此大逆不道。请圣上下旨,处死这数名jian细,以安周首辅之心。” 这话明面上是替周廷儒开脱,实际上却是重点强调小太监和首辅之间的地位差异。 果然崇祯听到了这里,心里便猛然一动。如今这周廷儒算的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谓位高权重。这几个卑微的小太监和周廷儒即无私仇,又不可能受人指使,哪来的胆子攀诬首辅?可见这周廷儒必然干了此事。 想到自己在宫中的一言一行,乃至和皇后伦敦之事,都可能被小太监偷听,然后被传到周廷儒的耳朵里面,崇祯双眼发红,杀人的心思都有了。这周廷儒,深负圣恩啊! 东林党派人来窃听,这个崇祯可以理解,相互斗的厉害嘛,收买底下人来做眼线乃人之常情。 这周廷儒也掺和进了此事,崇祯却怎么也想不到。当初这周廷儒一直在南京衙门坐冷板凳,自己赏识 了他的才能,一手把他提拔了上来。而这周廷儒也没辜负自己的美意,带领了一帮子人开始在东林内部闹起了内讧,成功的打压了钱谦益等老东林;等周廷儒登上首辅之位后,又开始全力打压其它东林,这一点也正是自己想看到的。为了顾全扳倒东林的大局,即使有些政见不合的地方,例如说十三道地方御史和科道之间流通的问题等等,自己都忍了下来,实在没想到,他竟然干出了这种事情。 这样目无君上的败类,倘若继续让他得势,那还了得?即使扳倒了老东林,无非又会出新一个新东林,换汤不换药而已,二者都是一路货色。 到了这里,崇祯变对自己扶持周廷儒内斗东林的策略开始动摇起来。看起来靠别人还是不行,只有自己掌握的帝党才可靠。 旁边的王承恩见着万岁爷半天没有表示,心下也有些着慌,实在是这几名小太监都是被先打个半死然后再审问的,万一圣上信不过自己的说法怎么办?关键是里面有两个已经被拷打死了。于是,王承恩便开口试探道:“万岁爷,这几个王八羔子该怎么处置?请万岁爷示下!” 崇祯正在气头上,想也不想便开口道:“拉出去当众乱棒打死!” 王承恩听了此话,一半高兴一半发愁。高兴的是既然万岁爷下旨处死这几个小太监,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发愁的是,五个小太监里面,拷问的时候已经弄死了两个,总不能把死人再打死一遍吧,关键还是当众。 旁边的周祥春开口道:“圣上息怒,此事万万不可。” 崇祯猛地一转头,血红的眼睛瞪了过来。 周祥春便开口解释道:“圣上,即使要杀这几个小太监,也万万不能用窃听机密之名。皇宫何等尊贵之所,岂能发生此等丑事?家丑尚且不可外传,何况皇宫。此其一也。此事倘若传扬出去,只怕朝中一些大胆之徒会起效仿之心。此其二也。倘若此数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杖毙,则背后之人必然知其死讯,只怕会很快做出反应,命令剩下的眼线隐藏起来,到时候反而防不胜防。此其三也。请圣上明察。” 崇祯想了想,这周祥春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加上气也消了一点,便开口道:“依你的意思,又该怎么处置?” 周祥春便开口道:“这些人犯下大罪,自然死不足惜。可以暗中处死,对外则说西暖阁宝物失窃,这五人难辞其咎,已被打发去南京看守太祖陵墓。何如?” 宫中宝物经常失窃,这样的借口倒是挺合适的。崇祯便点了点头。 旁边的王承恩心下大喜,只要不是当众处死那就好办。自己把几个小太监拷打死了,虽然是小事,却也怕被万岁爷见到了。见到万岁爷点头,王承恩便退到了房门口,招呼王应朝速去办理。 崇祯却气呼呼的坐了下来,对着周祥春开口道:“所谓一事不烦二主。你既然已经掺和了进来,又出了主意。那就再想个好法子,把宫中其它眼线一起剿个干净。” 周祥春听了此话,心里却暗暗叫苦,自己又不是王启年,这仓促之间哪来的计策?好在久经官场,唯有用官场的那一套来应付了。 想了想,周祥春便开口道:“回圣上,这宫中眼线平时却和普通内侍一样,看不出异常来。唯有探听消息、传递消息之时才可能被人发现。而要探听消息,无非是两种,一种是圣上所说所写,另外一种便是宫外进来的奏折。前者咱们暂且不说,就说这宫外的奏折,通政司把奏折收上去,转入内阁之后,内阁批出票拟,然后由太监运入宫中,此处乃容易泄露机密环节之一。奏折进入宫内后,转运、存储、归档、读折、批红等环节,亦是容易泄露机密之时。如此当针对各个环节定下规矩,例如说转运奏折之时,便得派两名以上内侍转运,而且这二人应当不识字才行。只要把转运奏折的二人固定下来,今后凡是出现泄密之事,便可斩杀此二人,至于说到”
见到周祥春献的不是简洁明了的计策,而是大堆大堆的规矩,崇祯也没了听的兴致,挥了挥手,插嘴道:“既然此事过于繁琐,便无需口述。周爱卿下去之后,把此事整理清楚,递交条陈上来便可。” 周祥春悄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总算过关了。自己对谋略不是很懂,便只有用官场的这一套来糊弄。凡事掰的细细的,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总之让你听得头大,感觉上听起来很有道理,实际上却什么实质的东西都没有。好像王贤弟还在自己家等消息,回头得好好的去像王贤弟求计才行。 见到崇祯脸上露出了疲惫的情形,没有了谈话的兴致,周祥春便知趣的告退了出来。 内阁之中,周廷儒心情很好,今天一番说辞下来,看起来圣上已经有七八分心动了,明早再加把劲,一定要把这毛文龙弄死。 自己上任以来第一个敢下自己面子的,不弄死以儆效尤,大家还当自己这个首辅好欺负呢。何况上次袁崇焕收买黄中色后,邓桢又托关系找到了自己,承诺倘若能帮着辽东把东江的海盐吃下去,每年收益的两成便能进入自己的口袋。 周廷儒正内阁之中做着美梦,浑然不知到崇祯已经恨他恨到牙痒痒了,更不知道自己收买太监为眼线的事情已经暴露了。收买对方下人嘛,这是东林的看家本领,周廷儒常干。想当初刘鸿训刘阁老当政之时,一开始那个君臣相得啊,弄得下面的人都快绝望了,以为没个十年八年,不等到这刘鸿训告老归乡,这首辅之位想都不要去想。 结果自己在温体仁的建议之下,花了三千两银子收买了一位中书舍人,在刘鸿训批复给惠安伯张庆臻提督京营的文书之中,偷偷加了四个字“兼管捕营”四个字。也就是这四个字,葬送了崇祯朝的第一任首辅。刘鸿训既然下了台,圣上无人可用,这才有了自己入阁的机会。 那刘鸿训眼下正在代州吃沙子呢,估计到死都不知道是自己出手算计的他。(后文还要提到的一位牛人,崇祯朝的陈新甲,也是倒在了东林收买下人的手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