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义统之谋
真没见过这么搞的!武田义统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一把火不但要烧死老头子还要把自己也烧死在里面不成? 信幸带着全副武装的十三名马廻众和白井长信、内藤胜行、沼田祐光三人正骑在马上从别馆奔向后濑山。看着城中的大火从本丸一直蔓延向二之丸,信幸在心中破口大骂。 一得知武田义统在后濑山城中惹出了事情,信幸立刻下令向后濑山城出发,结果花了小半个时辰,侍女们才把一副赤红色的具足严丝合缝的穿戴在武田信幸的身上,耽搁了不少时间。这幅具足是寺井源左卫门请了若狭国内最好的匠人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做成的,虽然外表看着和一般具足没有太大差别,但是里衬都加挂了一层细密的锁子甲,穿在身上比起一般具足要重很多。肩部的防护也进行了加厚,头盔上的吹返上印着两个鲜明的四菱武田家纹,顶上的立物是仿照火焰的造型设计而成的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形状。本来信幸是不想把自己的具足搞得这么复杂,然而内藤胜行和白井长信非说具足是武将的象征,绝对不可以轻视,所以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后濑山町的町民们大概都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仅没躲在家中,反而聚到町中的街道上,指指点点的看着山腰上那熊熊燃烧的后濑山城。 “让路!让路!给武田信幸殿下让出一条路来!”嗓门最大的熊谷统直冲在最前,他扯着喉咙一边嚷嚷一边为队伍开路。 路上的众多町民听到是武田信幸的队伍,立刻从中一分为二,除了低头弯腰行礼的,甚至还有很多人跪伏在路边,心中默默为这位武田家的小少主祈祷着武运长久。 一行人穿过后濑山町,直奔到后濑山下通往城池大门的山路入口才见到几个穿着具足拿着长枪的足轻慌慌张张的守在路边。这两个足轻看到眼前飞奔而来气势汹汹的十几骑吓得腿都软了,一个一屁股坐在地上,另一个鼓足了勇气弱弱的嚷嚷了一句:“来、来、来、来者何人!” “武田信幸殿下要入城!” “是信幸殿下!信幸殿下来了!”那个哆哆嗦嗦用长枪指着骑兵的足轻突然欢呼了起来,把长枪直接甩在一旁跪伏行礼。那个腿软的足轻也好像一下子就腰不疼背不痛腿脚不抽筋了,三两下就从地上翻了个身也跪倒在地。 信幸在两个足轻面前勒住马,马廻众的五名武士在他身边围了一圈,用身体替信幸挡住了可能遇袭的角度,其余几个人则在四周警戒,后濑山城上燃烧的火光映得一群人的脸色忽明忽暗。 “你们两个是奉谁的命令守在这里的?” “回禀殿下,是义统殿下让我等守在这里,阻挡无关人士上山。”稍微有点胆子的足轻大气不敢喘,头埋的低低的。 “义统殿下就让你们两个守在这里?你们两个能阻挡的了谁?” “回禀殿下,”这回说话的是那个刚才软倒在地的足轻,“本来我们是有二十几人的,但是城里一着火……二郎他们就都跑散了,有的喊着回去救火,还有的喊着逃命要紧……殿下,我家中尚有老母,当兵不容易一年没有多少俸禄,求求殿下饶了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我这就去找二郎他们去,保证把他们全追回来……” 刚才的害怕劲儿一过,这足轻怎么变成了个碎嘴?现在都火烧眉毛的时候了居然婆婆mama的捯饬起家长里短来——信幸强忍着举起马鞭抽他的冲动,和颜悦色的安抚这足轻:“好了好了,我不追究你们的责任,现在后濑山城里有多少人是跟着义统殿下的?” “殿下,我也不知道啊,今天本来是我们小队在城门守夜的,突然义统殿下就派人来告诉我们来这山口守卫,然后我们就来这里了啊,然后这大半夜的大家都觉得不会出什么问题就打了个瞌睡,殿下饶命啊殿下,我们不是有意的啊殿下,是二郎他说不会出事情的我们才打盹的啊,然后就起火了啊,然后就……” “闭嘴!滚!”熊谷统直在旁边听得火冒三丈,忍无可忍,一声怒吼把两个足轻吓的脸色发白,只顾得把额头贴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别说滚,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你们两个把枪捡起来!跟在队伍后面!”信幸此刻满头黑线,心内早就对这足轻破口大骂——恨不得连他八辈子祖宗都搭进去了,“给我用足了力气吼,把躲在山里的胆小鬼都给我吼出来。走!” 信幸的马廻众听到号令,围着信幸绕了个圈,五人在前开路,其余的几人将信幸围在中间,重新组成了行进的队形。 两个足轻傻呵呵的看着马蹄扬起的尘土,两眼呆滞的目送马队离开了自己的视线,才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慌慌忙忙捡起脚边的长枪,爬起来向着后濑山城飞奔而去,边跑边喊:“信幸殿下来了!信幸殿下来了!” 仅仅六个字,在这狂乱的夜里竟然带有一种莫名的魔力,仿佛能够平息已经失控了的乱流。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叫喊,竟然在信幸的马队身后汇集了一股小小的队伍,这些本来已经躲起来想要逃得性命的足轻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有信幸殿下在,一定不会出事。 然而这些发生在信幸身后的事情他此刻当然不会知道,看着后濑山城中的火势越来越猛烈,信幸心中反而渐渐安定了下来,已经没有更坏的情况可以发生了,既然已经闹成这个样子,他就不怕陪武田义统这个疯子继续闹下去。 从后濑山城被点燃,到武田信幸达到后濑山城城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在这短时间里,整个二之丸就像一锅煮沸的粥,人人身不由己,犹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跑乱撞,而信幸入城的时候正是整个二之丸最为混乱的时候——数十个足轻举着火把在城中的武士宅邸和各个区域之间跑来跑去,一个足轻头站在一个十几袋粮袋堆起的小山包上大声的吆喝着什么。 为了避免增加城中的混乱,信幸在城门口下了马,留下三个马廻众看住马匹,带着其余几人冲进城门。熊谷统直眼神好,一眼认出站在粮袋上吆喝的足轻头正是武田义统新提拔起来的心腹武藤友益,他带着两个马廻众分开人群跑过去,把武藤友益拉下粮袋包,拽到信幸跟前。 “熊谷大人,您这是干什么?我正执行义统殿下的命令呢,耽误了事情可不好向义统殿下交代啊。”信幸这是第一次在武田家的家臣面前全副武装,满城火光被他头盔上的火焰形状立物遮挡,在脸上打上了重重的阴影,这个足轻头一时间竟然没认出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武藤大人,义统殿下给了你什么命令?” 就算混在周围的一片噪杂之声中,信幸的声音也清清楚楚的传到了这个正在带队围困本丸的足轻头的耳朵里。武藤友益睁大眼睛看着身前这个刚才没有注意到的武士,借着火光才认出是武田信幸——然后立刻单膝跪地向信幸行礼,就算他是个一直跟随武田义统的家臣,也不敢对眼前这位小少主不敬。 “信幸殿下,刚才天色太黑,在下实在没认出您来,还请殿下恕罪。” “武藤大人,我在问你,义统殿下给了你什么命令?” 武藤友益把头深深低下,这让信幸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回禀殿下,义统殿下命令在下严守二之丸,不放过任何一个从本丸里逃出来的可疑人物。” “可疑人物?本丸里什么时候混进可疑人物了?” “殿下有所不知,两日前本丸闯进了几名贼党挟持了大殿,现在贼党已经关闭了本丸城门并在城中放火,为防贼党趁乱逃窜,义统殿下才命令在下率人在此巡逻驻守。” 真是好说辞!贼人劫持了大殿,至于贼人是谁,劫持大殿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然后光辉伟大的武田义统殿下当然是绝不屈服贼人的无理条件,率领手下与贼人奋战到底,贼人眼看力不能敌,于是撕票放火烧城意图制造混乱趁机逃脱,我们英明神武的武田义统殿下怎么会上贼人这种当呢?在武田义统殿下的领导下,士兵们在二之丸捕获了全部妄图逃脱的贼党,这些害死了大殿的贼人全部被施以碟刑(将人一刀一刀活剐的残酷刑罚),替大殿报了血海深仇。最后风风光光继承家督之位,开创武田家的新时代—— 这个现在肯定站在二之丸天守向本丸眺望的武田义统,心中一定正在憧憬着这样美好的未来吧?信幸心中恨得咬牙切齿,这武田义统真得把所有人都当做白痴了么?这种拙劣的借口,别说是家中属臣,就是若狭国的平民百姓也不能相信啊! 如果武田义统真的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夺得家督的位置,家中握有很大实权的地方派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臣服于他的——那时武田义统既没有压制地方派的力量,又想从地方派的手中收回权利,只会惹起新一轮的叛变——若真如此,若狭国也就完了。 “是时候看看这不成器的父亲到底值不值得让我倾尽心力的辅佐了……”信幸自言自语的声音极轻,武藤友益只看到这位小少主殿下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武藤大人,义统殿下可在二之丸天守中?” 接下来的这一句武藤友益倒是听得清清楚楚,他赶紧把视线的焦点从武田信幸的嘴巴转换到自己的鼻子上:“回禀殿下,义统殿下此刻正在二之丸天守中坐镇指挥。” “带我去见义统殿下。” 少年武士以耀眼的火光作为背景,单手握住身侧刀柄,抬头仰望天守的场景,就像画一般深深的烙印在武藤友益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