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暗之进行曲
请你多多关照了。” “他们好象以为用裙带关系就能摆布我。”席恩嗤笑。 “啊?” “没什么,伊莎贝拉,你想必也清楚,他们现在就等我点头而已。坦丁和弗兰登实力相当,要压下对方都差一口气。”席恩徐徐倒茶,银瞳被如雾的香气模糊了思索的冷光,“坦丁的盟友是罗亚,弗兰登的盟友是萨曼。” 伊莎贝拉感到一股战栗的寒流在背部游移,突然的醒悟闪电般照亮她的脑海:这个人是对政事不关心,严重缺乏王族应有的常识,但是所有的动态关窍他都心里有数! 魔王朝她绽开爽朗的笑容:“我记得你家没有兄弟参军,是吧?” ※※※ 丰之月17日,坦丁帝国和弗兰登帝国在边境发生摩擦,战事进一步升级,最终演变成四国混战。普莱玛斯帝国一乱,有军事力量出征的国家都想乘虚而入,其中也有一劳永逸解决这个威胁的正面因素。而它们要开进普莱玛斯,照样要通过西琉斯。偏偏西琉斯王国的实权者列文皇子似乎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眼看那边有熄火的迹象,两大帝国决定:先扫除门前的阻碍。 反正西琉斯是小国,不足为虑,后方也需要稳定——巧妙地利用这种心态,某个擅长挑拨离间的人再次掀起战乱。当战火正旺时,变故又横生。弗兰登帝国的盟国:中部的魔法之都萨曼正式和西琉斯签定了冰晶矿的割让协议,退出了战斗;而罗亚的国王遇刺,六个王子为了争夺王位爆发内乱,罗亚也退出联盟。原本情势不利的弗兰登因此获得喘息之机,打得对手节节败退。决定性的一役,卡德莱特平原狙击战中,西琉斯的二皇子列文·嘉兰诺德·奥斯卡亲率五千骑兵和两百名来自萨曼的魔法师突袭了弗兰登军的右翼,重伤御驾亲征的皇帝鲁道夫二世。之后,在他委任的外交官高明的调停下,三国签署了为期五年的互不侵犯条约。 经过这场大战,坦丁和弗兰登的根基虽未断,短期内也确实无力再战;由于许多高级军官阵亡,国内还势必有一次势力重组,只得咬着牙忿忿不平地签字,深切后悔之前为何不铲除这个危险人物,而是抱着小觑他的心态试图拉拢。 于是,尽管是单脚立于白刃上的和平,列文皇子也终究是得回了他的太平。他估计会有两、三年安宁日子可享,而在他的煽风点火下,艾斯嘉大陆的战局也不会拖那么久。 “列文哥哥!” 厚重的花边长裙随着奔跑泛起涟漪,露出两只沾着湿泥的小牛皮靴,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攥紧流苏毛织披风,少女穿过花园,远远望见伫立在大理石喷泉旁的青年,他被生着青色薄翅的风精,双臂有银鳞的水精和褐色皮肤的土精包围。手捧水瓶的人鱼像在水珠的映衬下闪闪发光,一道亮丽的彩虹延伸到池边。几只麻雀啄食散落的谷粒,毫不惊慌地瞅着来人,它们闪亮的羽毛已转变成秋季的颜色。 对这类光景早就司空见惯的伊莎贝拉拍胸调整呼吸。席恩散掉手里的魔法元素,弹出一缕风,卷来被她丢失的宽边羽饰帽,戴在她结了许多小辫的棕发上。 “你今天的发式更可爱了。”他笑道。 没有回应他的取笑,伊莎贝拉抬起头,离别的话语在喉咙口哽住。看到她的表情,席恩一怔,微微侧首:“怎么,你怪我?” “不是。”伊莎贝拉啼笑皆非,“我的国家要侵略你的国家,你反击是理所当然的事,我怎么会怪你,是……我要走了。”语尾带起一抹不稳的颤音。 “哦,我正要跟你说。”席恩递给她一封介绍信和一枚枫叶形状的白金胸针,“我和花都的瑞维尔总督联系过了,他保送你进芳草学院的园艺部。以你的水平,最迟两年就能毕业。你朋友我也在欧蕾莎音乐礼仪学院安排了席位,对面的商学院聚集了全大陆的金龟婿,对目前的帕特里克家正是急需。两所学院离得很近,往来方便,那里的法师协会分部也有传送法阵,你们周末可以来看我。”念在伊莎贝拉的份上,他也不介意那位玫瑰小姐了,毕竟她白送了他不少施法材料。 “……为什么?” “这是很划算的买卖,放弃一个女儿,换来我这个强力臂助。你父亲很聪明,所以你回去就会被他兴高采烈地拥抱,送上祝福,打包扔进马车。” “你个人没有任何好处。”伊莎贝拉静静指出。席恩也直直注视她,半晌,低声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帮你,我以为我已经和仁慈心无缘了。” 伊莎贝拉笑了,她明亮的笑靥与灰蒙蒙的天色呈现鲜明对比。 “列文哥哥,我会来看你。” 席恩默然,看看她,再看看她肩上的花精,闭上了心灵的窗口。 “祝你幸福,伊莎贝拉。” ※※※ 可爱的小鸟飞走了,邪恶的魔王还是过他的日子,至少表面完全看不出他有变化。 围绕他的气氛却明显有变,学乖了的诸国开始派出一波波杀手,发现弟弟的人气越来越高的威姆皇子也有了警惕感,跟着凑热闹。 被阴云笼罩的夜空洒落濛濛细雨,打在竖立的窗扉上,形成涓涓流水从窗台滑下,雨珠与攀附在墙面的藤蔓滴打出凌乱的旋律,绿色的帷幕仿佛天然的屏障。 层层叠叠的叶片间突然响起诡异的闷哼,接着是落地的声响,两道影子从角落窜出,检视地上的成果。 “应该是蠢货王子的人。” “该死!主人本来就睡得浅!”哈玛盖斯恼怒地瞪着断气的刺客,有股冲动将那个sao扰养父宝贵睡眠的混蛋宰了!丽芙瞄了眼窗子,咕哝道:“我打赌他已经醒了。” 席恩确实醒了,但他没动,判断没事后,再次合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终于有了点睡意,感到血液里有什么动了一下,整个人刹时警醒过来。 沙沙的轻响逐渐靠近,没有惊动外围的魔法防御,不,是无声无息地中和了。 是恶魔,哪个家伙如此大胆?噢,他知道了。 “睡着了也不放松啊。”性感而沙哑的笑声,可见来人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意思。 有着金属质感的银瞳猛然睁开,与此同时,一具娇美的女体如蛇般溜进他的被窝,软软地依附着他。 一时间,房内飘满了浓郁的迷人芬芳,那是和黑夜一样深沉幽暗,引诱人堕落的甘美甜香。 “晚安,主子。” 餍魔之王用歌唱般的语言低语着,绽开充满**力的倾世笑靥。 “格蕾茵丝。”迎视她的视线依旧清晰而稳定,“我说过我不欢迎夜袭。” “对着一个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半夜爬到男人床上,又有姿色的女孩说这种话,你不觉得很打击人么?”身材火辣的女领主不依地扭了扭,还真有些撒娇痴缠的小女生意味。 低沉悦耳的笑声逸出唇,隐含着令人察觉不出的嘲讽。 “也许女性是有所谓的矜持,但绝对不包括你。” 弹指间能翻云覆雨,震天撼地的大手在曲线优美的背部游移,像cao纵那些调皮的魔法元素一样细致而充满技巧,经验丰富的恶魔也不禁呼吸微乱,那集中在她要害的抚触更是增添了一份在生死边缘游走的绝妙刺激。 作为回礼,她也熟练地挑逗身下的男人,却发现他毫无动静,像块干掉的黏土板。 神真是无趣的生物! 有些恼怒地,她一口咬在法师的颈项。 席恩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激烈,竟然弹了起来,没有人看到,他瞳孔收缩的双眼涌出了**裸的震惊和由回忆而生的痛苦和迷乱。 法娜,他的血族爱人,就喜欢咬他这个部位,还留下了永难磨灭的痕迹,刻在灵魂里的伤痕。 因为也吓了一跳,格蕾茵丝错过了乘胜追击的大好机会,不然今晚魔王陛下会被她一口一口吃掉,连片渣也不剩。 “你这里真敏感……”啊!快开发**地!如梦初醒的女领主这才开始动手,可惜太迟了。 “格蕾茵丝。” 一阵天旋地转,猎人和猎物的位置刹那颠倒。 格蕾茵丝还没回过神,只觉背部一痛,无数酱紫色的细长触角像一朵花般膨胀开来,缠绕住她的四肢,顶端的尖牙咬进她的皮肤,分泌出麻痹的毒素,瞬间剥夺了她的行动能力。 立刻想通是刚才主君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她的背上植入了虫卵,深渊领主依旧笑意嫣然:“你喜欢捆绑吗,主子?” 魔域之王回以酷似弟弟的阳光笑容。 “我该说你是死性不改呢,还是——”白皙优美的手指硬生生插进她丰满的胸脯,“欠教训?” “啊!”格蕾茵丝发出一声真切的痛呼,声音中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甘甜味道,比起**更像是zuoai的呢喃。 “这样也会有快感吗?”残忍地加重手劲,捏住那颗恶魔之心,法师俊秀斯文的面容上,浮现出不加掩饰的狠毒神色。 “呼……”妖艳绝丽的脸庞渗出了晶莹的汗水,和一丝奇妙而真实的微笑,“恶魔道,就是享乐道啊,我的陛下。” “哼。”席恩眼神一动,缓缓收回手,“我不想奉陪你的游戏,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事。” 他翻身坐起,被雪白的立领包裹住的修长颈项在黑发的掩映下有着微弱的阴影,从下颌、喉结、锁骨到胸膛,形成了一条极其优雅的弧线。 格蕾茵丝看着他睡觉也不脱掉的黑色长外衣,看着他白色的袖管下染血的手,看着他领口里晕染了月光的莹润肌肤,看着他在透明的夜色中孤清的侧面…… 带着一股莫名的冲动,她将他拥进怀里。 即使隔着衣服,魔王还是能清楚地感到紧贴着自己的柔软曲线。 “你需要放松,不,需要放纵一下。”按摩他双肩的柔荑,传递出温暖的抚慰,一如那似是真心的劝诱。 足以打动意志不坚的男人。 席恩转过头,食指**似的划过部下丰润娇媚的唇瓣,勾起冷冷的笑。 “你的嘴唇涂了毒,格蕾茵丝,所以你的甜言蜜语都不可信。” 这个无孔不入的女人,他绝对敬而远之。换作别的魅魔,他倒不介意享受一下,有自信在汲取快感的同时,也能保持清醒的神智,但这个魔女不同。 她是最致命的毒素,会从最细微的精神缝隙钻进去,附骨蚀心地渗透每个角落,直到将对方彻底腐化,变成她最爱的大餐,滋养她美艳夺目的容颜。 明知有可能万劫不复,还跳下去,那叫傻子。 “男人总习惯把一切都怪罪到女人头上。”格蕾茵丝娇嗔,坏心地咬住之前发现的弱点——他的颈侧。席恩一震,挣开她的拥抱,银眸危险地眯起:“格蕾茵丝,女人是不是都学不乖?” “哎呀,真的生气啦?”色胆包天的女领主总算有了点危机意识。 “我很少生气,我也承认你碰巧摸到了我的伤口。”一指点住那五个触目惊心的血洞,嵌入咒语,席恩起身走到洗脸架前,把手浸入水里,丝丝诡谲的绿雾升起,“今晚的事让我很不愉快,你识相的,就不要再惹怒我。” “是是。”不甘心地咽下**失败的苦果,餍魔之王又恢复了无药可救的本性,笑着凝视胸口,“这是你给我的印记吗?”魔王陛下以一贯的迟钝道:“当然了,我不是刚说,你给我记好了。” “……”我怎么会看中这样一个无趣的男人? “威胁女士,是没品的男人做的事哦。” “我本来就没品。” 再次无言,格蕾茵丝叹息着拂了拂线条柔媚的卷发,略带夸张地叹道:“唉,算了,我走咯?真的不要我陪?” 洗干净的长指指着房门,意思很明白。 那邪恶的尤物一离开,席恩就命令魔仆处理掉那盆水,点起净化安神的香料,拿着换洗衣服走向浴室。 洗完澡回来,舒缓心神的香木味道已融入房间里终年缭绕的药香,很柔,很淡,难以言喻的疲惫涌上心头,席恩无意识地抚摩颈窝。 他对自己的举动感到烦躁,同时提醒自己这不是应有的情绪,他依旧保有脆弱的人之心,而他身处一群无情的恶魔当中,坚固的心防是他必需的武装。 恶魔无心,她们的胸腔里装的是石头。 冷笑着勾了勾唇,席恩还记得那冰冷坚硬的触感,然后躺进被窝,困倦地合上眼,蜷起身子,握住了他的法杖。 ※※※ 第二天一早,小小的冥王左看右看,不确定地问道:“父神,您身上有恶魔的味道,昨晚您…你们睡在一起?” “是有一个爬上我的床。” “这可不行啊,您不能背叛母神!” 席恩冷冷扫了小鬼神祇一眼:“大人的事,小孩少管,做你的功课去。”依路珂生气地嘟嘴退到一边。 哈玛盖斯奇道:“主人,是谁这么大胆?”他的养父如果要满足生理需求,会事先传唤,不喜欢主动sao扰。 “格蕾茵丝。” “是她啊。”哈玛盖斯打了个寒战,他也深知餍魔之王的厉害,“那您没跟她睡吧?” “嗯。”席恩漫应,依路珂顿时眉开眼笑。 一个白发红瞳,五官清秀如水墨,神情却异常冷漠的侍女端来牛奶麦粥、梅子浓汤、用苹果酒烘烤的火腿rou、香酥的什锦面包和乳酪蛋糕,分送到三人面前。 依路珂叉起一大块rou,眼巴巴地盯着她:“我总觉得格兰妮很眼熟。” 当然眼熟,她是我用奥古诺为范本制造的。席恩喝了口味道过于浓郁的粥,食欲尽失地放下银匙。 他不认为这是侮辱师长的行为,第一代古神奥古诺本来就是个没有性别的神,这也具有纪念意义,构装生物的制作方法是他从神墓学到的。 瞥见养父的小动作,哈玛盖斯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什锦面包换给他——今天的早餐,只有这个席恩还吃得下去了。见状,依路珂也孝敬他一只大火腿:“父神!” “不要,有酒味。” “啊,您不喜欢酒啊?” “主人会醉。”哈玛盖斯温和地解释,他很喜欢这个调皮可爱的弟弟。席恩点头为谢,对表面是女仆的保镖道:“以后叫厨房做点清淡的食物。” “是。”格兰妮生疏冷淡的语气和他如出一辙,如水晶轻击的嗓音带着无机的剔透感。 “丽芙怎么不来吃?”像所有成长期的孩子般气势磅礴地扫掉自己的份,依路珂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她不用吃东西。”依然是哈玛盖斯回答,“就算吃也只吃水果,主人也喜欢水果,特别是菠萝、桃子、芒果。” “哦。”依路珂认真记下。 格兰妮隔着**餐巾端起银制的咖啡壶,缓缓将醇香浓厚的液体倒进白瓷杯,加鲜奶和砂糖调好,宁静优雅的举止看不出丝毫的不自然。席恩满意地啜饮,突然,他微微眯起的银眸闪过一道凌厉至极的寒芒,手掌疾翻,一面水镜凭空出现。 “啊!丽芙她——”哈玛盖斯跳起来。依路珂则喷出了嘴里的麦粥。 “那个笨女人。”魔王压抑的语调透出风雨欲来的暴怒。 ※※※ 所谓的无妄之灾,都是在最松懈的时刻降临。 这天,中西两城的军队终于在图利亚城顺利会师,两位城主彼此挖苦攻防,为傍晚举办的盛大酒宴注入辛辣的调料。某吟游诗人应景地弹起振奋的曲调: “勇猛的伊夫利特,火焰的利剑是您的威严; 温柔的亚希,流水的裙裾是您的救赎; 公正的贺加斯,您辉煌的御座指引我们的道路; 慈爱的秦蒂丝,您悲悯的笑颜抚平我们的痛楚……” 温润平和的歌声在热闹的大厅回荡,西城一方虽对赞美神明的内容不以为然,还是抱以掌声;中城一方更是连连叫好,有心给那帮不信神的野蛮人好看。轩风听了一会儿,皱起眉头:“怎么没有小史?”杨阳端着酒杯轻笑:“好象不包括邪神,普路托也没有。话说回来,今后的众神礼赞要加入席恩了……” 一言未毕,玻璃的碎裂声和着侍女的尖叫打断了她的感言,纷乱中,鲜红刺目的血泉直直喷向天花板,竖琴从苍白的指间滑落,重重砸在地上。一道迅捷如风的黑影飞掠而出,及时接住倒地的人体。 “维烈!”杯子也从杨阳手中掉下,她惨叫着,拨开人众奔过去。魔界宰相躺在暗黑神怀里,左肩到右腰撕出一条恐怖的裂口,泉涌而出的血液将他整个人染成触目惊心的红色。 “关门!捉刺客!”诺因大声道,准岳父在眼皮底下被砍成重伤让他很没面子。 然而那个刺客根本没有逃跑的念头,手握一把与她身材不符的巨大战锤,昂然站在夜风吹拂的阳台上。 “那是——”杨阳的眼睛扩大了,怒气不翼而飞,被惊愕和惶恐取代,“精灵……” 古老独特的衣饰,从淡绿的秀发下延伸出的尖尖双耳,优美如艺术品的脸庞,匀称曼妙的肢体,在在显现了她的身份。唯一与传说不合的,是她放射出深切仇恨的寒冽眼神,宛如索命的复仇女神。白嫩的柔荑握着一柄成年战士也未必举得动的银色巨锤,自在地轻挥。 维烈没有昏过去,也用难以置信的震惊目光瞪着她。和他同样惊讶的还有在场的其他精灵,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黑之导师。”丽芙红润的唇瓣勾起由恨意所化的尖刻笑痕,冒火的碧眸一霎不霎地注视他,“你变了,我开始还以为她是你。” 冰煌划出凛凛银光,指着杨阳。诺因和史列兰立刻严阵以待。 “不过,我是不会认错的,你这副假好人的模样。那天你也是这样,像一只无辜的小白羊,在林子里乱闯。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叫大家别射箭,现在想来,真是愚蠢啊。” 丽芙使用的是标准的中文,朗朗传到每个人耳中,引起是非难分的疑惑。但魔法师们听出她用了方言术,真正说的是一种陌生的语言,摈弃了冒牌货的可能。 “你……”维烈的声音黯淡而沙哑,漫溢而上的回忆和罪恶感将他淹没,“是你。” 他的报应终于要来了吗? “哦,你还记得?真是荣幸。”丽芙眼中冷光大盛,嘴角的笑意也更残戾。看出她动了杀机,精灵长老埃洛尔出声道:“等等!你是哪个部族的?” “还有同族!?”丽芙一震,脸上浮起由心而发的喜色,“我是蓝橡树森林的丽芙蒂尔·维兰瑟·阿玛斯塔夏·利亚顿·梅梨安尼·贝雅鲁,木精灵,你们是…等等!你们怎么跟他待在一起?难道也是来刺杀他的?”一个个看过去,越看越怀疑。 “这——”埃洛尔感觉无颜以对,他也不是全无芥蒂,“我们不是,他的朋友救了我们,而且他也悔悟了……” “悔悟!”丽芙怒吼,挥动的冰煌带起狂乱的气流,守卫退的退,倒的倒,包围圈顿时瓦解。劲急的风声中,清晰响起的指责震得四壁颤抖:“所以你们就原谅他了?一群白痴!你们是不是要被他统统烧死才会后悔?他悔悟死去的大家就能活过来了?” “你是死灵。”史列兰般的嗓音平静地穿透她的杀气,再次掀起一片惊呼,“你不该留在世上,安息吧。” 丽芙震了震,用奇怪的眼光打量他,绽开奇异的笑容:“是的,我是死灵,我千年前就死了,没报仇以前就死了——你要这样的我安息?愚蠢的神明啊,你简直蠢得可怜。” 死灵?那是谁——杨阳心念电转。生气半身被辱骂,诺因握住剑柄:“跟她废话什么,宰了她,她不安息也安息。”他才不管什么对错,总之惹到他罩的人就是对方不对。 宫廷术士团一起发动了束缚,力量之强劲足以将一头巨象当场定死,丽芙也身形一凝。但紧接着,她身前拉起半径一米的光幕,抵消了魔法。恢复行动能力的精灵轻盈后跃,跳出露台,落在庭院里。 无效化力场!吉西安是识货的,急忙补了道防御结界。某种危险的气氛在空气中发酵,化为无形的沉重铅块压在众人肩头,酸液在胃里翻腾,难以形容的恐惧抓住心脏,冷汗如蛇蜿蜒,准备好的法术随着施法者的动摇而溃散,一些定力不够的人甚至四肢瘫软地跪了下来。 深蓝的夜空中,三串螺旋形的链状光环一闪而逝,淡青色的月光里浮现三道身影,两男一女。右首的少年穿着侍从的服饰,一头深褐接近黑色的短发,白皙精致的小脸上镶着一双纯蓝的大眼,干净的气质给人莫名的好感;左首的女郎一袭黑色紧身衣外结着白围裙,十足侍女的打扮,白发如霜,眉眼清秀,周身围绕着冰漠的气息。 中央的男子身穿融入夜色的黑天鹅绒外袍,边缘的银色符文闪着朦胧的微光,长长的乌发带起清冷的流辉,轮廓优雅俊秀,充满了知性,血水晶额冠下,冷质的银瞳如同坚硬的冰晶,不透露一丝情感,耳下垂荡着花纹精细的十字架耳坠,腰间的象牙法杖散发出淡淡的银芒。 “席恩!”一眼认出那双宛如冰泪石的眼眸,杨阳失声道。知情者大呼小叫,这个大名如雷贯耳啊。 初次拜见的轩风双手合十,陶醉地低喃:“好帅啊……”被离得近的昭霆一拳揍上后脑勺——太搞不清楚状况了!那可是魔头! “你很有眼光,宰相之女。”席恩淡淡地道,语气不愠不火,一贯的冷静泰然,当他转向精灵下仆,用词才多了点责怪,“丽芙,你太卤莽了。” “……对不起。”丽芙咬牙道。身为席恩复活的亡者,她必须服从他,这次是实在忍不住,才偷偷溜出来。杨阳怒道:“果然是你指使她!” “指使?”席恩挑了挑眉。丽芙冷笑:“我是自愿跟他签定契约的!没有人能cao纵我的意识!” “听到没,我们是同谋。” “你也知道你们是罪犯啊!”昭霆破口大骂,轮到她被耶拉姆殴拳头。扎姆卡特指着哈玛盖斯,一脸惊怒:“是你!”在海底,他们有过一次较量,那次他被打得惨兮兮,留下一生的耻辱。 “哦,血龙王。”古代龙的化身也认出他,视线扫过当时在场的月、史列兰和维烈。 “来得正好,臭小鬼,看我收拾你!”扎姆卡特撩袖子准备上阵。月拉住他,暗暗惊骇:对方看来不过十三四岁,显然是幼龙,竟能打败一头成龙,还是龙王,血统绝对不简单! 哈玛盖斯征求意见地看着养父,席恩摇摇头:“别理他。” 啪!扎姆卡特听到自己神经断裂的声音:别理他……他竟然说别理他……这家伙还是老样子,看似八风吹不动的冰块样,但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人的脑子里冒岩浆。 不过气过头,他也拾回了理智。血龙王暴躁归暴躁,却不是傻瓜。上次圣域一战,就使他深刻体会到这个人类的强悍,何况他当时还没有成神! 会是场恶战。和**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默契地走到大厅两端。现场人虽多,但靠得住的只有寥寥几个,剩下的连席恩的小指也不够看。 身为主人的诺因站出来发话,一开口也是挑衅味十足的火暴言语:“老僵尸,你不乖乖窝在你的坟墓里发臭,跑出来干什么?当心你那些腐烂的肠子掉出来,丢人现眼。” 这、这家伙活腻了啊!杨阳等人死死瞪视他,恨不得撕烂那张惹祸的嘴。 “诺因啊。”涵养深厚的魔王当然不会在意这种程度的暴言,当作是小毛孩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话一笑置之,“长得和莉真像。” 诺因打了个寒噤,暴跳如雷:“别…别以为你给我起了名字,就能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 啊,他的名字是他取的?不晓得内情的人们来回互看,纳闷地嘀咕:那他们不就相当于父子了? “呵,脾气也很像——诺因,你的名字是我取的,就代表你是我的所有物,这是我给你的烙印,刻在你的身体和灵魂里。虽然还不至于能控制你,但是让你吃点苦头还是可以的。” 法师低沉柔和的男低音始终不疾不徐,明明冰冷无情,却带着诡异的魅惑力,将战栗的种子播进大厅,纠缠住每个人,渗入名为[惊悚]的毒素。 啊啊——真正的魔鬼啊!已经有人开始发抖,祈求神明保佑: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其中抖得最厉害的是诺因,不过一半是嫌恶的关系。杨阳瞅着他,用教训的口气道:“你别抖,你的逻辑和他一样。” “闭嘴!” “?”席恩不解,他说的是纯粹的法术理论,用意是叫某个小鬼安静点,可是效果似乎有点偏差。 “主人,我们走吗?”哈玛盖斯是明白他的,忍住好笑,柔声道。席恩笑了:“这个嘛……” 不好!警讯的火光同时在月和扎姆卡特脑中闪现,但他们还是迟了一拍。 “群体定身。”法师用神语吟唱简短的咒文。 人人只觉身体一沉,动弹不得,连舌头也无法蠕动。尽管极少数实力派在数秒内挣脱了束缚,但这段时间足够席恩做太多事了。 “心之封印。”瞬间剥夺魔界宰相的意识和异能,席恩用影子传送术将他扔到丽芙脚下,手指疾划,“范围沉默·无力化诅咒·叠加。” 以施法者为圆心,深红色的波动向四面八方扩散,形成一个半球型的禁制结界,将整个军营笼罩在内。 太强了!连一招也没能使出,就彻底丧失了战斗力,年纪轻轻便取得[五叶草]荣誉的宫廷术士长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沮丧:这种力量,根本不是一个层次! “抓住他,丽芙。” “是~~~” 眼看敌人就要携着人质从容离去,史列兰当机立断地展开自己的本位空间:“暗之领空!” 骤然变暗的视野空无一物,杨阳惊讶地发现自己像待在平地上一样悬浮在半空,周围是诺因、史列兰、扎姆卡特、月和伊莉娜。不远处,维烈躺在丽芙脚边。席恩三人还是飘浮着,不见丝毫惊容。 “呵呵,果然还是暗黑神小弟弟有点本事。” “你不要老是叫我小弟弟!”史列兰生气地嚷道。席恩笑得像安抚一只小狗:“对了,上次答应你的糖还没给你。” “坏蛋!” “史列兰,别过去!” 杨阳的惊喊没能拉回气昏头的乖宝宝,迅捷的身影闪电般扑出,然而在同为神祇,又使用了锁定术的席恩看来,他的一举一动都慢得可以。 史列兰感觉自己扑进了一大团松脂似的粘滑事物,越来越使不上力,初时以为是[迟缓]或[停滞]之类的法术,正诧异怎么能在自己的领域影响他,注意到法师两耳的秘银十字架流转着诡谲的光芒。 那是……作为神力的媒介,他张开了自己的空间领域! 神器[秩序十字之章],能够重新界定范围内的一切法则,包括时间和空间。 “混沌囚笼。”席恩双手结印,一道紫光飞向史列兰,化作光膜牢牢包裹住他。 史列兰双膝一软,仆倒在地,手中由暗元素凝聚的长剑消失,惊恐地发现全身的力量不断流失,神力也被一股无形的压力阻隔,半点也使不出来。 “拦住他们。”席恩简洁地下令,同时四周多出一圈由土傀儡和魔影铠甲组成的防壁——这是他的习惯。 “是!” 正要上前救援的诺因只觉眼前一花,靠着条件反射才险险闪过直指头颅的一击,但左颊还是开了条血口。 好快!疾步后退也没能拉开距离,诺因好不容易拔出剑挡下两记快攻,迸现的火花照亮一张冷漠的丽颜,正是格兰妮。 构装生物速度快极,手里剑光闪闪,轻盈的身子时而如雨燕飞掠长空,时而又如彩蝶翻飞花间,每个动作都无比自然优雅,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中城城主被逼得连连倒退,顷刻间就伤痕累累,压根没有余裕关照同伴。 其他人的情势也不妙,哈玛盖斯一手张起护壁守住身后的养父,另一只手毫不间断地朝还处于沉默状态的杨阳施放最简单的魔法飞弹,使得扎姆卡特和月只能守着她,一旦前者有稍微走开的迹象,就倾洒大规模的龙焰,将他逼回老位子。 “你这小子,怎么和那家伙一样!?”都是这么卑鄙无耻的打法! “我是主人的养子啊。”哈玛盖斯理所当然地道。 “你怎么会是他的养子?他是人类。”月心战喊话,“从时间上看,他也不可能是你的父亲,说不定是他杀了你的父母,把还是龙蛋的你偷出来。” 哈玛盖斯眼神一沉,狂怒之情混合着龙威,从他身上发散出来。 黑暗的领域飘起雪白的冰晶,一眨眼,莽莽雪原就取代了虚空的平面。 “这是……?”杨阳吃惊地左顾右盼。幸好月反应快,一连架起三道风之守护,他们才没一下子冻成冰棍。扎姆卡特瞪大眼:“你是古代龙!” 只有创世之前就该消失的古代龙,才有创造次元素界的能力。 “这都拜那位宰相所赐啊!”哈玛盖斯厉声道,眼里射出炽烈的恨意,“要不是他囚禁了主人,我们怎么会分离千年!”杨阳颈子一缩,无言以对。虽然席恩是自作自受,不过说老实话,维烈并没有立场关押他。何况折磨千年,怎么说也太过分了——都没人罚他自己呢。 “就算他杀了我全家又怎么样,我是他养大的,他就是我父亲!” 伴随着愤怒的高喊,月的结界发出清脆的爆裂声,三人顿时被冰雹打得狼狈不堪。 “萨克,快升温!” “哦哦。” 这边是气温拉锯战,另两头也打得如火如荼。 伊莉娜一开始就没管杨阳,一心救回自家的宰相,瞬移到他身边,再移回己方的阵营。丽芙大怒,衔尾追来。她已失去生前的法力,只能用rou搏,但席恩给了她不亚于巨人的力气,加上冰煌的驱邪之力,威力也非同小可。 相同的情景在伊莉娜身上重演:防壁碎成千万片,强大的冲击波轰碎了她的右肩。紧急间给维烈罩了个[庇护]和[幻影],她连用瞬间移动拉开距离,心下暗骇。 她刚刚用的是物理无效结界,普通的打击绝对无法奏效——这女人好大的力气! 当下不敢再硬架,一边用白魔法治疗伤势,一边加持了加速到处游走,不时丢一枚光箭sao扰。而诺因和格兰妮的交战已分出胜负,后者的速度和武艺都更胜一筹,却吃了头脑不够灵活的亏。发现对手多数攻击自己的魔核,诺因才勉强挺了下来。激战中,经过兰修斯点化的佩剑自动感应到威胁,解放了尘封的能力。 一层层青光从雪亮的剑锋透出来,像是刮起了纯青色的飓风。 “!?”格兰妮本能地挥剑格挡,碎散的能量波还是击中了她,炸出白色的粉状物和点点血液似的晶莹光尘。 这女人,不是人!看清她碎裂的衣服下裸露的伤口,诺因彻底惊呆了:他竟然和一个傀儡打这么久,还…还打输了。 “格兰妮。” 听到主人的呼唤,本要乘对手失神的空挡继续攻击的构装生物立刻退了回去,行动明显有些迟缓。
“身体组织还需要强化。”纤长的手指迅速接上几条断裂的主神经。红眸不带感情地垂了一下:“抱歉。” 变出一件斗篷披在她肩上,席恩扬声道:“哈玛盖斯,丽芙,你们也回来。” 古代龙毫不犹豫地撤退,精灵还有点不情不愿。几乎在同时,一具躯体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掉在黑发少女怀里。 “史列兰!”杨阳大惊失色,慌忙检视,“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什么,吃了他一部分神格,不多。”席恩自认胃口很小。 杨阳快被他气死,但也无计可施。之前老大还没出场,小弟就把他们打得无还手之力,现在他若亲自出马,他们真的要和这个美好的世间说再见了。 看透她的心思,席恩淡然一笑:“这是场多余的战斗,就到此为止吧。”诺因怒极:“你要杀就杀,别当我们是你的玩具!” “不是的,肖恩不在,我折磨你们也没意义。”况且迟则生变,难保众神和帕西斯知觉,气势汹汹地杀过来。 “……” 肖恩,真是谢谢你啊!众人咬牙切齿。 “好了,乖孩子,打开暗之领空。” 史列兰怔怔地照做。杨阳的下巴差点脱臼:“你、你还说没对他做什么!” “放心,催眠的效力很快就过去了,控制他我也是很累的。”环视大厅里还躺了一地的人,魔王在夜空下迎风而立,神态语调始终淡漠无温,“冰煌造成的伤很难愈合,要用专门的魔药涂抹才能好全——别误会,我恨不得碾碎他全身的骨头,但是还不到他死的时候。” 话音刚落,三道光链一闪,刹那模糊了三人的身影。 一只装着药草的袋子和一张写着药方的羊皮纸悠悠飘落,服务周到。 可怕的大头目走了,法术也解开了,在场却没人站得起来。 并非rou体,而是精神上,一地破碎的自尊刺眼地闪烁。 直到第二天,才陆陆续续有人振作。轩风在早餐桌上做忧愁女主角状:“唉,虽然是很帅,但也实在太厉害了。不想点办法,我们真的会死呢。”帅哥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你现在才知道!”昭霆怒吼。在她旁边,诺因死命嚼着面包,就好象这是席恩的rou。 “办法只有一个,特训。”月简洁明了地道,“我们实力不差,问题出在太没有默契。”被他训了一夜话的扎姆卡特和史列兰耷拉着脑袋不吭声。耶拉姆叹道:“实力也要加强。”吉西安默认。 贝姆特奇道:“为什么他不把我们一网打尽?以他的力量,这是轻而易举的事吧。”伊莉娜分析:“他的性格应该非常谨慎,没有必胜的把握就不会尽全力。万一那边察觉,赶来援助我们,他即便胜利也会付出很大代价,走是明智的。” “我们能赢吧,他是坏人。”邱玲小小声道。众人瞥了她一眼,对这么天真美好的想法不予置评。 “这个嘛。”杨阳起了奇妙的感慨,“通常在故事里,正义的勇者面对拥有压倒性实力的魔王,只有魔王自己犯下种种低级错误才能使局势改变,比如说,抢走主角的女友;在最关键的时刻看着天花板而不是看着对手狂笑。” “……席恩可能这样吗?”一室怀疑的目光,答案已在无形中建立。 “不可能。”杨阳斩钉截铁地否定,别说那位魔王陛下了,稍微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犯下那么愚蠢的错误。 “那我们怎么办?” “只能指望他一次次放过我们了。” 杨阳悲观也实际地道,众人发出无声的悲鸣。 ※※※ “为什么不带我去?” 嘟着小嘴,依路珂跟在父亲后面问。 “你还不成气候。”席恩毫不留情面地道,“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深受打击的冥王捧着破碎的心杵在当地。冷酷无情的魔王大步走开——他很讨厌有人站在他背后。 哈玛盖斯温言宽慰:“乖,依路珂,你再努力些就行了。”依路珂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应道:“嗯。”呜呜,他是没有爸爸疼的孩子,不过好歹有个哥哥疼他。 “先去玩吧,下午再做功课。” “好~~~”小鬼神祇马上开开心心地跑开,再次印证孩子是无忧无虑的生物。古代龙的目光穿过孤儿院窄小的庭园,看到养父已经坐在秋千上看起书来,不便打扰,正想也加入玩耍,瞥见一个衣着笔挺的老人驻着拐杖缓缓走出门,连忙上前搀扶:“院长。” “哦,谢谢。”老人和蔼地笑道,转向席恩所在的位置,笑意加深,“列文殿下真用功,我这个老头子都来不及搭话。” “您有什么事吗?没关系的,主人不会介意,或者我去帮您说。”哈玛盖斯真诚地建议。因为这确实是位值得尊敬的人类,一个清心寡欲的老贵族,用自己的财产兴建了这所孤儿院,收养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 “没事,没什么事,就是跟他聊聊天,感谢他一直以来的关照。”院长的语气饱含亲近与谢意,哈玛盖斯不禁心虚。他知道席恩做善事并不是出于善心,而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声名。 老人睿智的眼看透了身旁不擅长掩饰的少年,笑着用拐杖点点地面,在他的扶持下慢慢散步,向经过的孩子一一回以慈爱的问候,苍老的低语宛如树木沉厚的年轮,“我老了,积蓄也有限,只能照顾到少数孩子。多亏列文殿下提出孤儿收容制度,我的理想才能实现。” 连年的战争造成了大量的伤兵和孤儿,因此由二皇子列文·嘉兰诺德·奥斯卡提议成立的两项收容设施获得一致好评。由他委任的官员们也大大提振积弱陈腐的朝政,制订了许多利民政策,使他国家英雄的形象更是红得发紫,声望如日中天。在这种局势下,大部分贵族都聪明地选择拥戴他,进一步扩大了他的势力。 “他派来的助手也帮了我不少忙,不然我真是力不从心。他是个很有才干的人,这就够了。不过我很好奇,列文殿下似乎并没有威姆殿下那样的雄心壮志,应该是想致力于学问方面的发展吧?” “嗯。”哈玛盖斯忍不住抱怨,“主人对王位才没兴趣呢,就某些人在那里瞎想!” 这孩子忒单纯了。老贵族暗暗摇头:连这么明显的试探也听不出,还公然表态,说王族的坏话,幸好有他主人罩他。 “其实列文殿下很关心这些孩子,也许他自己没发觉。以前也有一些人资助我,但他们只是想得到慈善家的美名。只有列文殿下想到孩子们的教育,为他们规划未来和出路,不过他为人严厉了些。”老人叹道,他看出哈玛盖斯在席恩心里的地位不一般,比他自己去说效果好得多,“——选拔优秀的孩子送进士官学校和法师协会,这个构想是很好,可是资质比较差的孩子就……” “主人没有恶意,院长。”哈玛盖斯急切地道,“他不是想通过这种方法筛选人才,是给那些孤儿一个机会。正因为是孤儿所以更要自强,不能期待他人的怜悯,他是这么想。也没有资质问题,只要下苦功没什么学不会的。现在是前期,不能开设很多课程,这点我会跟他说。但是他真的没恶意,他对政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这样啊。”老人很惊讶,注视不远处专注阅览的黑发皇子,“看来殿下也吃了不少苦,难怪那些孩子怕他也信任他。” “呃……”终于发现自己说漏嘴,哈玛盖斯不知如何是好。老人发出宽厚的笑声,适时解除了他的窘况。 “不用担心,我一个老头子,今天听的事明天忘。对了,我这儿有一瓶我亲手酿的水果酒,你带给殿下。” “这个,主人会醉。” “哈哈哈,不会!这酒浓度低得很,那帮小家伙有时会偷喝,也从来没人醉过。”院长大笑。哈玛盖斯这才收下他的礼物,偷偷用[侦测毒性]检查了一下——他不认为那位老人会谋害养父,但难保没人借助他的手图谋不轨。 确定没问题后,他才小心地收起。正要回养父身边,撞见一幕他不能坐视的情景:一个小女孩安安静静地看着书,而他的弟弟冷不防抓住她的辫子,使劲往里拽,作弄得对方已有哭意。 “依路珂,不许欺负女孩子!” 小男孩下意识地送开手。小女孩乘机躲到救星身后,像不会说话般,害怕地抱着书不吭声。这副模样让冥王更加蠢蠢欲动,哈玛盖斯揪住这个小调皮蛋,对惊慌的女孩柔声道:“去主人那边好了,他不会赶你的。” 朝他感激一笑,小女孩跑向心目中的偶像,两条长辫甩啊甩,勾起依路珂灵魂深处破碎的景象。 好象……他也曾经这样欺负过一个人…… 好想欺负,又好喜欢。 席恩只瞄了不速之客一眼,召唤出一张石凳,就不再理会。安下心的小女孩行礼坐下,背对这边,令依路珂莫名失落。哈玛盖斯斥责:“你是男孩子,怎么可以欺负女孩子。”忽略记忆的残片,依路珂不服气地瞅着他:“我就是想欺负她。” “不·行!不可以想怎样就怎样,主人说过了!” “好嘛。”听到父亲,任性自我的小鬼就没辙了。又敲了他一记略做小惩,当大哥的继续教训:“你手痒可以欺负雄性,打他们也更爽快。”依路珂扁嘴:“我一点也不想欺负他们。” 他喜欢的是那种乖巧、文静的小女孩,还有严肃正经的人,最爱打破他们僵硬的表情。像上次他弄得一个老**男爵夫人一身鸡毛,帽子上还压着一只打碎的鸡蛋,她尖叫的样子可真够看的。 哼哼哼,他是坏小孩。 也知道弟弟是小恶魔,接下来哈玛盖斯只得盯着他,防止他sao扰其他女生。 ※※※ 在孤儿院吃过午饭,一家三口按照惯例来到伤兵疗养院。进门前,席恩特地叮嘱依路珂:“这次不许再乱说话。”上回这小鬼预言了几个伤兵的死,引起很大sao动,还是他出面才摆平,真是标准的惹祸精。 “哦。”依路珂闷闷地答应,像所有的顽皮孩子一样畏惧严父,又渴望得到他的注意肯定,尤其在有一个优秀兄长的情况下。 魔王没有施展任何治疗的奇迹,这会没完没了,他只是巡视一圈,和负责人打声招呼而已。伤兵们都知道他在战场上的功绩,待他极其恭敬。 席恩素来冷面寡言,反而不给人虚伪的印象。虽然护士们都偷眼瞧他,这点挺气人,但想想这些白衣天使是他招来的,也没什么好气的了,反正皇子殿下总是来去匆匆。 “水……水……”一名发烧的士兵抓住席恩的黑袍下摆,神智不清地唤道。见几个护士忙不过来,旁边又有水瓶,席恩就顺手喂了。 中途,他怔怔停下,依稀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模糊的片断从记忆的水底冉冉上浮,摇曳着看不清楚。不,没有影象,是声音。一个他不久前听过,久远以前也好象听过的声音。 热。 地狱烈火似的烧灼感在体内蔓延肆虐,头痛得像要裂开,他**着,虚弱无力的身体却动弹不得。高烧、饥饿和干渴折磨得他奄奄一息。 可是不能死……不能死……我还没到东方学舍,还没见到肖恩。 水……水…… 细不可闻的哀求更像是一声声垂死的呜咽,趴在地上的小身躯抽搐了一下,在心底冷笑。过去的经历化作光怪陆离的碎片,在他被高热烧得晕糊的脑子里盘旋。 没有人会同情他,施舍他一碗水。 也许今天,就是我的死期。他想。 颤抖干裂的唇勾不起自嘲的笑,只吐出了沙哑的干咳。恍惚中,他感到有一双手轻轻抱起他,将什么东西送到了嘴边。 甘美的,冰凉的,液态的…… 这是……水? 来不及细想,也没有余力思考,他贪婪地喝着,结果呛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头又是一阵撕裂似的疼。 [慢点,慢点。]清冽而柔和的嗓音就像刚刚喝下的水,渗进他的五脏六腑,安抚了躁热和**。因此,当那只大手再一次把碗举到他唇前,他昏昏沉沉地任他喂。 另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道:[罗兰,这不太好吧。] [你没看到他快死了?] 难以言喻的舒畅从胃部扩散到全身,使他昏昏欲睡,理智却竭力对抗,想睁开眼看看抱着他,喂他水的人是谁。一个深沉威严,难分性别的声音仿佛直接在他脑中响起,震得他的意识七零八落:《罗兰,你又违反规则。》 (啧,菲里尼奥,别这么不近人情嘛,我难得发次善心。) 《上次这孩子偷了面包,被一群人追,不也是你帮他遮掩的吗?》 那明显属于成年男子的清冽嗓音一下子变得像初生的婴儿般纯洁无辜:[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记得?菲里尼奥,是不是你眼花了?] 《……罗兰,我知道他让你想起了你的儿子,但你也不能滥用职权。》 (啊,原来是这个原因?我还以为人老了就会比较心软。) 《够了,马上跟我走。》 (啊啊——等一下,至少给他一袋干粮……) 《你早就偷偷塞给他了!别当我没看见!》 (咳咳……) 嘈杂的争论都消失了,他重新跌回肮脏的地面,和灰尘垃圾为伴。 再次醒来,梦里的一切都淡化逝去,只有披在身上的旅行者斗篷,一只还剩一半晶莹液体的碗,一袋塞在他衣服里的干粮,显示了曾经有人帮助过他。 ※※※ 陶碗从纤长优美的手指滑落,溅得床铺湿了一大片。 “主人!?”第一次看见养父如此失态,哈玛盖斯大吃一惊,关怀地扑过来,“您怎么了?” 没有回答,席恩神思不属地反复回忆,挖掘每一个细节。 罗兰!罗兰! 是他吗? 伊维尔伦城主的音容笑貌清晰浮现,伴随着那次和黑龙王在圣域的对决——他确定是他们俩! 好象还有个声音……没听见养子的询问,席恩抱着头,竭力苦思,却再也想不起一星半点。他不认为自己是白日做梦,那件斗篷和干粮袋他可是一直妥善保存,毕竟他这辈子得到的温暖太少了。然而,这帮助是来自罗兰·福斯,一个现代人,他就不得不怀疑他的“好心”和诡异的出现了。 时间魔法可以前往未来,却不能回溯过去。因为未来具有无限的可能性,而过去是不可更改的。如果强行干涉,轻则被弹到未知空间;重则引发时空乱流,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除非……他是超越三界的存在。 不对,那个城主体内是有巴哈姆斯的力量和贺加斯的神力,但是还不到能做时间旅行的程度。他也不是法师,不可能会那么高深的魔法。从他的生活态度看,也彻头彻尾是个俗世的野心家,就算有机会也不会跑到过去帮助一个小乞丐。 莫非是世界之钥?席恩的脑海闪过一道灵光。这时,他身边已经围了一群人。哈玛盖斯再也克制不住,扳过他的肩膀:“主人,您不舒服就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