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劝服
书架门关闭的一刹那,过道里所有的壁灯一盏接一盏以恒定的速度亮起,从入口曲折地延展向内部,将藏在地下的隐秘世界照亮。墨然站在起始处,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从没听说的远古时代。 过道的宽度不亚于巴尔的陈列厅,近三米高的墙壁上布满绚烂的浮雕,涂抹着浓重的色彩。甚至真的将二者相比较,那令巴尔骄傲的堆满名贵艺术品的陈列厅,也要向这沉浸在幽暗中的场所低头,那不是价值的比对,而是近乎不同维度世界之间的错落感。一个高纬度的浓墨重彩的世界,瞬间将进入它的人征服。 墨然慢慢走到两堵墙壁的中央,在这里她可以不用抬头就能看到雕刻的全景,也唯有这样才能避免渗到骨髓中的压迫感,可是无论距离多远,她也只能用仰视的心态去观察仿佛拥有生命的壁画。 那是什么内容?墨然孱弱的目光一点点浏览过壁画的沟壑,画师在每个地方都用了极纯粹的色彩,所造成的视觉冲击力几乎将人淹没。壁画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人物和鬼怪,狰狞面目相对,森白牙齿暴露,尖锐的武器和利爪纠缠在一起,鲜血喷溅,肢体横飞,所有残忍的画面没有一点掩饰,全部赤裸地暴露在石头表面。那暴力,血腥,愤怒和疯狂,由那扭曲的人物间喷薄而出,扑到人的面前。画师用鬼斧神工的手法和向往杀伐的心,把宏大的故事浓缩在了两面百米长的石壁上,然而即使再加百米石壁,也只能算是浓缩吧。难怪巴尔的陈列厅难以匹敌,即使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博物馆,也难拿出可与其媲美的珍藏。 墨然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耳边出现了幻听,幻听里尽是惨叫和怒吼。 “战争。”她喃喃道,缓缓闭上眼睛,色彩还在她的视网膜上残留着,一点点慢慢蠕动,厮杀的人和鬼怪全都活了过来。 但其实墨然并不知道什么叫战争,没有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都没有资格说自己真的了解这个词汇,只知道它代表刀剑相向,代表死亡,代表征服或者碾压,战争所包含的元素太多太多,无人能真正说清,何况她只是一个见到血都要眩晕片刻的未成年女孩,虽然生活在深不可测的家族里,身边的人都尽量避免向她提起沉重之事。自小到大她唯一听过的一句宏大的话,是白发苍苍的长老对她说的。 “你注定是要成为领袖的。” 这句话她至今都没明白是什么意思,长老已经去世了,没有看到她成为领袖的一天,似乎也没来得及跟她解释。 但是为什么她不感到陌生呢,对这一幕战争的缩影,她不是个胆大的女孩,怕鬼怕黑,在幽暗开阔的环境里面对鬼怪和血腥,她应该感到害怕才对,可是也没有。面前残留的色彩渐渐模糊散开,墨然睁开眼睛,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竟然是种意犹未尽。而这只是仅仅几秒钟后的事情,宏大的壁画所拥有的不可抵挡的视觉冲击减弱了几分。 她慢慢转过身,面对另一面石壁上的画面,若是两侧壁画出自不同画师之手,作品后被看到的那位可能要叫屈了。无论那一面对观者视觉的锤砸都是沉重无比的,而锤砸之后视觉和心态必有凝练,再看时心中欣赏的成分就会增加。 和右侧极致的血腥和疯狂不同,左侧并没有多么深重的色彩,反倒很简单,大部分是由黑白色构成的,黑色的是天空和大地,白色的是雷电和受刑的罪人,雷霆自沉沉的乌云中降下,落在每一个人的头上,没有血腥,但有残破的肢体散落,没有残酷的战斗——自然,人又如何同自然的力量战斗,雷电为神之刑法之力,降落必只剩焦土。 这不是战争,而是毁灭。如果此时楚临风在场的话,立刻就能分辨出,这副壁画正是他老爹给他看过的关于青铜人毁灭的壁画,只是他看的是翻版,却不曾想正版在柏休斯家族最重要的建筑物中。翻版中被毁灭之人的愤怒已然叫人惊颤,当它扩大数百倍的时候,观者唯有敬畏。 墨然平视壁画,眼中却尽是安静,相比战争来说,她对愤怒更加熟悉一点。 “哥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她突然轻声说,但是巴尔不在身边,她的声音在石壁间撞击,朝着深处去了。 她跟着自己的声音向尽头走去,刻满战争和毁灭的石壁立在两侧包围她,宽阔的通道像通往地狱的路。 黑夜中的雨下得似乎还远远没有满足,水珠砸在酒吧失去玻璃的窗台上,也溅在里面蹲缩的人身上,凉夜里被冰凉的水泼溅很不舒服,但是没有人敢躲,甚至不敢把自己的脚步挪离原来的地方一丝一毫,毕竟比起不舒服,死亡的恐惧带给人的压迫更大一点。被短暂的混乱激起愤怒的黑衣杀手们,此刻正用枪对着这一群可怜的手无寸铁的人们,沉重的枪支在他们手中就像玩具一样轻巧,但在已经动了杀心的人们手中,那绝对是极度危险的玩具。杀手们的脸比雨夜更加冰冷,似乎枪口对着的只是一群没有丝毫价值的老鼠。 而那作为首领的男子,恰恰像在已经捕杀完毕的猎物群中搜寻可口猎物的黑豹,闲适而阴冷,带给流浪汉们的恐惧绝不亚于一把顶头的枪支。但现在他站住了,看着前方,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人群中绝对的寂静变成了小声的窃窃私语,流浪汉们小心地回头看,被刺眼的电筒光柱打亮的墙角,挺拔的身影伫立,手中长而狭窄的棍状物闪现着凌厉的弧度,把光芒反射到男子的身上。 虽然没有任何一点迹象表明这人的身份,是敌是友也不可知,甚至他身上突然弥漫起的危险味道不亚于持枪的任何一人。但对于被吓破了胆的流浪们来说,他就像救世主一般——此刻死亡压在头顶,任何变故都是值得出现的。 男子停住脚步,在伫立的身影五米开外站着,双手环抱在胸前,显得既不高兴也不生气,也没有看困兽被囚笼困住的戏谑。 “既然不准备躲了,那我们就好好地聊会天吧,”他说,“说实在的,藏身在一群脏兮兮的流浪汉之间,我都觉得替你可惜。” “怎么说?”伫立的身影处发出低沉而平静的声音。沈飞将被男子挑起的暴动情绪压下,尽量让它不要干扰自己的基本判断。
“你不属于这群人啊,”男子说,“多么显然易见的事情。” “那你觉得我属于那一群人?” 男子沉默片刻,笑着说:“我觉得,我们才是一种类型的人。” “你可真是高看我。”沈飞自嘲道。 “我说的是事实,但我没说我们种类型的人有什么好的,”男子慢慢说着,“一天到晚只是杀人,没有人可杀的时候就无聊的想死。” 也许他这句话说得有些太出乎意料了,墙角沈飞的动作一阵停滞,过了半晌,才缓缓道:“你以杀人为乐,但我不是。” “又错,”男子摇摇头,“我从来没觉得杀人很快乐,快感和快乐绝对不是一码事你说对不对?我杀人只是因为任务需要,你可以理解那是一种使命和责任。” “但我不是这样。”沈飞缓缓晃动一下长刀,“我并没有杀人的责任,我杀人只是因为——” “那样更糟啊,”男子打断他的话,“当杀人没有任何理由的时候,那我们只能用我们有限的智力,把它理解为宿命了——所有解释不嗵的事情都可以归到这个类别里来。你不想杀人,但偏偏就有人把脖子放到你的刀下面,求你砍下他的脑袋。这不是很可悲么,你觉得自己很正常,偏偏是一个天生的刽子手。” 男子好像故意把自己的话说的轻飘飘的,但是它却像钟声一样在宽阔的酒吧大厅里回荡,连连绵不绝的水滴声也被掩盖。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然仅仅是听得懂的人——举枪待命的杀手们仍然冷的像雕塑,只有一个人被这些轻飘飘的话语激起了心绪上的波动。墙角里黑色的身影起了一丝微微的颤抖,长刀缓缓举起来,对准了五米外的男子,这距离对于一把锋利无比的刀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面对刀尖的人感觉它就像抵在了自己的额间。 “你闭嘴。”连他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如你所愿,”男子笑着摊摊手,“我想说的话就这么多,已经说完了,其实并没有别的目的,就想试一下你,是不是真像传说中那么易怒——结果正确地让人失望啊,你懂么?” 他就像揭破了一个叫人恍然大悟的谜底,指着他鼻尖的刀颤了一下,而后慢慢放低,潮湿的地板上的水珠粘上了刀尖,把上面弥漫的戾气消减了几分。持刀人的心绪波动很大,就算身为门外人的流浪汉们也察觉到了,恐惧的气氛稍稍降落了一点,他们像一群战战兢兢的观众看一场未知结局的恐怖片——毕竟这里面也有他们的戏份,要么死,要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