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 未雨酬缪
“什么?银行?”史弥远听到李不伟说出这两个字,顿时愣在一旁。他此时身着便衣,正坐在书房里面。 李不伟点头道:“正是。‘银’代表的是货币,而‘行’则是对大商业机构的称谓。办理与银钱有关的大金融机构,便称之为银行。这种称之为银行的机构,乃是属于金融机构之一,并且是最主要的金融机构。其主要的业务,是吸收百姓与各大商贸集团的存款,同时发放贷款与办理票据贴现。”李不伟所说的,自然是他在《大百科全书》中看来的一些内容了。 银行的产生和发展,与货币商品经济的发展有着极大的联系。前资本主义社会的货币兑换业,是银行业形成的基础。刚开始的时候,这种货币兑换业只是经营铸币兑换业务,后来又代商人保管货币、收付现金等等。这样,兑换商手中就逐渐聚集起大量货币资金。当货币兑换商从事放款业务时,货币兑换业就发展成为银行业了。 此时的宋朝,已经具备了资本主义的雏形。物品、土地、甚至人身自由,都可以随意买卖。再加上长期与西方诸国之间的贸易活动,百姓都已有了较强的商业意识。除此之外,宋朝还有了银行业的另一个基础,即纸币。 北宋时曾出现过一种纸币,叫做关子,与南宋时的会子基本差不多。这两种纸币,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批纸币。虽然会子曾有过大幅贬值的时期,但朝庭在一年多以前已开始回收会子,并且在此期间使用了不同的手段,使得会子在回收的过程中,其的市值不断变化。时至今日,朝庭目前已收回了近一半的会子。 李不伟将目前的形势认真地分析了一下,再参考人类历史上第一家银行出现在意大利时的情形,觉得已经是成立中央银行的时候了。 史弥远沉思良久,这才说道:“贤侄刚才所说的,也有些道理。其实早在唐朝之时,便已出现了办理金融业务的独立机构,但其范围极为单一,而且通常都面向官办工厂的结算,因此还不算是贤侄所说的银行。大宋也有类似的机构,只是这些机构只用于会子和铜钱的兑换。再后来,由于会子贬值严重,这些机构在民间已失去了信用。现在的会子买卖,都是私下进行的。朝庭为了尽快回收会子,对此也不做过多的干预。” 李不伟道:“丞相说得极是。这几日间,晚辈也将目前的情况分析了一番。大宋的会子虽然贬值严重,但朝庭已低价回收了其中的一半,这也算是抓住了一个机会。但如果要继续发展商业,就需要进行钱币改革。当然,会子的发行本身也算是一种钱币改革。但因为以前的生产能力较为低下,因此才出现了通货膨胀。如今大宋的各个工厂相继成立,另外又有大批新的工厂在建,再过上几年,商品供不应求的局面将逐渐得到改善。等到会子全部收回完毕,正是成立银行、发行新币、改革税制的大好时机。” 史弥远听得暗暗心惊。这李不伟年纪轻轻,以前也未做过商人,对朝中关于商业与经济的政事参与得少之又少。如果说是关于机械技术,又或是实验室的诸多大事,他说的话自然是绝对权威,可是以他对商贸的知识,又如何能说出这番话来?难道他背后有高人指点?史弥过一时犹豫不定,只是在那里想得出神,却如何也理不出个头绪,猛然间又意识到自己想得有些太多了,本来是该考虑银行一事,现在却开始怀疑李不伟的知识来源了。 看到史弥远沉吟不定,李不伟稍有些等不及,更多的却是有些后悔。因为银行一事本来与技术无关,他完全可以不过问经济的事情。但科技要得以长远发展,必然离不开有序的商业环境。稍一犹豫,李不伟索性豁了出去,接着道:“丞相,银行的主要职能是经营货币。银行的存在,大大方便了民间资金的筹措与融通,乃是极为重要的一个金融机构。一方面,银行通过吸收存款的方式,将闲置的货币资金和小额货币集中起来,然后以贷款的形式借给需要补充货币的人去使用,此时银行充当贷款人和借款人的中介。另一方面,银行为商品生产商和商人办理货币的收付、结算等业务,它又充当支付中介。总而言这,银行正是起到信用中介的作用。”说着,递上一本关于银行与金融的册子。 最近,李不伟只要有讲不清的东西,就让周依依或香儿将内容抄写成册子,然后直接交给相关人等。但李不伟在送出这些册子时,也特别强调,此册子的内容可以再次抄写,但过后必须将原本返回。毕竟这种册子不会大量印制,只是在小范围之内流传。如果没了原本,再要抄写一次也极为麻烦。 史弥远将册子接了过去,认真地翻看了起来。李不伟也不着急,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儿,史弥远已翻看了一遍。李不伟正等他发问,谁知史弥远身子微微一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翻到了第一页重新看了起来。 看到第三遍时,史弥远这才抬起头来。李不伟知他必定有话要问,忙凝神以待。果然,史弥远问的大都是些银行的运作方式、利率设定、借贷方式等具体的内容。李不伟对于金融业并不了解多少。对于银行业,他的认识全凭着以前存取款,以及在招商银行的专业版中运作的那一点经验。至于股票、期货、基金等,更是完全没有接触,就连他刚才所说的那些知识,也全是临时恶补的成果。如今史弥远突然问些册子以外的内容,李不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当下只好按着自己的记忆,将工商、税务等详细讲了一遍。 李不伟虽是按着自己的记忆随口讲来,但在史弥远听起来却是另一番感受,只觉得刚才谈到的各种新型的部门,虽然宋朝也有一些,但其职能划分并不如李不伟所讲那般明确,而且也不利于商品的大规模生产,至于要满足日渐繁荣的贸易,更是不可能了。 其实史弥远对于国家财政的运作极为精通,李不伟稍加提醒,他马上便明白了过来,而且又能举一反三,说些李不伟并不太懂的专业知识,让李不伟也一时不知所措。不过好在李不伟也偶尔能利用后世的知识补充几句,这才没有太露出马脚。 然而史弥远却并不知道,李不伟刚才谈到的这种部门设置,正是建立在工业化生产与商业社会的基础之上的。宋朝此时的情况,已开始了初步的工业化生产,又有着中国历史以来最繁荣昌盛的商业贸易,因此李不伟的提议,自然看起来极为合理,完全适合当前的生产能力与贸易规模。 史弥远惊疑不定,只觉得李不伟所讲的,正是他近来日夜思苦虑的问题,然而此时又得到了极明确的答案。正疑惑间,又见李不伟拿出一张纸递了过来,:“丞相,您看用这种纸制造的纸币,可容易仿造?” 史弥远伸手接过,顿时吓了一跳,再凑近跟前一看,更是惊讶无比,忙问道:“贤侄,这种纸是如何制造法,竟然像是雕刻过了一样,难道是造币厂又有了新的技术?” 李不伟也不做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拿起刚才那张纸片,道:“丞相请看,此种币纸的制造极为困难,制币厂也是新近才有了这种技术。这种纸币不仅带有水印,而且还有简单的表面雕刻用于防伪,例如凸印防伪雕刻、凹版印刷等技术。除此之外,新的纸币中还会埋入金属线。有了这些技术,估计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民间是根本无法仿造纸币了。” 李不伟带来的纸片,正是出自临安纸币厂。南宋时发行的会子,其实已有了一些基本的防伪技术。例如纸币所用的纸,民间极为少见,而且其中的印刷方法,以及其它一些辩识技术,都算是一种防伪方法。然而随着民间技术的提高,以及会子的大量充斥,伪造的纸币越来越多,甚至已达到流通总量的三分之一。 正因为如此,李不伟早就意识到,如果要让大宋的商业与技术全面发展,必须发行新的纸币,同时开设各类金融机械。然而要实现这个计划,首先让纸币重新取代硬通货,不仅如此,还要解决纸币的防伪技术。在临安造纸厂掌握了全新的水印技术之后,李不伟又翻出自己带过的的十几张百元大钞,找出质地最新的那一张,然后又用剪刀剪下那些带有明显记号的部分,只剩下金属线,以及中间的一部分雕像版面。由于这张人民币已被裁剪得不像样子,造纸厂与制币厂根本不可能知道这种纸的来源,甚至连李不伟自己,也觉得这根本不算是一张纸币了。造纸厂经过多日研究,已基本掌握了金属线防伪的技术。 虽然有了这种样本,但李不伟也知道,毕竟现在是十三世纪的南宋,根本无法造出一模一样的币纸。不过好在水印技术已经成熟,更重要的是,纸币中的那条防伪金属线,除了官办的工厂以外,民间根本无法制造出来。 史弥远面露喜色,赞道:“此种币纸果真不简单,仅是这金属线,便不是普通作坊能够制造出来的。倘若再有了新的造纸方法与印刷技术,相信假币会从此消失。” 李不伟随口应了一声,心中却想,常言道得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种纸币现下无法伪造,但是再过上十几年,一些技术流入民间,又能谁能保证假币不会出现呢?不过,民间的技术有了提升,官方就会有更先进的防伪手段了,毕竟官方才掌握着最先进的技术。然而根据《大百科全书》中记载,以及后世的经验,纸币的发行还是有讲究的。当下又说道:“晚辈以为,在新纸币印制的同时,金属币也需要继续铸造,只是与以前稍有不同。新的硬币,将不以其重量来确定价值,而是与纸币一样带有面值。这种硬币采用冲压的方式制作,对于面额较大的硬币,将使用两种不同的金属进行冲制。如今的冲制技术已达到了较高的精度,而且已能够冲制出极为复杂的图案,决然不是铸造方法能够仿造出来的。” 其实李不伟今天提出银行的概念,是有他自己的打算的。因为按原历史记载,再过三四年,史弥远将会病故。此处说是病故,完全是书中记载。然而又有另外的说法,史弥远是因为江北的李全进犯长江防线受到惊吓,从此一病不起,后来竟然被吓死了。还有野史道,史弥远当丞相时间太久,理宗急于亲政,便从四川暗中联络真德秀等人,以致于史弥远的死因未知。 尽管李不伟看过许多种版本,但是上述的说法,没有一种说法是正确的。真正的历史,往往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知道。倘若这些人缄口不言,史官与民间史学家断然无法得知其直相。然而李不伟也未曾想到,他的到来,使得历史有了改变,又有机会窥得其中的真相,当然这个秘密却始终埋在他的心底了,后来的史书中仍然未有真实地记载。此为后话。 李不伟既然知道了一些历史,自然要实施一些措施,他要在这两三年之内,将大宋的商业与经济水平提升一个台阶。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急着找到史弥远,将银行、工商、税务等一系列后世的知识讲了出来。 二人又交谈一阵,史弥远已基本明白了李不伟的意思,当下点了点头,又将几本册子收了起来,道:“贤侄的建议,老夫定会详加考虑。再过一段时间,等老夫整理出思路之后,自会向皇上禀报。不过现下有一件大事却是再也不能拖了,据以前的商船队所言,此时正是远行西方的最佳时机。倘若错过了这个机会,海风的方向将会发生变化,到时便不利于远行了。” 李不伟忙道:“出行的日子已定下来了。丞相请看,这是我与史大哥做的航行计划,其中不仅参考了以往商队的路线,还摸清了沿途各个国家的现状……” …… 虽然又解决了两件大事,但李不伟却无瑕继续考虑这些了,因为近日他被其它事情缠住了身。 来到临安的第一年,李不伟虽然深受皇帝厚爱,然而朝中众臣却不以为然,只道他是个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又偶尔口出狂言,私下里甚至有些鄙夷之意。然而等到火炮造出来之后,一些武将马上改变了态度,也认识到新式武器的威力。后来成立皇家实验室与临安大学之时,众学者又对此嗤之以鼻。等到各种机床陆续造出,以及各个工厂的相继成立,李不伟的学识已得到了全面的认同。这已是去年的事情了。朝中众臣观言察色,早就知道了李不伟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与作用,然而李不伟早出晚归,只是忙于实验室与工厂诸事,众人自然一直没机会结纳。此时刚刚过年,李不伟又回到临安不久,正是送礼的大好时机。 看着眼前这一堆厚礼,李不伟眉头紧锁。他并不是担心因此有了收贿的嫌疑,而是既然有人送来了礼物,中国又是个讲究礼尚往来的国家,难免又要回访一下的。然而又有人说,一年之计在于春,此时春天刚刚到来不久,正是制定一年计划的大好时机,又哪里有时间琢磨这些人情关系呢?
周依依站在一旁,看到李不伟神情,知道他又在为此发愁,笑道:“不伟哥哥,这十多天收到的礼物,比去年一整年还要多。礼物多了自然是好,然而无功不受禄,咱们该如何办呢?要不这样吧,我看这堆礼物中,有一些是化妆用的,看样子极是珍贵,就连临安城中也买不到。我明天要进宫去见皇后娘娘,不如将其中的一些带进宫吧。” 李不伟奇道:“明天又要进宫了?你昨天不刚刚去过的么?难道皇后现在已离不开你了?” 周依依摇头道:“自然不是了。皇后娘娘离不开的只有一个人,便是皇上了。其实我也大概猜到了一些,自从她成了皇后,言谈举止与以前大异,当真是母仪天下,就连对其它贵妃的态度,也是大不一样。”说到此时,又忍不住笑道:“不过她对我,倒是和以前一样,丝毫看不出是个皇后。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喜欢和我说说话吧。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不用摆出皇后的架子。毕竟整天一本正经的样子,也是很难装出来的。” 李不伟苦笑道:“刚刚被立为皇后不久,就要变成这个样子,看来皇后也不好当啊。既然皇后都是如此,那皇帝岂不更加烦恼?看来我的苦闷,真是微不足道了。” 其实李不伟也明白,随着大宋技术的日新月异,他在赵昀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甚至可以说,在短时期内,大宋的发展已经离不开他了。然而李不伟更加明白的是,自己之所以如此受皇帝的重视,完全是因为他带来的那些技术。理宗自始至终,从未过问他的身世,至少他自己从未得到消息,说有人在徽州或河口滩查问过。当然,‘兔死狗烹’这个成语,也不是凭空出来的。倘若有一天,皇帝觉得已不再需要他的时候,难免会另生枝节。不过李不伟又抱有侥幸心理,因为宋朝极少有皇帝无故杀大臣的事情发生,除了秦桧的那个‘莫须有’。 若是在一年多以前,李不伟定然不会有如此的想法,因为他始终觉得,如果大宋朝庭听了自己的建议,在技术上取得长足的进步,能够对付蒙古与金国的入侵,他便已心满意足了。但是,人的***是永无止境的。也正因为如此,李不伟始终觉得自己应该再做得更多一些,掌管实验室的时间更长一些。因为只要他在这里一天,大宋的技术便会更迅速地发展一天。 然而到了现在,随着年龄与阅历的增长,他越来越觉得应该为自己打算一下了。虽然来到南宋时是光棍一条,但现下的情况却大为不同。自己将来如何计划,已经牵动着更多人的命运。虽然目前看似一切顺利,周依依又深得谢道清的喜爱,但是‘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李不伟始终不敢忘记,这也是他极为苦恼的事情。 看着周依依与香儿指挥着一众下人收拾那些礼物,李不伟稍觉轻松,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又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一件事。 当时,李不伟与史冀告别不久,刚刚回到家中,就看到周伍与程风。这二人显然早已等候多时,看到李不伟回来,周伍忙跟了上去问道:“李兄,史将军要我与程风前去护送船队,真的非要如此不可?”李不伟点头应了一声,问道:“如此说来,你们二人是不想去了?” 周伍道:“自然不想去了。我们二人在火炮营待了已近一年,对火炮与各种兵马的配合了如指掌。如果不上阵杀敌,怎么对得起我们这一年来的训练?史将军只说远洋船队才是最重要的,又说这才是我们二人的前途所在,甚至以后一辈子也不用在战场上厮杀了,这让我们如何接受?”李不伟听他如此一说,忙问道:“这可是史将军的原话?”周伍道:“这是自然。但我就不明白了,史将军平日也是对北伐之事摩拳擦掌,今日却不知为何突然一反常态,让人着实琢磨不透。” 李不伟心中一动,又想起了那日在红袖山庄中,曾听到周伍与灵珠的话。按当时的谈话内容来看,周伍显然已经接受了随船队远行的安排。此时周伍再找自己,想必是抱有侥幸心理,说不定自己一个心软,便会让他二人继续参军北伐了。 想到此处,李不伟摇了摇头,笑道:“既然这样,你们二人就服从命令吧。史将军如此安排,必有深意,至于他到底如何作想,我目前也只是猜测。等到时机成熟了,你二人自会明白的。不过话回来,船上现在不也有篮球、麻将、扑克牌等好玩的东西么?一边坐船一边玩,应该不会感到无聊的。” 李不伟的拒绝,周伍与程风也不觉得意外,当下二人对视一眼,低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听从史将军的安排。等到远洋回来之时,估计应该开始与金国交战了,到时再加入军中也不迟……” 周依依一边指挥着小丫鬟们收拾那些礼物,一边偷眼向李不伟看去,只见他眉头紧锁,站在一边看着众人忙碌着,然而眼睛却是一动不动,显然是在想着心事。周依依暗叹一声,心道:不伟哥哥一遇到大事,便会如此神情,他现在显然又在想着心事了。 周依依猜得没错,李不伟正是有着极大的心事。只要一想到周伍与程风二人,李不伟总有种歉意。程九霄将自己的独生子托负给自己,如今程风不仅没有荣归故里,反而要远行万里之外,这多少显得有些过份。周伍虽然也是军人,听从号令是其天性,然而他又是依依的哥哥。倘若自己连这种要求也无法满足他们二人,岂不是显得太过无能?然而李不伟又深信,史冀的安排是没有错的。正是因为这种信念,他也终于狠下心来,拒绝了这二人的请求。 想到此处,李不伟又跑回书房,翻开程九霄的那封信看了一遍,自言自语道:“程大人,既然你对我如此放心,我也不会让你失望。等程风回来之后,我定会竭尽全力,让他衣锦还乡的。不!他有任何要求,我都会想办法满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