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长安
我们再次来到了长安,是玄渡的主意,他说喜欢这个名字,长乐安好。听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爱上了这里,感觉自己忒有文化,原先因为没有人送行,也没有再见过师傅的小挫败感立马消散无踪。 一落地,我便熟门熟路地拐出偏僻的胡同直奔面摊,热气腾腾的面条上有绿色菜叶轻柔覆盖,煎蛋在高峰处散发着诱人的黄色光芒,嫩嫩的葱花调皮地在面汤中打滚,抱着大大的一碗面犹如拥抱着整个世界。我贪婪地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愣在一边。玄渡看着我微笑着,笑容干净温暖,像午后的阳光,见我愣神,诧异地问:“怎么了?” 我没回答,低头扒拉了两口,抬头冲店家喊:“掌柜的,你这面是不是忘放作料了?” 掌柜盖上锅盖,从热腾腾的水雾中走出,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手,走过来视线往碗里一略,扬起笑脸问:“姑娘刚才说什么?”看着他憨憨的笑脸我有点不好意思,吞了口口水:“我想问这面怎么没味道啊?”掌柜狐疑地看着我,再看看面,再看着我,玄渡皱着眉盯了掌柜良久,然后拿起筷子夹了一口,也看了看我。 我被这两人看得毛骨悚然,眨巴着眼睛问:“怎么了?”玄渡将银子放在掌柜手里拉着我就走,我感觉莫名其妙却挣扎不开,待看到他阴沉的脸色便安静下来,就怕惹恼了会被抽一巴掌,不得不说,玄依师姐的教诲让我有些许的杯弓蛇影。 玄渡拖着我来到了面人摊前,递给我一个小面人,是一只白白胖胖的兔子,长长的耳朵耸搭在一边,红红的眼睛加上三瓣嘴。我欢天喜地地接过,左看右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含到嘴边。 可是,一如既往没有味道! 我奇怪地看看糖人再看看玄渡,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我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怎么被带到旅馆的已然没有印象,我只知道一声更胜一声的哀嚎,因为除了哭,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我怎么会连味觉和嗅觉一同丧失?不会的,不会的! 玄渡拍拍我的肩膀,我抬起泪眼:“干嘛?”一抬头才发现他手中拿着一长串我平时最讨厌的大蒜,这么一来,我越发觉得人生无趣,哭得更凶。 玄渡一把将大蒜扔得远远的,抱住我的肩膀,长臂似乎微微在颤抖,低声说:“会好的,一定会好的!”我心里想着,明天也许会好吧?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已是第二日的午后,鼻尖和嘴巴里仍是如昨日的无嗅无味。玄渡原本阴冷的脸色在看到我睁眼后马上转变成明媚笑容,刹那间我觉得,还是有人会陪着我一起疼的。我第一次拥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略微僵硬的身体和如鼓的心跳,觉得这样也好。 “没关系的,反正我们不需要吃饭。”我如斯安慰他,如同对自己。 对食物彻底丧失了兴趣,但并不妨碍我对杂耍一如既往的热情,我们天天流连在木桐子路口,这里的杂耍最精彩,花样也最多,我看得欢天喜地,嗅觉和味觉消失的伤心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玄渡再没有催我,只站在我身边,看着我时不时的鼓掌叫好满眼笑意,带着令人平和的温暖。 我还是闻到了香味,带着桂花的微甜和无数种食物完美混杂的诱人香气。当时我无聊地在木桐子路口的长凳子晃摆着双腿,双目无神地看着台上的表演----曲艺,这是我最不喜欢的环节,玄渡却看得津津有味,我记得戏文里唱着这样的词句:“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在我打不知道第几个哈欠的当口,就突然闻到了从来未曾体会过的美妙香味,这对于味觉尽失的我来说,无疑是天降甘露。 小狗般一路嗅着,我终于发现了香味的源头----一名淡妆女子,容色上乘,着淡黄广袖束腰裙装,纤细的腰仿若只够盈盈一握,即便用粉色的腮红细细在脸颊边打磨过,可只要留意便能发觉她脸上那伪装不住的憔悴愁色。我左看右看,不知道她把好吃的藏在哪里,便只好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女子身边扎着羊角辫的小丫鬟发觉了,警惕地看了看我,俯身在女子耳边说了什么,然后她们一起转过头打量我。女子在回头前悄然用手帕擦过的眼眶仍是红红的,也许是太过入戏了吧。我也巴巴地看着她们,这种诡异的状态维持了大约小半盏茶的功夫,淡妆女子一扫长袖,隐入人群中。
我立刻就要尾随过去,手却被谁拉住了,一回头,是玄渡一脸如释重负的神色:“终于找到你了。”我再转头,鼻尖还缠绕着若有若无的香味,可佳人早已不见芳踪。 这一整日我都心不在焉,有若有若无的预感,我的命运将就此改写。 我做了个梦,确切的说,是梦盘带着师傅进入我的梦中。梦中的师傅仍是如此朦胧的完美,像是上天眷恋的宠儿,师傅的第一句话便是说:“缶,怨不怨为师让你服下敛觉丹,让你丧失了味觉和嗅觉?”我眼眶一热,不是因为知道事情的真相,而是在早早地猜到真相后被最重视的人如此坦白的承认。 “师傅,我从来就不怪您,您让缶儿做什么,缶儿便做什么。” 师傅的声音仿佛轻快起来:“好徒儿,为师没有信错你。虽然你从此没有味觉和嗅觉,但是,你便能毫不费力地探寻到动人心魄的故事,得到了这个故事之后,你也仿佛饱餐一顿了。为师需要你,缶儿。” 为师需要你,为师需要你……我心头一震,便醒了过来,呆呆坐在床头,而后哭了出来,心中的滋味难以言说。